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冬去春来。那一天，只记得满山花开，只是一瞬就败。
一大早，我和往常一样的起床干活，心里却始终觉得怪怪的，像是某件陪了你很久的东西突然不见了，看着天色，我才想起来今早没听见刀叔那只该死的鸡的喔喔叫。
出了门，就看见一脸失落的刀叔，呆呆的蹲在地上，那佝偻的背影，就像是从他妻子离开那天那样的萧瑟。像一只立在寒风中的鸟，风刮得羽毛零落。走上前，就看到了那躺在地上的早已僵硬了的鸡。才发现它死的样子真难看，我更加决定要狠狠的活下去。
“老伙计啊，你也走了啊。。。”刀叔自言自语，我看着他，心里想原来以后再也听不到那只鸡催我起床了啊，那我是该高兴呢还是该高兴呢，
可为什么，就算这只鸡死了，我每天还是会一样的早起，原来是我早就习惯了它的存在，尽管很多我习惯的人和事最后都会离开。
人事无久存。
这时候我也不好安慰刀叔什么，只能悄悄地说“刀叔，快去把鸡埋了吧，鸡死不能复生，节哀。”我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只是想如果不早点把鸡埋了师傅那老家伙就会把它炖了，吃得连渣都没有。其实我一点都不难过，就像是师傅常哼着他最喜欢的曲儿一样，而我听起来没有一点感觉。大概是因为身在局外吧，当局者迷，我一个旁观者再怎么也融不进他们或自以为苦难茫然的生活。
不知什么时候，师傅来到了身后，他静静的站着，什么话都没说，我转过头，看见师傅眼里一种黯然一闪而过，没等我开口，他就说”十一啊，你师弟也来了快一年了，他天资过人，我已经没什么能交给他的了”听到这里，我心里一惊，原来那看上去傻傻的家伙竟然将我学了十几年的箭给一年学完了啊。“呆会，就由你带他进山猎熊取胆吧””十二他也该练眼了““师傅我老了，剩下的路，就由你自己走了。”
“下山去吧”师傅丢给我一块黄澄澄的令牌，意思是不是等我到山下活不下去的时候可以拿来当掉换银子。
“它会带你去教你收回箭的那个人那里。”“去吧”说完，师傅就转身进了房里，只留给我一个看不懂的背影。
我也觉得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特别到我说不出到底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后来才知道，原来今天是十八年前我上山的日子。
就要走了啊，我呆呆地站着，连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仿佛听到了自己下山以后，十二的大笑以及师傅的愉悦。没了我，好像也就这样。可是，你就这样甘心么？
你只甘心当一个配角么？要知道啊，书里的配角下场都很惨的不是么，全世界都在欢呼，就你一个人在悲怆。
十二降临的这几天，那两个家伙每天都起来很晚，我干完早活，替他们煮好饭，他们才懒洋洋的走出来吃饭。
我特别想说，我可以干活给你们煮饭我乖一点我不走好不好。每当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到了师傅面前。就成了张张嘴什么话都生生憋了回去。
算了，我只好这样安慰自己，大概是老天不让我说出挽留的话吧，它一定是想让我走上一条特别的路，一切都是应该的。
吃完，我拿上破弓，和十二一起进山，一路上，十二一直盯着我手里的破弓看。
我紧紧的抓着破弓，像是握着自己最后仅存的东西。说实话，我有点紧张，长这么大，师父只是教我射箭，并没有真正让我去实战，从小到大，我练箭的靶子也只是死物，我记得有一次我刚射下来一只鸟，师傅就从背后出现，把我狠狠的揍了一顿，骂我不学好，随便杀生。
他打的我头晕眼花，鼻孔流血，我呆呆地看着师傅那用手托着鸟温柔呵护的背影，那么的有爱。可最后，在打扫房子的时候，我看到了那鸟被吃下剩下的点点骨头，完全没有了鸟样。
我好伤心啊，都不带我一起吃。
反正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用箭射过活物。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山上，我和十二的呼吸都渐渐沉缓起来，我知道，他和我一样紧张。
树林里古木参天而立，阴惨惨的天气，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这是雌熊粪，点燃后气味飘散，公熊随着气味就会找到这里，而现在刚好是它们交配的季候。”我拿着一个袋子对着身后的十二说。十二简单的点了点头，说“我在想万一那只公熊有配偶了怎么办，那它还会不会来。”我一愣“没事，现在的人不都喜欢妻妾成群嘛，人之常情，熊也一样。”
