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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釜中煮酒

当映月湖的粼粼波光还映着赤日的落影时,燕京的天穹已现出晦色,积雪之地,日暮的夕光比不及一缕幽幽的烛火,肆虐几日的初雪进入短暂的休憩,如今只剩被微风裹挟的细弱微尘仍在灯影下静静萦绕,然而真正的寒冷此时才现出眉目。

参合宫早早掌了灯,从前庭穿过回廊直至大殿,沿着打扫光洁的石板通路,两行雕砌精致的青釉火盏兀自燃着,火焰轻灵,释放出柔和的光芒,慕容儁和慕容恪便是在这微微风中,携着细雪,踏着整齐的石板进入参合宫的。

晚膳是慕容璟珑亲自吩咐的,这会儿已在偌大的案桌上罗列整齐,正中一盆炭火,火上坐着一副铜釜,汤汁已被煮沸,弥漫出诱人的香气,铜釜周围摆放着各种器皿,牛羊豕鱼被切成纤薄的片,各色调味盛于碟中,点缀案上。

案桌周围置着三席毛毡,三人相对坐下,身畔便是蒙着薄纱的落地隔窗,窗外原是一泓池水的美景,不过咫尺之距,如今却被积雪包围,青灯晖映,渺茫的水汽幻化成云,芷幽先后为三人披上御寒的羊绒,之后就在一旁伺候,炭火正旺,铜釜欢腾,殿内明媚的仿如春日。

“初雪之后,进补之时,这美景美味,便是皇位也要动摇了。”慕容儁笑着说。

“皇兄说笑,”慕容璟珑说,“宫中恰好五味俱全,桂花,西域贩运来的香辛,驱寒的胡椒,竹盐,食茱萸,正适宜铜釜煮酒。”

“竹盐啊,”慕容恪与慕容璟珑相视一笑,“皇兄,”他对慕容儁说,“竹盐是百济的珍宝,由松木烘制,让我想起昔日与璟珑东进时的光景...”

他话音未落,侍女奉上两壶温好的美酒,为三人斟满,即便已随化汉风,可是尚武的燕国仍未形成斋戒的习俗。

“皇图霸业,不及醉梦清风,”慕容儁率先举起酒盏说道,“一别经月,我们兄弟今日需痛饮一番!”

“皇兄,”慕容恪跟着举起酒盏,“西窗剪烛,不醉不休!”

“不醉不休!”

盏中澄莹的酒浆被一饮而尽,侍女又接着斟满。

“这是,是朝歌的琼脂佳酿!”慕容儁一番回味,称赞道,“璟珑,你有这上好的私藏!”

“嗯,我可是私藏了许久,”慕容璟珑说,“被称为清歌醉呓,相望朝歌的琼脂美酒,纵是在皇城中亦被视如珍宝,今日如斯美景,恰好与皇兄分享,”他望着窗外雾气变幻的池水,声音中结着淡淡的哀怨,“下次相聚,就不知还能否以如此绝美的景致为伴了。”

“璟珑,美景不同,心意相同就是了,”慕容儁说着夹起一片肉,反复沾上调料,之后递入口中。

“是啊璟珑,”慕容恪说,“待皇兄登基为王,每日朝事之余,我们是应这样相聚。”

“嗯,”慕容璟珑答应着,“但愿美景不同,心意相同。”

“说到登基之事,璟珑,你收到檄文了?”慕容恪问。

“嗯,母后派人送来了。”

“是母后派人?皇兄,这是你的不妥,”慕容恪转对慕容儁说,虽然面带笑容,口吻中却带着嗔责,“檄文一事不应由母后代劳。”

“我知道,可是父皇急逝,我,我也是手足无措...”慕容儁举起酒盏,怅然若失地独自嘬饮起来。

觥筹交错间,朝歌的琼脂已去了一半,铜釜兀自沸着,灵动的火光在轻薄的纱帘上翩然起舞,可是气氛反而变得沉闷。

“边境的战事如何?”慕容儁忽然问。

他指的是九黎军围困燕辖晋阳郡的战事,若不是慕容皝病急逝去,慕容璟珑此时也应已抵达晋阳并与他的黑马一同抗击九黎,而那场防御战的主导者正是慕容恪。

“皇兄西线的战事有些紧张,匈奴十万兵临城下,晋阳之围短时间恐怕难有起色。”慕容恪说着眉头紧蹙。

“你返回燕京,是杨鹜将军坐镇?已过天命之年,会不会有差池?”慕容儁试探地问。

朝中太尉杨鹜是用兵稳健的社稷重臣,昔年随慕容皝征伐辽东,称得上功勋卓著。

“皇兄,强饭廉颇,只要晋阳据守,必保不失!”慕容恪微笑着说,“何况还有骧龙骑的武士在侧,即便少了统率的魁首。”

