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像祝融的怒火,焚烧了整片天,依山镇犹如置身在辉煌的梦境之中。
听完吴大为的讲述,轻罗和欧阳渔歌疑惑地对视。
“回乾门,你知道吗?”欧阳渔歌问。
轻罗摇摇头,“宗门有禁山令,这十二年来,我还是第一次下山,我不知道,但师父也许知道呢。”
“飘渺仙宗眼皮子底下出鬼祟,你们宗门管事定然是有所耳闻的。”欧阳渔歌道。
“不,他们不会知道,他们不会知道的......”吴大为痴痴地摇头,神色决绝地道。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不稳定,痴痴颠颠的,“没想到,没想到,我还能碰见第一仙宗的弟子,天不亡我,天不亡我......”
“吴大叔你怎么了?”轻罗将双掌附上莹莹蓝光,轻轻按在吴大为的肩膀上,用法力慢慢替他驱散体内的阴郁之气,好让他清醒一些。“吴大叔,好些了吗?”
吴大为耷拉着两个硕大的红肿眼袋,痴望着轻罗,眼中满是慈爱和眷恋:“我的女儿和你一般大,也是这般如花似玉,韶华年纪......”
“女儿啊,不要去回乾门了啊。”吴大为慈祥的表情在他狰狞的脸上显得极为怪异,他肥厚的手掌轻轻拍着轻罗按在他肩膀上的手道,“女儿啊,命该如此,咱就认命吧。”
一声声女儿唤得轻罗心里很是酸楚,天底下最悲伤的就是失去自己所爱,所珍惜之人了。“吴大叔别难过,您女儿到底去哪儿了?玉无烟是我寻找多年的姐姐,能不能告诉我她在哪儿?她们都在那个回乾门吗?回乾门又在哪?”
“玉无烟......是你姐姐?”吴大为突然暴起,青筋凸显,眼珠鼓得几乎要突出来一样,他紧紧地抓着轻罗的手臂,疼得轻罗龇牙咧嘴的。
吴大为的嘴里往外吐着白沫,脸上表情狰狞得像恶魔,他似乎很难受,浑身都在抽搐,他用全身的力气抓着轻罗,脸和脖子涨地通红,像发病的病人忍痛诉说病情时那样对轻罗道:“我帮你,是因为我也有一个像你这么大的妹妹,可惜命数不同,分隔两道,今生都不能相见。我不能得到的,定会想尽办法让和我一样的苦命人得到......”
话语未尽,只听见他体内一阵咕嘟咕嘟的怪声,就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吴大为死了。他的尸首古怪至极,像是全身骨头被抽掉了似的,只剩一堆皮囊裹着衣服摊在地上,眼珠暴突,满脸的痛楚,咧开的嘴边满是白色唾沫。
轻罗惊魂未定地跌坐在地上,浑身颤抖。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刚刚人还好好的,难道是自己缘故......才致死的吗?不可能啊......
正当轻罗疑惑自身的时候,欧阳渔歌抽出背后的长剑,将那月白色的长剑毫不犹豫地刺进吴大为摊成一堆的尸体中。
“啊!你干嘛!”轻罗不解地抓着他的手臂。
“还能干嘛?”
欧阳渔歌凝眉,神色漠然地抽出剑来,看着剑尖部分猩红的血色道:“女儿家就是女儿家,受到惊吓连鬼祟都察觉不出来了。”
轻罗一愣,连忙静心凝神,心神安宁之后,她才察觉到欧阳渔歌那剑上的鲜红,一半是正常的血色,一半则萦绕着发黑的红色。“这是......”
“巫蛊之术,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蛊。”欧阳渔歌随手拿起吴大为的衣摆,往剑上一抹,便又白净如初了。“你最好,转过身去,我要破开他的尸体,把那东西拿出来。”
“才不要,你当我是什么人?嗯?大小姐?我也是你同道中人,你受得住的,我又怎么会怕?”,说罢便卷起袖子,露出两只细嫩的手臂:“我来帮忙,省的它逃了。”
欧阳渔歌看了她一眼,道“姑娘家家的以后别动不动就撩袖子。”而后又问:“你的手臂不疼吗?”
