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光漫过山脊，车队早早地出发了。
雨停了，清晨空气中弥散着水雾，平原与远山在水雾中氤氲。路倒还不是很好走，雨后通往大城市的道路泥泞坑洼，经验丰富的老车夫也都忍不住想发牢骚。
小马车驶在长厢马车前面。车夫的鸭舌帽斜扣在脑袋上，尽力避免马车行驶到坑洼处。可即便如此马车还是时不时颠簸几下，每一次颠簸他都要按一下自己的帽子，生怕它掉下车。
但车夫没说什么，反而是心中暗自佩服执行官的先见之明。如果昨晚执意连夜赶路，路况肯定更加糟糕，今早的路已经算好走的了。
而且这是神国境内，车队可以不用提心吊胆地行驶。即使这是北部边境，治安也比其他国家好太多了。
清晨吸血鬼伤人事件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大多都是因为有晨雾掩护。车夫听其他同伴说过不少这种事，以前甚至有整个车队无人生还的恶性事件，一度引起国际重视。
不过近些年吸血鬼好像一个接一个消失了一样，世界范围内的袭击事件前所未有的少。国内状况更是安定，今年年初到现在的吸血鬼事件为零。
人们都觉得可以开始放心了。还有人提议为这个安定年代庆祝一番，因为噩梦已不复存在。
但也有人不安心。贝克伯德是其中之一，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但是又没有很好的解释。
贝克伯德坐在小马车车厢，靠着金丝车枕眯着眼，随着颠簸时不时晃两下。洛恩和艾琳获得特许跟他同乘一辆车，面对着他坐。艾琳早上还有些迷糊，颠簸得处于半睡半醒间。
洛恩贴着车厢坐，给艾琳让出了不少位置。他看贝克伯德没说话，便也没有问什么。
马车就这么颠簸着行驶了几个小时，路开始好走了。艾琳也终于睡着了，时不时轻轻地哼一下，洛恩看着她，勾嘴角笑了笑。
贝克伯德微微抬眼看着这两个孩子，没说话。他忽然透过镂空车窗朝外看去，远处的山景已经有些熟悉了，应该傍晚前就可以到达今天的目的地。
他坐回来，又眯起了眼睛，风衣领竖起。洛恩看看艾琳，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样的梦。
只有艾琳自己清楚。
梦里一直在下雨，有个背影拉着她，沿着漆黑的泥路不停地往前逃。她时不时回头去看，跑过的路不断崩塌，身后黑洞洞的。
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听不见雨声或是路面崩塌声。她尝试去叫那个背影，却在张嘴后发现自己像是哑了一样。
艾琳似乎知道这是一场梦，却不知道怎么弄醒自己。不知道跑了多久，她也感觉不到累，前面也看不到一点光，像是个不断重复的片段。
她忽然主动放慢了速度，手腕一沉，那个身影也停了一下。身后的崩塌却没有停下，艾琳脚下一空，身子直直地往黑暗中下坠，但她不害怕，只是想看看那个背影长什么样。
背影也被拽得往后仰，不由自主地转过来，像是要稳住自己然后把艾琳拽上来。
急速的下坠感让艾琳惊醒，她没有看见那个背影的模样，却是猛地瞪大眼。眼前是洛恩凑到跟前的脸，似乎正准备叫醒自己。
“喂，你是小猪啊？早上睡到傍晚了，你是昨晚没睡吗？”
艾琳一时还有点懵，盯着他迷迷糊糊地眨眼，几秒后才揉揉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累。”
“下车吧，大家都已经下去了。”洛恩笑笑。
“到首都了吗？”
“首都明天才能到，今天还要在这里过夜。”洛恩打开车门跳下去，傍晚的霞光映红他的侧脸。艾琳眯了下眼，适应以后才下车。
下车后，艾琳发现自己在街道边，她好奇地四顾。这应该是另一个城市，砖铺的大路宽敞笔直，街边多得是石砌斜顶的矮房，外观上却是比范德摩尔的建筑光鲜得多，用吊盆或者挂灯装饰。
这里的街道也比北方熙攘，各式的小餐馆和酒吧已经大敞着门，厅中暖光流溢，风铃摆动。人们的衣装色彩鲜亮，携着家人朋友进店用餐。艾琳看得出神，不禁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中央堡垒，莫顿。”贝克伯德无声地走到两人身旁，“拥有仅次于首都的防御工事，常驻军人数众多实力强大。这里离首都只有几个小时车程，如果战争打响，这将是首都的第一道防线。”