“是啊,还有璟珑的骧龙骑。”慕容儁颌首露出释怀的笑意。

在鲜卑崛起之前,匈奴骁狼骑凭借骁勇和如狼的机动性横扫疆场,被当世称为最坚决高效的作战部队,彼时慕容皝和他的部族尚在极北游猎。

骁狼骑因为摈弃传统所倚重的坚盾和阵型而致命,他们运用更广泛的装备,从而发动更复杂的战术,他们行踪莫测,所乘胡马是久经历练的猛兽,善于驰骋,能抵御朔风、暴雪,同时不畏硝烟。骁狼骑的活跃为图兰立下首功,令他的敌人淡虎色变,直至,在极北的慕容皝剙建起更加出众的骧龙骑。

辽东沃野,盛产铁与体格高峻的黑马,惊人的挽力令它们足以担负胡马无法承担的铠甲,慕容皝甄选鲜卑纯血中的卓越者,训练他们成为能各自为战的武士,与黑马组成舍弃机动性、有着纯粹目的重装骑兵,事实证明,这支总数寥落的部队拥有空前的冲击和威慑力,足以瓦解匈奴骁狼骑与晋国精锐虎贲军的一切威势。

“所以不用忧心,皇兄,”慕容恪说,“行军之事,天时、地利、人和,若三者不得,虽胜有殃,西线的战事,如今我军已坐拥天时地利,而九黎却有人和之匮。”

“天时地利?”慕容儁眉头紧蹙,“我不明白,”他说。

“皇兄,晋阳粮草充足,补给畅通,城防新修,固若金汤,守军以逸待劳,这是地利。”

“天时,便是这凌冽的北风了?”慕容璟珑望向窗外,杳然地说。

“没错,晋阳少雪却有连日阴雨,”慕容恪说,“九黎的战士的确骁勇,可他们属于广阔的草原而非泥淖的城下,所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灼见很快便会在他们身上应验!”

尚武精神对匈奴影响根深蒂固,他们渴望光明磊落地厮杀,直至战死,这是他们的夙愿,而不是在阴郁的天穹下愈渐发霉。

“那九黎的人和之匮呢?”慕容儁迫不及待地问。

“敌军远路而来,疲累困乏,理应休养生息,可是统帅绍布库哲却是刚愎自用、用兵激进之人,不堪久战。”

“我听过他,”慕容璟珑说,“骠骑大将,据说是勇冠三军的猛士,传闻他在月夜独自与群狼搏斗,狼的尸体堆积如山,兽血浸透的地方至今仍寸草不生。”

“三人成虎,”慕容恪笑了笑,对传闻不置可否,“真相往往会演变为面目全非的传说,尽管绍布库哲的确武勇过人,他曾****上身到城下叫阵,并将强弓手射出的黑羽用刀拨落。”

“同样也鲁莽过人!”慕容儁揶揄道。

“可是皇兄,统一匈奴的人会无端用人吗?”慕容璟珑说。

“或许图兰有他的用意,”慕容恪饮一口酒,说道,“九黎军师是赫赫有名的智者闾霓,据说是不亚于孙武穰苴的权谋家。”

“果然不能掉以轻心,”慕容儁叹息道,慕容恪的话令他再次陷入惆怅。

“可若是算上皇甫大人功绩的话...”慕容恪说着脸上又恢复了儒雅的笑意,“算上皇甫大人功绩的话,胜利的天平就倾斜了。”。

侍中皇甫真,杨鹜之外的另一位顾命大臣。

“你是指燕晋之盟!”慕容儁跟着展露笑颜,他饮一口酒,欢愉地说:“昨天我还听太傅说,晋国大司马桓温已从荥阳发兵,计划奇袭洛阳,截断九黎的补给。”