十二愣愣地点点头，接着我就开始点熊粪，闻了一口，只觉得有点淡淡的腥骚味儿，只见点燃后熊粪上升起一股褐黑的烟，接着不久，烟雾就开始扩散起来。我们又将事先准备好的稻草熊摆好，撒上熊尿遮掩住气味。我和十二赶忙躲到不远处的草丛里，四处张望，紧张地留意着四周的风吹草动。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师傅那老家伙特意让我带十二去猎熊，目的是什么？我觉得凡是每一件事都有它的目的，就算阴谋也一样，阴谋阳谋，师父说你只要把它的目的看清，一切复杂的事就会变得清晰。
让我和十二猎熊？
为了弄死我？或者试探我？
试探？
那老家伙是怕我趁机把十二喂熊吧。我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我盯着十二的背影，手心捏出了汗，杀了他？十二不死，我就得好人那十几个倒霉师兄一样的命运给埋进后山坟地，师兄们死的不明不白，师傅也不和我说，可我不想死.没人会永远的记住一个死人，我要活下去，狠狠地活下去。况且十二拿走了太多属于我的东西，杀了他，我问心无愧。
杀了他！
我在山上呆了小半辈子，无法想象余下的日子的漂泊一路走走停停，那一定很惨。
我看着前面的十二，突然想明白了很多，其实我并不怪他，不恨他抢了我的那个房子，不恨他霸占了我呆了很久的这座深山，我只想扇他一巴掌，
“小毛孩十二，师兄该和你说拜拜了，“说着，我一掌猛地朝他后颈拍去，这一招我练了好久了，再加上常年干农活，手劲出奇的大。不过我失算了，十二并没有被我拍晕，只是身体重重的往前倒，边倒他还转过头，眼里满是震惊，我想在这一刻，十二是恨我的吧。倒地后，十二不停地咳嗽，眼睛始终狠狠地睁着，面目狰狞。
“为什么。。。为什么。。。”十二嘴唇微动，语气透着不甘。我又适时地补了一掌，站起身，最后再瞥了十二一眼，说：“我不想死。”
在记忆中，二师兄出来的时候，大师兄就死了。然后三师兄被师傅收为徒弟，就轮到二师兄，接着，三师兄，四师兄，。。。。。我的前十个师兄最后都埋进了后山，师傅说过“一为始，二为初，九为极，十为终。”只是我一直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反正我知道，十二来了，我这个十一就得死。现在，我要逃，逃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很多年后，我才发现，原来逃再远人还是逃不掉自己的宿命。就像人逃不过生老病死，看不透天道轮回，脱不下人情世故。而我，最后也逃不过记忆里那恐怖的后山。
接着，我转过身，背对着昏过去的十二，缓缓拉开破弓，搭上箭翎，只见弓弦紧绷，
“咻！”箭翎脱弓而出，带着风声，直直地往前方不远处的一个草丛飞去。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还是个好人哈哈。
我可以为自己去拼死拼活，但凡事问心无愧。
人之初心本善，其实说的便是本心。
你逃得过本心么？
几乎就在箭入草丛的瞬间，一声熟悉的熊吼传开。“砰”草丛炸开，草屑四散，一只巨大的灰熊迅速跳出！我紧眼一看，那只灰熊，正是上次我和师傅遇到的熊哥。只见熊哥狠狠一吼，脸部的皮肉凶狠的皱起。随着吼声，一股腥臭传来，我心里苦笑，还是熟悉的味道。
原来这只熊够精明的，知道这是个诱饵，竟然还躲在草丛伏击我们。还好我自从被师傅把视力搞坏以后，我听力就特别灵敏，不然今天恐怕是要栽在这里了。上次师傅那个老家伙打不过它，那这次靠我一个人，要我怎么干啊。。。我都要哭出来了，望了望十二，突然觉得把他打昏的决定是错的，那我是不是该把他叫醒，然后我们一起面对这只熊哥。不过到底是谁先喂熊呢，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算了，众乐乐不如独乐乐，十二抢了我这么多东西，这时候我才不跟他分享。
我的脑子在飞快的想着，我觉得越是在关键的时候越不能慌，我在心里一直提醒自己不能乱，要想办法，我要对自己有信心，嗯，不能跑。。。
不跑？当我傻？我又撒腿就跑，跑的时候我还朝那灰熊扔了一块石头，哪知灰熊像是被我激怒，竟不管十二，恶狠狠地追着我满山跑。我大骂“你大爷的，你怎么不去追十二啊”说完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我停下来一拍大腿，原来熊是不吃死人的。。。。我气喘吁吁，突然有点羡慕起十二了。明明他拿走了我那么多东西，可他还是那么幸福。我才明白师傅说的，安分守己瞎双眼，杀人放火养天年。
因为我是配角啊，配角只配孤独地死去。
“去你大爷的！“我不知道我哪来的勇气，我用尽了全身力气朝熊大吼。
“凭你这个畜生也想让我死？滚！”
我用力地拉起弓，搭上箭翎，拿着破弓的时刻，我觉得就像握着自己的东西一样，那么的熟悉。就像它本该属于我。
师傅跟我说过，我的箭术远没有达到箭无虚发的第一层境界，
要练到第一层境界，首先要做到用箭造成伤害，而我。现在一只鸟都射不死。
