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的值守让浮生认识到，十一点关门的规定只是一纸空文。与其说这里是学生宿舍，不如说是一座旅馆。
在他锁上大门时，宿舍内的学生只回来一半。
十二点过后，门外开始陆续响起敲门声。浮生原本以为，他们是有急事耽搁没能回来，所以好心开了门。
结果跌跌撞撞走进来的三名学生，像是刚从酒窖里捞出来，酒气弥漫整栋宿舍。
三人勾肩搭背好一番摸索，才从身上摸出帝国军事学院的学生胸牌，在浮生面前晃了一下后，径直朝廊道走去。
其中一人瞟了一眼浮生，发现是生面孔，不忘嚷嚷一句：“要死啊，这么久才来开门！考申斯老头死哪去了？！”
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后，浮生开始安心睡觉，睡前不忘把耳朵塞上。
到了后半夜一点多，敲门声开始密集起来，其中不少都是边敲边骂，手脚并用。
大门是由学院工匠科教授打造，浮生并不担心他们会砸坏。
后来人越聚越多，门外就变得如市集一般，而且赶集的全是醉鬼。
横飞的叫骂乘着冲天的酒气，把宿舍楼里睡着的学生都吵醒了。
被吵醒的学生拉开窗户就破口大骂，与楼下的醉汉展开激烈骂战，把门外的气氛又推向新的高潮。
被关在门外，还保有些许清醒的学生很是纳闷：今天考申斯老头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搁在往常，这位总是忧心忡忡的老头，因为担心闹出岔子，或者学生出什么意外，不论多晚都会给他们开门，今天怎么一点动静没有？
等到他们从楼内的学生那得到消息，值守换了人，是个生面孔，很可能不会给他们开门，也就不在门外浪费口水。
宿舍楼的窗户全用玄铁封死，除了大门，绝无进入大楼的其他方法。
这批还算清醒的，开始三五成群的外出找旅馆睡觉去了。而喝到断片的，叫骂一阵后，困意上来，直接在门前的石板上睡下。
接近四点，面红耳赤的考申斯回到宿舍，门外的小广场上已经横七竖八躺满了人，打出的呼噜直冲霄汉。
“浮生，这是怎么回事？！”
考申斯见到睡眼惺忪的浮生，很是诧异他竟然能睡得如此安稳。在他做宿舍管理员的这十几年，从未睡过一个踏实觉。
“照章办事。”
浮生轻飘飘一句，离开了宿舍楼门房，算是与考申斯完成交班。按照之前的约定，这间门房只有在晚十点到早四点才是浮生的宿舍，其余时间，仍属于考申斯。
浮生顶着漆黑的夜色，赶往下一个勤工点——法尼值守的锅炉房。
关于法尼，浮生从高年级学生那打听到的评价是：极其猥琐！
这一点，在浮生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经印证。
锅炉房的昏黄灯光下，法尼挑着稀疏的眉毛，咧着一嘴黄色豁牙，挤眉弄眼地欢迎了浮生：
“小伙子，你一定会爱上我这里的！来，带你看点好东西！”
他所说的好东西，是墙壁上一个被铁皮遮掩的孔穴。透过这个孔穴，可以看到一间空荡荡的浴室。
锅炉房供应全校热水，隔壁就是学校的公共浴室。而孔穴后的那间，就是其中的女浴室。
“那一边的墙壁，我用晶石打磨伪装过，外表跟四周墙壁没什么不同，但从这边看过去，很是通透！绝对安全！”
法尼似乎很乐意与别人分享自己的秘密。浮生觉得他或许是个突破口。
“厉害，大开眼界，老师傅就是有经验！”
浮生竖起拇指，极其虔诚地夸赞了法尼，为下面的问话做铺垫。
“听说前辈也是军勤六处之一？不过以晚辈今日所见，您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怎么可能是‘处’呢？”
“小子，算你有眼光！这诨号都是那帮没见识的混蛋学生瞎叫的！我们这六个，个顶个都是当年的情场老手，身背情债无数，应该是军情六老差不多！”
法尼原本浑浊的眼神光芒大放，眉飞色舞间唾沫星乱飞。
“嗯，看来是六位师傅淡泊名利，不跟这帮学生一般见识。只是我有点好奇，如老师傅这般淡泊，隐世于锅炉房，怎么会跟恶灵军团扯上关系？还是说这跟’六处‘一样，只是另一个谣言？”
浮生把话题扯到恶灵军团上，法尼就立刻止住了讨论。
“啊，得抓紧了，用水的时间要到了！”
接下来的时间，法尼没再聊一句闲话，只是带着浮生一铲铲往锅炉里添煤，同时不断传授关于烧锅炉的经验：
加煤要快匀勤少，注意控制煤的干湿程度，注意控制炉排速度，勤看火，勤调整，把控好水温……
浮生知道，已暂时不可能从法尼嘴里套出什么话。五点一到，他立刻动身，去往下一个勤工点——盖特曼所在的学院门房。
天色已经微明，盖特曼背着双手在门房前来回踱步，跳着脚颠着步，速度飞快。
“怎么这么慢？！抓点紧，别耽误事！”
浮生刚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就隔着老远开始咆哮。
在他脚边，搁着厚厚一包书信、文件，盖特曼所说的“事”，就是把这些当日送达的书信文件，准确送到各个科系和办公室的收发处。
跟他打过交道的浮生知道，想直接从他嘴里套出恶灵军团的话肯定不可能，但当日他戳在自己身上的那一下，倒是可以试着打听打听。
“老头儿，那天你戳在我肚子上的一指，是东方的点穴功夫吧，你一西方老头儿，怎么会这一手的？能教教我不？”
盖特曼紧绷着脸上横肉，上上下下盯着浮生看了好几趟——还没有人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过话。
“小子，你还算有点见识。把书信分派好，我会考虑的。”
盖特曼的反应出奇平静，看来浮生找到了与他交流的正确方式。
钟楼敲响六下时，浮生已风驰电掣送完所有书报文件，马不停蹄赶到了早上的最后一个勤工点——清扫班房。
萨森戴着他硕大的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
看到浮生走过来，萨森递上一把大号荆条扫帚，摆摆手示意浮生跟上。
来到校园内主干道，萨森挥舞手中扫帚，在地上扫了两下，然后向前挥了挥手，示意浮生一路扫下去。之后便双手拄着扫帚杆，一言不发地望着远方。
等到浮生扫完一圈回来，已是七点时分。萨森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呆立不动。
浮生对从他嘴里套话已不抱希望。更进一步说，除了盖特曼，其余几位老头，很难让人相信他们是掌握机密情报的角色。
虽然还有一位中午的勤工点才能见到的食堂大厨迪瑞克，但从高年级学生给出的风评来看，也不用抱什么希望。
早起的学生陆续从萨森身边经过，像是路过一处雕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几晃，也不见他有任何动静。
直到他的视线里出现浮生，才像是突然有了灵性，招招手示意他把扫帚入库，然后又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向浮生透露消息的几个高年级学生，曾信誓旦旦地表示，这位萨森老先生绝不是哑巴。现在，浮生对此很是怀疑。
但就在他转身离去的一刹那，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粗砺的声音：
“Yo，浮生！”
如此粗砺的嗓音，浮生只听过一个。
小黑抱着膀子，嘴里叼着一根铁钉粗细正在冒烟的东西，神采奕奕地站在一个学生肩头。
“Yo，bro，我来找你瓜分属于我的那一半世界了！”
小黑嘴里吐出一个烟圈，脸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自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