他口中的太傅,指的是慕容皝的胞弟慕容评,作为太子的辅弼大臣位列三公,而洛阳,曾作为晋国王城的洛阳,当极北游荡之民侵入中原,晋民衣冠南渡后便被图兰纳入了九黎版图。

“晋军已西出虎牢,所以杨鹜将军只需据守,等待时机。”慕容恪说。

“幸有皇甫大人献计,加上璟珑平乱的胜利,终于促成燕晋之盟!”慕容儁说完举起酒盏,将闾霓引起的不安随着朝歌琼脂一饮而尽。

平乱的胜利,可是这寥寥几字却在瞬间唤起了慕容璟珑关于临淄之战的记忆,黑马的铁蹄染满赤红的鲜血,轻易便踏碎了乞活军渺小孱弱的希望。

“那是一场不光彩的胜利,皇兄,那是一场屠杀!”他不满地簇起眉,语气中含着怨尤,“而燕晋之盟...所谓燕晋之盟,以古为鉴,国与国之间素来只有依附,没有联合的意义,苏秦合纵的失败便是最好的例证。”

“苏秦的确失败了,可是张仪成功了。”慕容儁说着皱起眉,对他的愤怒颇为疑惑。

“皇兄,张仪成功是因为彼时世人怀有一颗吞炭漆身的侠士之心!”慕容璟珑说。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所以士大夫的时代逝去了,张仪的时代也逝去了,”慕容恪跟着加入讨论,“如今晋国被庶民充斥,而庶民的国度并没有侠士之心,可是璟珑,政治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无论联合还是依附都不过一时权宜,如今之势,利益便是最稳固的联合,所以璟珑,你要知道,眼见的未必是真相。”

眼见的未必是真相,谎言也未必因为披上伪装才让人信服,对晋民来说,难道不是越陷入绝望就越甘愿相信谎言吗?慕容璟珑摇摇头。

“浊世之乱不过尔虞我诈,曾经是敌人,异日仍是!”慕容恪语气平淡地说,他的面目被炭火映红,红得狰狞。

“所谓永远的敌人吗?”慕容儁若有所思地长叹着,口中呼出浓重的酒气,“晋国百年迟暮,存活得够久了,若良机已至,不如,不如由大燕亲手终结。”他脸颊晕红,或许已不胜杯酌,但晋国坐拥的沃土一直为他觊觎,无论是清醒,还是迷醉时。

“若不论腐朽的政权,晋国在农业、词赋、人文与先贤的哲思方面,都值得天下仰望,”慕容璟珑说,“皇兄,晋国历代帝王几乎都是杰出的诗人。”

“也因此而软弱。”慕容儁笑着说。

“不谈那个,晋国如今羸弱,化解九黎之围才是当务要急!”慕容恪说。

“嗯,皇兄,晋国百年,即便羸弱也要未雨绸缪!”慕容璟珑说,他依旧执著于燕晋盟约,“天下之势,纵横捭阖,各自取利,联盟不过是加以掩饰的谎言,这虚伪的和平,难道不也是晋国背弃乞活军后才摘取的果实吗?”

“璟珑,你是不是过于敏感,”慕容儁说,“叛乱的流民可是燕晋的共同敌人。”说完他把手搭在慕容璟珑肩上,似是有安抚之意。

“加以掩饰的谎言?”慕容恪却缓缓摇着头,露出狡黠的笑意,“璟珑,谎言并不需要掩饰,”他说,“因为谎言原本已隐藏于真实的外衣下,无论政道,还是人道。”

谎言披着真实的外衣,就像作恶披着伪善的外衣,“是我敏感了,”慕容璟珑苦笑着说,他刻意避开慕容儁和慕容恪的目光,因为即使初衷不同,可是在那双瞳眸深处如今依然残留着他自幼依赖的情愫。

“皇兄,”他犹疑着,忽然想起慕容儁的生母,以及隐于她身后的绣衣司,“外敌看上去骇人,内患却足以致命。”他借着朦胧酒意,如梦呓般淡淡地说。

“你是,是说绣衣司?”慕容儁说,语气意外得平静,“璟珑,我听说,他们几乎与你起了干戈?”