师傅说，“十一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烂好人啊，就算捅你一刀你也只会说自己错哪了，呵！”
面对灰熊的时候，我真的没有像今天一样渴望活着，我不想死。
人在生死面前，总是显得那么虚伪和懦弱。
“我不想死啊！”
我感受到了破弓上传来的杀意，这股气息让我眼睛发红，此刻那只灰熊也停了下来，它一直朝着我吼，慢慢地，我的弓蓄成满月，“破！”我怒吼，只见箭翎破弓飞出，转眼就到了灰熊身前，“噗。”一朵血花绽放，那只箭在灰熊右掌穿透，“嗷”灰熊感受到了疼痛，反而越发狂暴，它迈着沉重地步子奔来，眼神露出凶狠。我顾不得许多，第二发箭翎也脱手而出，但是这一回却没有想象中的如意。
箭翎射在了灰熊的胸膛，竟分毫射不进肉里！灰熊眨眼就近前，留不得我再有出弓的机会。
师父说，做我们这一行的，注定上不了台面，只能在黑暗里藏着。我把破弓扔到地上，虽然破弓对我很重要，但危急关头，谁还顾得上这些。
我几乎就是下意识地拔出箭翎，对着灰熊一阵挥舞，可我还是没吓到它。只见它熊掌一挥，很轻易地就把我拿着的箭翎给拍断。
我大惊，眼珠子瞪起老大，你大爷，这让我怎么打啊？完全就是被吊打啊。
我见形式不妙，赶忙捡起破弓，使出一招惯用的逃跑。我觉得我很衰，总是逃来逃去，我这么累，不也就是为了活下去嘛，我容易嘛我。
可就算我跑的累死累活，也还是要死的啊。那我还挣扎个屁啊，安安静静地躺着让它吃掉就好了啊，我就不用着累了。
又跑了不知道多久，我终于跑不动了，我想这回真的玩完了，一切都结束了，我的人生再也没什么可以留给人写下去的东西了，随着我被一口一口地吃掉，我的心跳一点一点地停止，我就得跟呆了十八年地这座深山彻底说再见了，可为什么，我就算知道自己会死，就算我从小见惯了生死，但我会难过。
此刻我唯一的一句遗言就是，我想留个全尸。
灰熊啊，你至少把我的衣服留下来啊，那样我还能立个衣冠冢啊。想到这里我一顿，但又有谁会来给我立衣冠冢.总是到最后才明白，你留下的东西那么少，所以能让别人记住的，也不多。就像刀叔到他妻子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她竟然连唯一的几件衣服都没带走。原来她的衣服都只有几件。又想到刀叔，看来是没机会和他道个别了。
不过这样也好，不用道别就不会难过。
此时此刻，我还是佩服自己能够瞎七想八，我想除非我把箭术练到第一层境界，否则真的是得喂熊了，
生活总不像他们写的传奇话本，不是每一个主角都会有一个大侠在你危急的时候出现，从天而落，将狼狈的你救下。
很多时候，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就这样看着那只灰熊临近，就像一座大山压来，我只能无力。
”我觉得我真啰嗦，“砰！”那只熊掌重重的落在了我的胸口，我只感觉心口狠狠一缩，接着血喷了灰熊一脸。不用说了，胸骨肯定碎了。大概是碎成沫了吧。我的意识在这一刻猛地清醒，我才发现这只熊比我想的高大，我整个人都只到熊的腰部，看到这我顿时心冷。
原来不是我想活着就能不死的。“逃不过啊”我喃喃的说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话，流出来的血染红了一大片衣襟。我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衣服，时间在这时也似过得好慢。我想起了师傅那老家伙，以后风里雨里的日子，我就不能陪你过啦。
以后对十二好一点吧，不要总是让他去干活，万一哪天他也死了，就没人陪你了。
你知道么，一个人呐，会很孤单的啦。
但愿十二他能伴你走过那最后的路吧，还有啊，师傅，以后就不要再有个十三啦。
不累么。
我左手死死地拉着灰熊的腰，同时右手顺着从背后抽出一根箭，狠狠地对着灰熊刺去。
畜生就是畜生，反应总没人快。我恶狠狠地怒吼，你夺走了我的命，那你就还我一点什么当作代价吧!
随着灰熊的第二掌拍下，我的思维开始模糊，但我的手里的箭翎已经刺中了灰熊的眼睛。“嗷”我能清楚地感觉到灰熊的痛苦，抱着它的我一阵颤抖。第三掌落下，我只觉得天旋地转，灰熊不会料到竟然挣脱不开我的手，它更加急躁起来。带着我狂奔起来，试图甩脱我。
我整个人被灰熊带得离地，“砰！”我管不了许多，箭翎已经刺进了灰熊左眼，我就把右手当作锤子，将箭翎生生又敲进了熊眼几分。它又是一声怒吼，直接把我拍飞。
但是我的右手手掌也因此被穿透，我整个人像一只破麻袋一样倒飞而起，在空中还撒下串串血花。我开始在山路下坡上翻滚，一路荆棘，我不知道我到底滚了多远，只是在眼睛模糊前，我好像看到了师傅那站在山顶的样子。
风刮动他的白发，身影萧瑟。
他只是不咸不淡地看着我，说了一句再见。
再见，我用力回应，走的时候还是说一句再见吧，我想过一个人上路酷酷不回头的模样，可一转身就没出息的大把流泪。
我叫十一，掉下山崖，生死未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