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有座雅致的小阁,名醒春,临湖而建,款式很特别,朴素中带着化繁为简的精致,给潋滟湖光同两岸青柳衬着别有意境,见到它的第一眼,脑海里应景地浮现出一位淡薄居士迎风悄立,比春水柔,比飞鸟辽远。
“师父,这座小楼好别致。”轻罗欢喜地说道,一直板着的小脸第一次上跳动着少女的活泼。方万有嗯了一声点点头,仙宇楼(飘渺仙宗的殿宇)固然是仙家之物,但没有多少人情味,凡间的人情味是极好的。“这楼的设计很是有意境,不知陛下请的何方工匠建造的?往后本尊隐居山林时可少不了这么一雅舍啊。”
蠃赦笑笑,望着醒春楼目光中透着浓浓的情意:“仙尊与小师妹真是谬赞了。这醒春是皇后尚为宠妃时建的,要说设计者,应是皇后。”
“哦,那本尊就不麻烦了,不过你的运气真好,有这等好心性的皇后。”
“仙尊说的是。那安排仙尊住在这里可好?”
方万有点点头,低头沉思了一瞬,又开口道:“你把这后宫之中能调出去的人都调出去罢,这段期间宫中交由本尊坐镇便可。”
蠃赦点头应允。
等人都走后,师徒二人在楼内逛了逛,也没发现什么附邪的物品,方万有心想:莫不是给她都消了去?这倒是奇了怪了,奇了怪了......
“师父,您又在神神叨叨啥?”一旁忙活着整理铺子的轻罗回过头蹙着眉问。
方万有正想得紧,头痛着,一看轻罗一脸白茫茫的样子就没来由的一阵犯恨,心说早知道这趟就不带她来了,乱上加乱。
“愚钝丫头,这不是你能趟的浑水,边儿凉快去。”
这确实是轻罗不该趟的浑水,可有时候该不该这三个字是不能左右命定二字的。
方万有盘膝在床上,凌空坐在一团青藤上,闭上皱巴巴的眼皮心眼却比镜面还灵清。过往一切如持在手中的画卷一片片翻开,一幕幕重叠删减,留下当前最主要的一部分。顺带一提,飘渺仙宗内所有弟子的记忆都存在他的元神里。
按照长相和气息的推测,他可以模糊的确定蠃赦的皇后,就是轻罗的玉姐姐,狐妖玉无烟!可今日他如此近的探查却丝毫没查到妖气,分明就是一个骨骼实实,血肉健全的凡人......可那血气的本体,并非是区区凡人能引起的,到底哪里错了?
随即叹了口气。
这不是他离开天界后第一回想要借助天界众仙的相助了。想当初他虽是一位看管全天星宿宿命的星官,虽没调动天兵天将的兵权,但有掌管天人两界命轮的权利,说是这样,不过是等同人间的提刑了,知天命却无从掌天命,还是需要借助力量的。
凡间游历的半年来驱邪降妖济世救人无数,每一件都看似平常却透着一股子莫名其妙的意味,总有一种不祥之兆萦绕心头,这种感觉就如同当年身处星空望着全天星宿知天命却无力掌天命时,对即将发生的不幸无力阻救一样的无奈。
无巧不成书,如今连久未谋面的玉无烟也身处方万有列出的怪圈之中......不过虽然很多事尚还明,但有一件事他极为清楚——绝不能让玉无烟和轻罗相认!
以轻罗的天赋修为,短则一年,长则三年,飞升成仙超越自己是板上钉钉的事,断不能横生枝节。“此事事关重大,看来我得略施法术让那玉皇后提前一周临盆,将一切结束掉。”方万有在心中暗自点头,随即唤来轻罗到跟前,把这宫中的祸端跟她说一说。
轻罗也是乖巧地在师父跟前坐好,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师父这宫中邪物来路不明,成因诡异,我怕是有异端天灾滋生引起的,师父不如我即刻传信回飘渺让他们查查?”
方万有一听,耳朵都竖起来了,可不能给她查,“不用,我会施法将皇后的临盆提前一周。”
“那就是三天后?”
“对。一会儿你去找蠃赦,告诉他这四天后宫禁止出入。今天你在长明寝殿中看到的血污之气,实体其实是一枚阴胎,宫内盛产阴暗之气又交杂血污,加之皇后可能为求皇子用了些旁门左道之术,让那气得了些灵气,汇聚成害人的东西,以胎儿的魂魄为养料成长,胎儿诞生之时便是阴胎诞生之日,届时阴胎便有了直接破肤吸人精血的能力......”