嘴上这么说,他的手上也没停,轻罗看他变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剖开剑刺的口子,一条极为怪异的“蛇”出现在两人眼前。说它怪异,是因为它很小,像泥鳅一样,通体玉白,三角头,头上长着一顶鸡冠,欧阳渔歌刚才那一剑把它在七寸位置截成了两段,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是蛇蛊,越小越厉害,我师父说最顶级的蛇蛊只有蚯蚓那么大呢。”轻罗道。
欧阳渔歌收起匕首,又变出一个小巧的突顶锦盒,盒子的顶端还有一个奇怪的饰物,轻罗看出这是收纳妖物的用的,便猜到欧阳渔歌这是要收回去研究的。
这东西很关键,轻罗在心中暗暗道。
棺材铺。
“老板,你这儿有现成的棺盒吗?”轻罗趴在柜台上问道。
一脸木讷的齐揽胜听到有人询问,便抬起头,见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一脸的天真无邪,双手伏在柜台上,眼巴巴地望着他。
也许是受到轻罗那纯净无邪,朝气蓬勃的影响,齐揽胜木讷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意,如同长辈对年幼晚辈一样,本能的慈祥。“小姑娘,你要棺盒做什么?”
“当然是葬人了。我要这么长,这么宽,这么高的。”轻罗挥舞着手臂比划给齐揽胜看,齐揽胜一看,心叹道:难道死的是个孩子?
齐揽胜从柜台后走出来,才看见门外还站着一个气宇不凡的男子,看装束像是仙门弟子,但又不是仙宗弟子的装束。于是他伸着脖子问:“门外的客人,可是忌讳我这棺材铺子?”待齐揽胜瞧清楚那人,不免惊讶道:“哎呀,真是一表人才啊,气宇非凡。”
轻罗看着欧阳渔歌笑道:“老板别误会,他身上带着尸体,所以不方便进你这铺子。”
“啊?尸体?”齐揽胜疑惑道,他怎么没瞧见背着尸体呢?背着尸体?他们干什么的?
“老板你快把盒子给我吧,现在刚入夜,阴气不是很重,下葬正是时候,过了这段时间,再下葬,对死者不好。”轻罗催促道。
“哦哦哦哦,姑娘说的是。”齐揽胜忙去后边叫上一人,帮忙把一棺盒抱了出来。
“老板,谢谢。多少钱?”轻罗摩挲着棺盒问道。
“二两银子。”
轻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摸了摸棺盒道:“吴大叔死的悲惨,也是可怜之人,来个更好的棺盒吧。”
“更好的棺盒,至少也要这个数啊姑娘。”齐揽胜比出五个指头,大喜过望。原本准备关门的,没想到蹦出个金主。
“五两啊?”
“不,是至少五两,这么说是让您有个心理准备,毕竟这木料,手艺可是一分价钱一分货。”
轻罗张大了嘴巴,心说还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
看到轻罗这副表情,齐揽胜道:“身后事是大事,葬得贵用的好,也就是感情好,您说呢?”
轻罗点了点下巴,思索道:“吴大叔也是个可怜人,贵点就贵点吧,反正不是我付钱。对吧,渔歌?”
欧阳渔歌看着她道:“你觉得哪样好就哪样。”
齐揽胜突然问:“这位姑娘,刚才提的吴大叔?难道是那个落魄富商吴大为?”
“啊,是啊,怎么老板也知道?”
“他......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去世的。我是飘渺仙宗的弟子,偶遇吴大叔,救治他的时候他突然抓着我叫女儿,然后就暴毙了,吓我一跳。”轻罗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道。
“原来你们是飘渺仙宗的弟子!怪不得怪不得......唉,依我说,人啊,认命就好了,天底下遭罪的人还少吗?为什么非要去改命呢?现在倒好,命改了,女儿回不来了,钱财也不要了,疯疯癫癫痴痴,还客死异乡,图个什么呢?”齐揽胜一脸痛彻地道。
除了泥面偶老爷爷,吴大为,这是第三个提起那件事的人了,莫非他们都知道吴大叔和女儿求人改命的事?于是轻罗连忙追问起来,齐揽胜道:“谁不知道?这依山镇我们这条街的都知道那事,吴大为带着女儿来的,然后说要去找高人改命,一时间街坊里闹得沸沸扬扬呢,改命呢,可不是算命呢,能成吗?闻所未闻!”
“但谁也没想到,他真成了,只不过女儿没了。他那时已经中了酒毒了,天天喝得大罪,人有钱,店家也不赶他,就让他喝,你说这叫什么事。听我伙计说,吴大为总是反复说着一件事,那就是他原本想用自己的命改掉女儿被人玷污的命运,重新开始。却没想到了那,就听得那美的比画中天仙还美的人说了几句话,他就回到了老家,铺子不仅还在而且生意红火,家业也比先前大多了。唯独女儿不见了。”
“这吴大为才明白女儿是替自己改了命了。于是他又找上门去说理。”
“他是求改命没错儿,但他要改的不是自己的,而是女儿的命。结果被暴打一顿,还毁了容,扔了出来。真可怜啊。”
“是啊......”轻罗叹道。至此她才听到事情大概的来龙去脉,她更疑惑了,为什么吴大叔会找上玉姐姐求改命?玉姐姐什么时候有这种能力了?改命,真的这么简单吗?那修仙修道的我们呢?
