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军那船上工夫，真的是血一把泪一把硬换出来的。就那几条快要沉的船，还天天都得出海，那真的是用性命去交学费，性命交关，水军们被破船硬是逼出一身过硬的船上功夫。
而水贼呢？两下里一比，他们根本就是没毕业！
水贼们对他们的船太爱惜。仅有的这两艘大船，就是他们的定海神针，生财法宝——平日生怕损伤，操练都很少，又那里谈得上现在这种动辄就是分生死的操纵？！压根试都不曾试过！
黑天鹅号轻轻一拐，水面划出一条极小的弧线，但那方位，角度，全然改变。
“他们是想撞坏咱们的舵！”大船上人终于惊呼出来，“快，快射箭，万万不敢让它真撞到了！”
人全到了船尾向下方拼命射箭，紧急之下也顾不上缠油布再点火，水军上下早就准备周全，一面大盾竖起，全身都护住了。箭支射在上面，只当听个响。
“抓稳！”郭伏威双目圆睁，紧紧盯住前方，黑天鹅的轮舵轻轻又偏了一丝，两船从边上看去时似是撞着正着，实则是一触即收，黑天鹅号微微的擦了过去——当然，从大船上方看时，却绝看不出这点区别的。
“就是现在！”郭伏威紧紧捏住船帮，手上崩出了几条青筋，心情紧张到了极点——行不行就这一下了！
这一瞬间却是非常的快。唰一下，黑天鹅号已是擦了大船尾巴，极巧，亦是极险的从边上一掠而过，着实紧张到了万分！
时机，角度，力度，无一不恰到好处，亦是难到了极处！
正如郭伏威所说，打仗打架他的水军很是一般，但唯有操船，是天下第一！
老郭没有吹牛。
水军们疯狂了。刺激到极点的情形实在太对他们胃口了，一个个嗷嗷的叫，平日里受的委屈，不得意伸展不开的憋屈，这一刻发泄得淋漓尽致！
这里是他们的舞台，一场他们自己都有些不敢信的酣畅淋漓的表演！
“郭伏威！你个王八蛋！你下次再敢这么干，这辈子别想再上老子的船！”巩翊恼火极了，郭伏威却与所有水军放声大笑！
“痛快，痛快！一生至此，已是足矣！阿翊，谢过了你的好船！”
水底咯吱吱一声响，水盗的大船立即像饮了过量酒一般，摇摆起来。
“舵坏了！舵坏了！”大船上人叫得声嘶力竭，却又有什么用处？休说另一艘船此时也顾不得救援它，就算能来，又有什么办法去修补水面以下的舵板？
黑天鹅号绝不多作纠缠，轻盈着分开水面，瞬间跑得老远——像极了一个头也不回的傲娇公主。
另一艘船在拼命的转头，想救援受袭的船只，但那里能有那般快速？眼睁睁见着黑天鹅已调过了头，转了个大圈走了老远，却生生追赶不到！
“这却怎生是好？！”不是傻子，一看小船那情形，就知道想逮到它那简直是白日做梦——水牛就是再强壮，也永远别想追得上兔子。
“哥哥！咱们却是上当了！怎么办？！”一个彪形大汉焦燥着问，这仗打得那叫一个窝囊！自己这船到现在仍一矢未能发，一共六七艘船来打一艘，对方还只是上不了台面的小一号船，可现在却是这个下场！
水贼首领汪四海眉头拧了个疙瘩，沉吟半响却仍是无语。他也算吃了半辈子水上饭了，却从没见过水仗能这般打，自己这一方人多船多却只挨得打还不得手。
“又来了！他们又回来了！”还没等想出个法子，船上已经惊呼一片，自家的船还在海面上打着转儿，身子都没转得过时，对方却又气势汹汹杀将了过来！
风水总是轮流转的，刚刚气势汹汹追了一路，现在反过来变成了黑天鹅号追杀回来，这让水盗们沮丧不已，气势一锉再锉，再没有开始时的生猛了。
“都给老子提起精神！”汪四海勃然大怒，“咱们人比他们多了好几倍！就是用人堆时，也能把那小黑船堆得沉了！谁若再是那死气活现的样儿，就莫怪我老汪手底不认得你！”
“是！”士气多少还是提起了几分，水盗们想起自己那一艘船虽是没法子移动了，但多少打个掩护，提供个火力支援那还是没有问题的。正如汪老大所说，自己这方那怕只用人堆时，对方也得考虑下吃不吃得消！
铁连枷，铁流星，强弩，一样样已是备得妥当，更有船上用的四角钉也装到小麻袋里，这东西是抢船时用的利器，往甲板上一撒，四个角里总会有一个尖锐利角朝天，不穿特制的鞋子根本没法在上面行走。