“难怪师父要遣散人,原来如此!看来还得要我净化它,将它还回给皇后的孩子。”轻罗说道。“因为那孩子的魂魄都给它吃了大半去,就是得活也是个痴呆......太无辜了。”
三天后,后宫内平静中涌动着层层阴寒气。宫人一大早起来便被后宫之中的泥土吓一大跳,只见宫中泥土皆呈血红之色,尽管艳阳高照却与冬日一般,照人不暖,身子虚的人还翻出了冬衣裹身。见此情景,原本还想留下来看热闹的都纷纷远离了后宫,去往前朝的宫殿去了。
“后宫死的人太多了,终究是要爆发了。”
“可不是,听说是邪气凝聚的阴胎,要索命来了。”
“快走快走,听说长明宫的花草都谢了,那色暗得跟内脏似的,别提多吓人了。”
“哦哟,不得了了,这回。”
蠃赦身边的明德公公脸色极差地跪在地上,苦心劝导他暂避一下,别给这阴胎冲了龙气,坏了身体。“皇上皇后伉俪情深,但此时凶险无比,皇上万万要以保全自己为重......”
回头看一眼明德公公灰黑色的脸,又看看大汗淋漓不断因为疼痛而喘息扭动着的爱妻,一拂袖道:“明德你快快出去,我看你支撑不来了,有仙尊和轻罗在我不会有事的。如今玉儿和孩子正在生死存亡之际,我岂能在一旁安心观望?”
“这......”明德公公皱着脸,心想:主子都不走做奴才的跑了像什么样子。把心一横顺势往蠃赦脚边一躺,苦着脸说道:“看来今日奴才要把小命搭这了,皇上不走奴才也只能陪着。”
“你起来!”
“奴才已经起不来了,不知道为何跟刚进来时比,现在奴才整个人都虚力极了,就是让奴才爬出长明宫都难了。皇上,奴才活了二十五年都跟着您呢,您上飘渺奴才跟着您上飘渺,您说要回宫,奴才也跟您回宫,如今您要与皇后娘娘生死与共,那奴才就给您在黄泉路上掌灯吧。”
蠃赦又好气又好笑地想站起来踹他一脚,但刚一起身就觉一股釜底抽薪般奇异的感觉涌来,随即无力地坐下,由此得知明德并非存心耍赖卖贫而是真的情势不妙。
方万有在后宫中用八十八颗小玉石摆好星河大阵,玉石温软阴凉,亦正亦邪,既不会大克阴胎也不会让它太好受,用来圈住它是最好的。
“看来师父这回也是下本钱了。”轻罗站在屋顶的龙头上看着师父摆这壮观的八十八星河阵法,这每一颗玉石都是绝世好玉,方万有常说离了飘渺自己唯一的资产就是这八十八星玉了。所以平时别说把它摆在地上,就是从虚鼎里拿一两颗出来看看都要偷偷摸摸的。
“徒儿!快去里面把那主仆二人拉出来!”方万有站在阵眼中大喊。
方万有一边发动星河阵法,一边调离一小丝元神化为粉红血物进殿中遮住皇后的容貌。越是这种紧要关头,就越不能马虎松懈任何细节。
轻罗也没应声,身影一闪便出现在长明殿里,看了一眼地上半死不活的明德公公和陷入半昏睡状态的蠃赦,略带嫌弃地走过去,一指明德,说道:“一个愚忠。”明德身体便化为光团飞往宫外人们暂避风头的前朝殿前,又一指蠃赦,叹道:“一个愚情。”接着把他也送了出去,“若是自身性命不保,其他的留在此地除了给它贡献精力还能干嘛?”
于是目不斜视地转身坐在床前的地板上,盘起双腿开始调动体内的仙气。
轻罗用纸人变成一个面色苍白的稳婆和两名侍女帮助皇后生产,自己则用元神布下笼子一样的网网住皇后,再催动法术助她在生产时保持精神和体力,避免难产。
所有准备皆已就绪,正当后宫外的人盯着里面毫无动静几乎要开始发牢骚质疑的时候,只见后宫之上腾起血色海浪,翻过屋顶丈许高,又被众多看似无力的众多光点簇拥着如无形的大网裹回墙内。整个后宫在此时可以清楚的看到,一顶巨大的由各个星宿组成的明黄穹顶扣了下来,血色海浪不断翻上去拍打着穹顶,发出震耳欲聋的碰碰声。
随着皇后身下,稳婆手中婴儿的一声响亮啼哭,四面八方的血浪聚集而来,冲向殿中的婴儿。
方万有要守住阵眼不能脱身,降服阴胎只能由轻罗一人完成。
“哼,孽障!让本姑娘来试试你道行如何!”轻罗一掌拍地,一道纯净清新的水波从身下荡开去,与血浪狠狠撞击在一起,血浪中响起一声尖戾的婴儿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