“唉!姑娘你别费心神,最后的时刻能碰到仙宗弟子也是他万幸,喏,这是你要的棺盒,五两银子拿去吧,好好安葬那可怜人。”
轻罗和欧阳渔歌把吴大为的尸体安葬好后,又再次回到了租住的地方。今天的收获可以说是很大的,第一天寻人就找到了线索,这无疑是个好兆头。
但两人待各自的客房里,心情却不一样。轻罗悲喜交加,悲的,是没救到人,喜的,是有了玉无烟的下落。
欧阳渔歌比起往常更加像是石雕了,靠在窗前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窗户上的镂空格子里,浮现出一个个他的疑问。“玉皇后肯定就是玉无烟,但为什么她没有妖气?玉皇后就是玉无烟的话,那吴大为的事情又怎么说?事发的时候,玉皇后正有孕在身,而且是在皇宫中。”
他想到了吴大为生前说的那段话,那段话肯定不是他自己说的,而是他和女儿见的那个女人说的。说的是:“我帮你,是因为我也有一个像你这么大的妹妹,可惜命数不同,分隔两道,今生都不能相见。我不能得到的,定会想尽办法让和我一样的苦命人得到......”
命数不同,分隔两道,今生都不能相见。
仔细一想,如果把这句话放在轻罗和玉无烟身上那是最恰当不过了。
“看来无论如何,也要探一探那个所谓的回乾门。”
欧阳渔歌推开房门,走到轻罗门前,叩门问道:“轻罗?说个事,方便吗?”
“啊?不方便不方便。”
门内传来轻罗慌张的声音。
“你在干嘛?”欧阳渔歌皱着眉头,这丫头好像慌兮兮的,会不会有什么事呢?
“不关你的事啦!”轻罗伸长脖子叫道。她上身只穿着一件兜兜,龇牙咧嘴的查看着自己的手臂,轻罗的双臂各有一只手的红印子,还有些淤青。“虽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但为什么还要抓人,要抓也轻点儿嘛,真是。”
欧阳渔歌站在外面也不知道里面轻罗在干嘛,本打算回房睡觉了,但那句“不关你的事”听的欧阳渔歌有些闷火,一闪身便施法进了房间,正好撞见轻罗衣衫不整地样子,神色凝重道:“女孩子家家的,光着肩膀像什么样子?”
轻罗被突然出现在房中的人吓得不轻,抱着双臂花颜失色瞪着来人。待看到是欧阳渔歌后,她长舒一口气:“我的师兄啊,你吓我做什么。”
“不做亏心事,不怕我上门。”
“我哪里做亏心事啦?!”轻罗见他没问白天有没有伤到,反而还说自己做亏心事,就委屈道,也不管是不是非礼勿视,皱着鼻子把两手伸开,像孩童求抱抱似的。
“你看嘛,我手上的伤,我准备上药呢,我穿成这样,方便见你吗?我哪里做亏心事了呀......”
一番娇嗔,加上轻罗现在的装扮,弄的欧阳渔歌面红耳赤,急忙转身离开了。虽然轻罗看起来像个孩子,但那是她的装扮,并不代表她的身躯也是个孩子。没有了宽松的外衣,贴身的兜兜把少女最醒目的身段展露无遗。
轻罗的脸颊绯红,欧阳渔歌一走,她便双手抱着胸口急促地呼吸着。
“他居然脸红了?那表示其实我也不差咯......呸呸呸,什么话,都不害臊。”
轻罗原是以为欧阳渔歌这样的人,对自己是全然当小妹妹看待的,比如初次见面,明明自己穿的是女装,他还能毫不留情地给自己踹了个狗啃泥,还奚落人。后来在醒春阁,那晚的衣服其实也就比现在的多了一件外衫罢了,他也没什么表现。然而刚才欧阳渔歌却脸红了,还落荒而逃,这也有点莫名其妙啊。
轻罗想起先前欧阳渔歌两次提醒她,女孩子的手臂和肩膀不要随便露给人看.....原来这家伙比外表看起来还要君子啊!
她一拍脑袋怒骂道:“轻罗啊轻罗,你已经是大人了,大人了,大姑娘了,怎么这么不知分寸呢?明天你拿什么脸见欧阳渔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