“没有,皇兄。”他摇摇头,笑意如酒,百般糅合,道不出的滋味。

“父皇赋予绣衣司的权限,似乎是过多了,”慕容恪沉吟着说,“虽有外敌,可是国势安固,皇兄,绣衣司的权利还是要加以约束。”

“约束,约束,可我凭什么约束?”慕容儁双眸斜睨,焦灼的语气像在发泄一般,散在额前的长发微微摇曳,令他的脸色显得越发阴郁,慕容恪一怔,端着的酒盏悬在空中,恍若有些不知所措。

“衣莫若新,人莫如故,可是故人,故人却未必值得信任...”慕容儁眉目低垂,言辞因琼脂的浓酽而破碎。

慕容璟珑未去斟酌他言外的意味,却从他如夜的双眸中看到惝恍,看到无奈和愤怒,他忽然感到沮丧,于是放下酒盏,黯然说道:“如今国势安固,皇兄,九卿之权也泾渭分明,所以绣衣司是不是应重归政道?”

他显然更加坦率,相比慕容恪隐晦的言辞,“还是,”他说,“还是母后会一直参政?”

据说大雪会吸走声音,所以积雪的夜晚总是显得分外静谧,跳跃的烛火已是恣肆的躁动,况且慕容璟珑深沉而温润的嗓音,参合殿中的空气就此凝结,仿佛渗透了霜寒,只剩烧着的炭火在兀自劈啪作响。不过尴尬的沉寂并未持续多久,便被一阵清脆的声响打破,循着望去,竟是侍女失手打碎盘盏,零落的碎片在黑暗中映出寒光,恍若横陈夜幕的星河。

“琼脂的醉意果真胜过今朝桑落,竟已醉倒花枝。”慕容恪讪笑道,殿上借此重新恢复热络,慕容璟珑摆摆手,示意仍战战兢兢的侍女退去。

“殿下,殿下奴婢斗胆,”借着侍弄碗箸的机会,芷幽在他身旁轻轻耳语道:“殿下,请您千万小心言语。”他倏地惊觉,午间的冲突不觉中成为令他失控的契机,以至于...他下意识去望慕容儁的反应,可是慕容儁面颊通红,已醉意尽现。

“怎么会,怎么会一直掌权?”慕容儁如梦呓般呢喃着,忽然醉倒案上不省人事,面前半盏琼脂映着铜釜下的炭火,被溅起澄莹的波澜。

即便是寡淡的酒味也禁不住堆积,又何况浓酽的琼脂?慕容璟珑摇摇头,他以为今夜将就此结束,可是慕容恪的声音却倏然传来。

“璟珑。”

“嗯,皇兄。”

“你我一生殚精竭虑,戎马倥偬,以双足丈量故国疆土,从极北至幽州,与高句丽以命相搏,与匈奴以命相搏,与晋国以命相搏,换取大燕的郁勃,这天下的功绩,是否值得列入宗祠,居于社稷?”慕容恪目光灼灼,声音却轻缓、绵长如案上醇醪。

“皇兄,”慕容璟珑凝视他的双眸,未置可否。

“父皇的错,错于他高估了亲情与血脉的份量,”慕容恪说着低垂长眸,瞳中仿如蒙上一层淡若薄雾的哀伤,“如今剩下你我,统兵的你我,昔时的你我,在新生的时代,要如何安身呢?”

“新生的时代?”慕容璟珑苦笑,“在何时,我们竟成了旧时的遗物?”他望着窗外缥缈的水汽,叹息着说。

“与其说是旧时遗物,倒不如说是旧时残垣,”慕容恪露出苦笑,“璟珑,你统御黑马,国士无双,纵观史乘堪比韩信,而我庭前运筹,是否可比张良?”

“皇兄立国之功,不亚于张良。”

“韩信之功呢?”慕容恪反问,他细长的眸角忽然闪出如鸷的寒光,“与张良相比,为何其一成为国之栋梁,其一却沦为给养,被新生的花汲取了命脉?”

韩信被夷,因为背水一战,因为四面楚歌,如同慕容璟珑统御黑马,尊王攘夷的功绩,所以韩信是凶犬,生着能轻易刺破咽喉的獠牙,而张良不过是被豢于帐下的谋者,与本国何妨?

