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够读懂,他在这个时候,已经和世界签订了一个心理契约:我已经够惨的了,不要再来惹我!从此他带着这样的心理背景来和世界打交道。
研究生时期,林某更加被撕为两半:一方面,科研能力牛×,自信满满;另一方面,谈恋爱不行,碰到其他现实问题也不行,可以说屡屡受挫。
比如,2012年12月23日13∶43分,林某在新浪上发了一条微博:“不孝有三:学医,读研,单身。大龄单身凤凰男,被父母催婚的年纪,浮躁的环境,急功近利的人,本该有的年轻人的意气风发,逐渐被逐步靠近的现实瓦解,剩下的只有越来越不自信的内心与不坚定的信念,继续渐渐瓦解,最后只剩下空洞的眼神和各种态……”
林某只好继续自嘲,压力不能承受时就上网倾泄。从心理保护上来说,一个人如果在没有优势的方面受挫,那么,就容易到有优势的方面寻找庇护。于是,科研能力也具有了心理弥补功能。林某恰恰是这样。其实,很多人也是这样。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如果林某发现自己科研能力不行,或是对自己从事的专业的价值产生怀疑,出现自我否定,在挽救自己的心理上,他就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了。
这是后来的事情。在一开始,林某要克服的第一个心理障碍,就是强迫自己变狠,因为做科研要残酷地杀死大白鼠。
准确地说,他强迫自己变狠,起码从本科时期就开始了。比如,时过境迁后,他仍以肮脏的字眼,在QQ上辱骂一个曾经与他发生口角的同学。但这种变狠,有“公平感”作为支撑,只是为了治疗自己的伤痛。而强迫自己杀死大白鼠,心理后果则完全不一样,那是主动扼杀生命,意味着一种对生命的残忍。加上做实验时对大白鼠的“肝脏纤维化”,克服了这种“不狠”的心理障碍后,生命的神秘、神圣性在林某心中荡然无存。大白鼠是这样,人也是这样。我在《世界如此险恶,你要内心强大》一书里分析“冷血杀手”时,指出在其成长中,至少有一件事让其消除了对生命的敬畏。学医的人之所以杀人时非常“冷静”,是因为他们已不能感受到破坏生命带来的心理冲击。他们觉得,那只是一次“手术”。
生命的神秘感、神圣感失去,是投毒的一个隐喻。时间在缓缓地过。但至少从2012年年底开始,林某的心理保护模式B已经玩不下去了。由于学的是超声科专业,只能分析而不能治疗,体现不出作为一个医生的“价值”,他一直想逃离。他生平第一次忤逆老师,其实是一种绝望的信号。
直到他杀了黄洋7天后,他还在微博上对自己的专业耿耿于怀:“有时候挺痛恨这个行业的,名义上叫作医生,但是面对病人,尤其面对那些急切想从这里解决困惑的病人,帮忙总不能帮到底,好比带一个问路者走了一段路,然后跟他说,你找别人帮忙吧。
“尽管超声介入开展得如火如荼,还是有不少局限性,经常只是干些搭把手的活。而且,离开了机器,就没办法为病人解决一丁点问题。”当然逃离不了。他既无法上其他专业的博士,找的工作也仍是超声科。
没有出口。
于是,只能投射、转移到恋爱、婚姻以及其他事情(做生意)上。这意味着,他再一次要面对自己的无力、自我否定,向“现实”露出伤口。
这些,同居一室的黄洋显然没有读懂。
不清楚他们在2012年末,因何事而在QQ上互删好友,但可以肯定,以黄洋的性格(表演型),既和林某合不来,同时黄洋在专业上或别的方面一些充满优越感的语言,也会直接间接地刺激到敏感且处于心理灾难区的林某。
黄洋可以读在专业上有“价值”的博士,而林某不能,林某不会嫉妒,但会受伤。黄洋在交际上包括和女性的交往上游刃有余,林某也不会嫉妒,但会感觉被贬损。总之,同居一室,黄洋的存在,对于林某的心理来说,是一种威胁。
是很多交往中的细节,包括一些敏感的语言的积累,而不只是某一句话,使得林某萌生了杀机。但最值得分析的,是“凤凰男”这一句。
“凤凰男”既曾经是林某的自嘲,也是黄洋对他的界定。但正如我们前面分析的,自嘲只是先踩自己以防止别人来踩,不等于接受自己这样说自己,这和别人这样说自己在心理上是完全不一样的。
林某一度因专业自信(不仅有心理优势,而且意味着以后的事业自信)而让自己和“凤凰男”的思维、价值观划清界限,在那个时候,说他是“凤凰男”,打击的只是农村出来的身份,不是整个存在,心理上冲击不太大。但当他在专业上产生自我怀疑、自我否定,并且把自己在思维、价值观上变成了一个自己讨厌的“凤凰男”后,再说他是“凤凰男”,杀伤力就太大了,等于他已溺水了,还使劲再打一杆子。这足以化为不可阻挡的仇恨,且化为行动。还原投毒的过程和现场,那是警方的事情。我只大致描述一下林某的心理轨迹:
1.早就想报复黄洋,早就偷了N-二甲基亚硝胺,但当时并没有决定就是用N-二甲基亚硝胺来报复,因为报复可以有多种方式,而且,当时偷N-二甲基亚硝胺还有一个心理功能,就是给自己谋取心理优势,因为有这种毒药可以让自己在心理上对黄洋形成威胁。这就像一个人喜欢拿一把刀在身上壮胆,并不见得要去杀人一样。