“听这个称呼就觉得有震慑力。”洛恩四下看看，“但是完全看不出来。”
“平时当然看不出来，毕竟现在没人捣乱坏规矩。”
“不过话说回来，老师，既然只有几个小时车程，那我们为什么还要休息一晚上？继续赶路的话，晚上应该能到首都吧。”洛恩小声问。
“我不着急，叫他们休一晚上再走。”
意料之中的答案。洛恩点点头，没再问了。
贝克伯德带众人找了家装修精美的餐厅，吩咐手下停好马车，想吃什么吃什么。他预先给餐厅支付了几枚银币，足够几个人吃一顿美餐，自己却并不打算跟大家一起吃。
洛恩和艾琳以及小马车车夫坐一桌，其他人又分成两桌吃。贝克伯德在桌边晃了一会儿，一切安排妥当后他就离开了。
“他不用吃饭的吗？”洛恩小声问车夫。
“饿了自然就会吃的。和大人接触有些年了，还是有点搞不懂他。”车夫耸肩，态度比昨晚好多了，“他做什么事总有自己的理由吧，就像他选中你。”
后半句话他说得很小声，确保隔壁桌听不见。他自然清楚，这件事弄得隔壁的三个男孩不是很愉快，被听到可能比较麻烦，所以没再说下去。
洛恩尴尬地笑笑，喝了口茶没说话。艾琳中午睡过去了，什么都没吃，现在趴在桌上嘟着嘴，肚子里空空的。
好在这里上餐速度很快，餐前的面包和奶油汤先上来了。艾琳饿得顾不上什么餐桌礼仪，直接拿着面包沾汤吃，两个餐包几下就连渣都不剩，看样子是真的饿坏了。
洛恩和车夫看到她饿成这样，都默默地把自己瓷盘里的面包拿给她一个。艾琳抿着嘴左右看看两人，觉得不太好意思……然后默默地叉起第三个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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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的莫顿更加热闹起来，灯盏接连亮起，映亮夜幕下的中央大城。
贝克伯德提前来到了晚上要入住的旅店，坐在四楼的房间里。房间不小，四壁贴满暗金色壁纸，床铺贴墙摆放，房门正对的是飘窗。
房间里有三盏壁灯，现在只有中间的一盏跳动着微弱的火光。飘窗上放着一只染色玻璃酒瓶，红酒还有大半瓶，贝克伯德为了喝酒还刻意在楼下买了两只高脚杯。
其实一只高脚杯就够了。他只是进店的时候觉得这个杯子比较好看，但又成套出售，便两只都买了下来。
他现在右手托着杯子，杯中还有些酒，他只是小抿了一口。另一只杯子和酒瓶一起放在飘窗上，杯壁上映着城市夜景。
贝克伯德望向窗外，目光飘忽。这是莫顿比较好的旅店之一，他不是第一次住在这里，而且每次有机会他一定会选四楼的房间。原因很简单，从这里朝外看去，大半个城市的景象都尽收眼底，没有一丝喧嚣，让他感到放松。
加入荆冠会后，放松便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了，几个每个人都时刻处于紧张和压力之下，可能下一秒就会因为突发事件被派出去。贝克伯德不急着回首都的原因，这也是其中之一，他只是想偷个懒。
酒杯空了，他再次为自己斟上酒，手上却停了一秒。
“门没锁。”他忽然淡淡地说，饮了口酒。房间里并没有人回应，门也没有被敲响。
下一秒，木门被打开了。来客轻轻踱进房间，反手关上门。贝克伯德知道那人进来了，却依然看向窗外，像是无视来者一样。
但那人的脸映在了窗玻璃上，金色的碎发略微卷曲，颇为清秀的脸上还有些稚气，脸上还带着微笑。白色晚礼服衬衫和长裤，却是没有外装，带着黑色蝴蝶领结。
“晚上好，贝克。”男人笑笑，摆手打招呼。
“别这样叫我，我跟你不熟。”贝克伯德继续喝着酒，没有抬头看男人。
“可是你都邀请我进来了，还说跟我不熟。”男人摊手。贝克伯德没回答。
“别这么冷漠啊，我们不是朋友吗？”男人倒像毫不介意，笑着走近飘窗，也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你看你酒杯都给我准备了，这是知道我要来吗？太感谢了。”
贝克伯德是拿他没一点办法，只得继续保持沉默，默默喝着自己的酒。男人就毫不见外地坐在飘窗上，托起酒杯，满脸享受地咂咂嘴。
“雷恩哈德。”
“唔，怎么了？”
贝克伯德终于扭头，看着男人的脸，沉默了两三秒。
“喝完别咂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