万事俱备，就等着那小黑船不知天高地厚再撞上来时，大伙就拼死跳梆，只要战事回到他们熟悉的节奏时，那时再怎么死拼血战他们也不会畏惧，自打起事以来，这片海面上就没有人敢跟他们比狠！
可马上他们就再次失望了。性急的咒骂起来，小黑船这次却不向跟前冲了，离着五十步就减速开始绕圈圈，这距离刚好超出了弓箭射程，叫一众水盗们痛苦万分——船上主要的火力被废，还能威胁到黑天鹅号的就只剩下几把军用强弩，射程倒是够得着，可是那稀稀拉拉的几支箭水盗们自己看得都脸红。
“不射了？哪老子来！”水贼们很快就停止了这种像玩笑一样的攻击，郭伏威狞笑一声，“家伙抬上来！”
“是床弩！！”五十来步的距离几乎人脸都能看清，更不要说一个水牛似的庞大家伙了，观望的水贼叫得声嘶力竭，“转舵转舵，赶紧走，离开这里！”
走？往哪里走？汪四海心里拨凉拨凉的如浸冰窖，明知无用仍是忍不住厉声喝道：“升满帆！不拘怎么，先离了这里再说！”
床弩吱呀呀的响，那上弦的声音不亚于催命符，粗大的箭头指向哪里时，水盗们就一片惊呼，忙不迭趴低，恨不得自家身子变成一样纸，能更紧的贴近些甲板。
这样近的距离，盾牌什么的完全就是笑话，在床弩的威力下跟纸张差不了多少。趴在船舷下面，水盗们这一刻感觉是那么漫长，活像赤身暴露在冰天雪地里一样无助。
这正是高晓亮他爹作下的那具微缩型试验用小号床弩，天下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这东西是冷兵器时代发展到最巅峰的利器，射程超过一公里，——真正的大杀器，不过这部不是真正的军中器械，比正经床弩小了一大半，灵活轻便准头都好，就是射程近了些，堪堪只能有真正床弩的一半。
看得出这有着极精心的保养，各个零件都泛着油脂的光芒，可是摸上去手上却不会沾到一丝油，是上了桐油之后再用布细细擦过，干净得一尘不染。
这尊杀人利器黑沉沉的，散着一股子钢铁特有的冷寒气息，那具能一举定乾坤家伙只亮了个相，众水盗顿时连拼命的心都没了！
也有勇敢的，几个海盗在拼命忙碌转帆，不指望船能跑过这黑魔鬼，但只再快一点，至少先逃出那催命阎王的射程再说罢！
只是迟疑慌张中已经完全乱了章法，平日十分的本事能用得出三分都算是强的，手不住哆嗦，连个绳结都打得战战兢兢，越是急时那儿越是容易出错，这几个胆大些的水盗已急得三尸神暴跳，汗水流得小溪一样。
“嘿嘿。先试个准头。”多年不摸这玩艺了，想起在西军时那些已变得遥远的人和事，郭伏威很有些怀念，好一会才把精力集中到目标上去。
单边眼睛瞄了又瞄，对准了桅杆，可怜水盗们刚刚把帆转到正常，“嗡”一声极是低沉啸声就从他们头顶掠了过去。
粗如儿臂的弩箭擦着头皮飞过，这下再胆大的人也不行了，腿一软直接趴低，赶紧爬开——他们绝对不愿再去试那魂飞魄散的感觉，太吓人了。
“嗯？偏了？”郭伏威一怔，似是不相信，“怪事，这般近，却怎么会偏？许是太久不用，手生的缘故，再来！”
弦子又吱呀呀响，可惜老郭在陆地上射击床弩的经验在水上完全无用，一连三发全部射偏，比人大腿粗的桅杆安然无恙，不用人说，郭伏威自己先弄得老脸通红。
“再来三发！老夫誓其必中！若不中时，我老郭毕生再不操弄这玩艺！”
胖子急了。“不行不行，最多每人三发，这是说好的事，您手下留情，给省一点罢。若是别人也不行，就把最后五发都留给您老人家，这总行了吧？”
胖子算是看出来了，再让这位郭大将主玩下去，没准水盗们都不会再紧张了——弦发如狂弓，矢去如神风，威猛无比，却是箭箭落空，这个，就算您这箭法神奇，属于神龙见到首不见尾，那也不能是这么个见法吧。
一共十五发弩箭，全是特制的饭铲头，上等钢片打磨锋利得能剃胡子，穿木板如穿豆腐，这样根根射空实在叫人心痛。好歹您也射甲板上那也成，射不到人但总还有个能回收的念想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