2.投毒前的一段时间里,黄洋和林某语言不和。林某决定报复黄洋。
3.尽管已丧失对生命的神秘感、神圣感,但杀人和杀大白鼠毕竟不一样,仍要克服心理障碍。林某选择在4月1日这一天投毒,正是为了利用“愚人节”“一个玩笑”这类文字游戏来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所以,他在向警方交代时,自称投毒是一个愚人节玩笑。报道说,办案人员对此很难采信。
我请办案人员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3.同事?一不小心,在有心理问题的人面前,你就会中枪官场、职场中,在同事面前中枪的人不少,尤其是在同事的内心早已变狠,而你还不知道的时候。
计生委办公室主任李琢同志就中枪了。这件事是成都市计生委研究室调研员孟立联同志干的。他在微博上假冒李琢之名,大曝官场腐败生态的事情,作为一个轰动事件,曾被全国人民强势围观。
一直到现在为止,没有更多的秘密漏出来。但就心理分析而言,足够了。因为一个人的真实心理,并不需要用他的嘴巴说出来。就像破案一样,我们还是可以从蛛丝马迹中进行心理分析的。
◆假面的心理逻辑
我能够理解,李官员为什么表示“很受伤”。因为他是拿我们的孟兄当兄弟看待的,没有想到孟兄居然干这种不讲兄弟情义的事。
但对孟兄的行为,我也表示理解--就是说,在心理上可以理解他为什么这样干。
无数消息证实,孟立联在成都市计生系统内,被公认颇有才气。在当官的同时,他还兼职西南财经大学中国西部经济研究中心人口研究所教授,出席过论坛,发表过论文,属于“知识型官员”。这么有才的人,在越来越讲究“知识化”的官场,在仕途上却不甚顺利,两度群众测评不过关。而他那个“调研员”牌牌虽然是个处级,但已属于没有实权的人,被晾到一边了,估计折算不了多少钱或女人。我想强调一下,孟立联绝不是从一开始就故意要整李琢,并没有什么精心策划的阴谋。李琢倒霉只倒霉在恰好孟立联坐在他旁边,因为孟的心理问题,一不小心就被当枪使了。
可以复原一下孟立联的心理逻辑。他觉得自己很有才,自命清高,但在官场里得不到升迁,无法说服自己这是合理的,不爽,郁闷。而在其他人都得到升迁的情况下,受到刺激,羡慕嫉妒恨。他有一种被伤害感。因为不能把处境归罪于自己“没本事”,于是便归罪于抽象的官场,尤其是那些刺激到他的人。在心理上,他要报复他们,当然,这些人也包括李琢。
就是说,孟立联得了“官场神经症”。他要“疗伤”。一个声音高叫着:“都是你们造成的,我恨你们!”注意,李琢等官员在行为上不一定得罪了孟立联,但他们升迁、优哉游哉本身就是对他的得罪。而孟立联的报复,也只是心理上的报复,以他的自命清高,断不会采取一封信搞到纪委这类革命行动。
心理上报复一个人或一堆人,有多种言行方式可供选择,比如不屑于理会别人,比如背地里骂几句。这些方式孟立联也干过,比如不去和他在微博中点到名的官员接触,在食堂吃饭也很少坐在一起。在心理上,这是一种故意表现出来的鄙视。
在微博,一开始他用的是“派高2455712653”这个ID,发牢骚专用,对自己得不到升迁所产生的不爽、郁闷进行排泄--发牢骚属于“官场神经症”的简易形式,同时也是对它的初级疗法。
后来,他偶然听到了李琢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精神为之一振。当李琢陶醉在对诸如玩情人、收礼金、玩女人等“官场神经症”绘声绘色的描述中时,他没有想到,有一个“兄弟”正在一边“窃听”!
“偷窥”“窃听”能给一个人以阴暗的快感,因为玩“偷窥”“窃听”的人在明处,而被“偷窥”“窃听”的人在暗处,前者在心理上解除了后者的武装,具有强大的心理优势,恰恰适合孟立联这类自命清高的人来玩。
而如果让自己去扮演被“窃听”对象的角色,以他的身份、口气、姿态、表情等把情境再重演一道,然后让自己去欣赏这个角色的演出,那就不仅仅是有心理优势,而且有作弄、羞辱别人的伟大而阴暗的快感了。对于孟立联来说,这几乎可以达到在心理上报复李官员、王官员等人的最高境界。所以,他在微博上对李琢的话进行了忠实的描述,而且形象生动,同时,还把ID最终改成了“李琢19961003”。
可以想象,当李琢和别人讲话,孟立联一边听一边发到“李琢19961003”的微博上时,他在内心里是多么的兴奋和激动。其心理语言是:“你们这帮龟儿子,干的这些×事以为老子不知道?哈哈……”
强调一下,孟立联对李琢的话进行“微博直播”,不是用来给网民看的,而是用来给自己看、让自己爽的。不幸的是,网民看到了,真是悲剧。
◆官场神经症
孟立联怎么会有这种“官场神经症”?而其他官员的包二奶、微博开房、写“性爱日记”等其他形式的“官场神经症”,又如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