“璟珑,衣莫若新,人不如故,可是对故人的信任,有时却反倒成了令人癫狂的毒药。”

毒药,又是毒了谁的药?慕容璟珑摇摇头,“是啊,”他说,“自古用兵无出韩信,半神之躯,不过悲凉收场。”权策,阴谋,他起先便厌倦这些所谓的立身之术,此时又开始对这些咬文嚼字的游戏感到意兴阑珊。

“走狗,谋臣,良弓,坊间谚语:成也萧何败萧何,然而汉高祖不在,萧何仍不知是成,还是败。”慕容恪语气轻缓,可是在慕容璟珑听来,每个字都如锤砧相击般沉重。

侍女换了两次灯,铜釜中沸腾的汤汁也已恢复平静,然而就在此时,就在灯火朦胧、醉意微醺间,殿中却忽然泛起阵阵凉意。

“欧冶子三年铸剑,名为湛卢,湛卢之利,能蔽日月星辉,令举世骇然,可是璟珑,若是连持剑者也畏惧剑的锋芒,它会被如何处置?”

炭火已熄,烛火摇曳,窗外积雪仿若披着堇紫的薄衫,慕容璟珑凝目不语,朝歌琼脂的醉意令他心神恍惚,恍惚间他仿佛看到慕容儁缓缓坐直,朝他展露和煦的笑意,就像他们幼时那样。

“亲情经得起风雨,未必耐得住平常。”慕容恪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我懂,”他苦笑着说,亲情是虚伪而脆弱的东西,经得起衰,经不过兴,可是你我之间,也是这样吗?他望着慕容恪的双目,心中思忖着,“我懂,皇兄,自欺欺人总是比欺骗别人容易,一叶障目,所以盘桓于虚妄的美好,反倒忽略了更值得驻足的...”说完,他取过一支酒壶在耳边摇晃,壶中透出浮泛之声,他仰起头,一饮而尽。

酒不醉人,愁却醉人,慕容璟珑徘徊于微醺与半酣,忘却了忧惶的心事,独自享受不知身在何处的玄妙感,眼前的景致笼罩着灯影,仿如蜃景般缥缈,而他则在恍惚中回溯至昔时的五行八荒,目睹自己曾作为一柄诸侯之剑的前世,彼时他通体漆黑,浑然无迹,只是茕立于一泓清冽的泉池中,将日精月华映射成幽深而曲折的光,山中不知岁月,春秋不过弹指,他心无旁骛,一心静待他的持剑人。

因为琼脂醇醪的浓郁,参合宫主人直至次日午时才缓缓醒来,他睁开眼,正遇见芷幽关切的目光。

“殿下,您醒了?”

“嗯...”慕容璟珑坐起身,室外的天光透过覆纱的窗扇后依旧刺眼,即便霜雪未霁,“已经午时?”他问,惊觉自己嗓音粗涩。

“是,殿下,已经午时了,”芷幽说完为他奉上一盏由葛根和蜂蜜调制的醒酒汤,“殿下昨夜饮酒过量,奴婢去请太医给您调养,可好?”她小心翼翼地说,“没几日就要受封了,殿下。”

慕容璟珑摇摇头,“我只是口干舌燥,有些头痛罢了,”他接过醒酒汤轻轻嘬饮,“或许是这些天过于压抑,”他朝芷幽露出笑意,“朝歌的琼脂,本不该有这样的效果。”他说。

片刻后慕容璟珑来到庭中,虽然天气清冷,天色却通透如玉,庭中的绿意在霜雪的冬夜已悄悄逝去,如今只剩些枯败的残枝,面若死灰。

太医啊,他踌躇,为父皇诊断的贾太医不是早该去见一面吗?芷幽正拾掇别处,忽然听到参合宫主人的命令声。

“芷幽,为我传召太医院首席贾玄心。”

太医院的人不久便来了,但却并非太医令贾玄心,而是他的属官,一位赵姓太医,在向慕容璟珑施礼后便上前问症搭脉。

“殿下最近可有心悸或无眠?”他轻声询问,本就有些佝偻的身躯在皇子面前更显得孱弱。

“偶有。”参合宫主人倚在锦榻上,望着他的眼神透着漠然。

“殿下,您脉象平和,不过有些气郁,恐怕是因为思虑过度。”他不敢迎合皇子的目光,垂首说道,“微臣,就给您开些安神的药剂吧。”

“嗯,贾太医今日不在太医院?”慕容璟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啊,贾太医...”他似乎有些意外,“回禀殿下,自大行皇帝仙逝,贾大人便抱恙在家,已有些时日没见了。”

慕容璟珑没再说什么,摆手让他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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