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19时30分,北部科摩伦。
“贝克伯德!为什么每次你驾马车就跟逃命一样!你到底有没有正统地学过!”
雨夜路颠簸,视野也不好,马车却飞速行驶着。车厢里,萨穆尔探出半个头大声抱怨,却是迎着风雨大笑着。
“是你提前五分钟换班的!要怪就怪你自己吧!”贝克伯德驾马,也是大笑。他好像很久没有肆意地大喊过了,跟萨穆尔在一块总是让他很放松。
“我可没有怪谁!我只是觉得,这样喝酒不太方便!”萨穆尔缩回去,拧开酒壶灌了一口。
恰巧驶过一段坑洼的泥路,马车猛地颠簸,萨穆尔连忙捂住嘴怕酒喷出来。
“慢一点……我有点晕了。”萨穆尔又探出头,有些迷糊地眨眨眼,不停拍打车厢。一口烈酒下去刺得喉咙痛,再加上车厢摇晃,他觉得头晕目眩,胃里翻滚。
“你还会晕车?”贝克伯德笑了,等半天车厢后只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他才放慢些速度,“好了,我驾慢点。”
“果然太烈的酒还是不适合我啊……你带回来给我的这个黑朗姆,我是无福消遣了。”萨穆尔大口呼吸,“也许兑点橙汁会不错。”
“早就说你喝不来,偏偏还让我带这种烈酒。北方低度数的酒的确不多,常年天气比较冷,小孩都能喝这种上度数的酒。”
“毕竟是特色嘛,什么都要试一试才有意思啊。喝不惯,不喝就是了。”萨穆尔灌了两口水才舒服一点,“不过说起来,我突然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贝克伯德稍微敛起笑容。
“担心到时候咱们去北方,喝不惯那里的酒。”
贝克伯德沉默了两秒:“我现在想把你丢下车。”
“开玩笑的,别把我丢下去……”萨穆尔摆手。
“还以为你要说点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个不够重要吗?贝克伯德,像我这种典型南方人,喝不来烈酒很正常,你可要懂我!”萨穆尔笑笑,手肘搭着窗边:“不过你也是南方人,怎么就喝得来?还是果酒最好了,甜甜的微醺。”
他说着陶醉地眯起眼,手悬在半空,托起不存在的木杯,后悔出发前没装一壶果酒出来。
“我也没有多喜欢烈酒,只是去了几次北方,为了驱寒而已。总之安心吧,北方又不是没有果酒,到时候不会亏待你的……我们到科摩伦了!”
“唔?”萨穆尔朝前望去,城镇的轮廓在雨夜下逐渐清晰,黑色围墙下站着守城卫兵。
马车在城门下减速停住,贝克伯德朝迎面走来的卫兵点头。
“晚上好,先生,例行检查。”卫兵行了个军礼。他本可以不用如此正式行礼,但这个男人第一眼就让人有种崇敬感。
“晚上好,圣天使城荆冠会,任务执行。”贝克伯德跳下车,还礼,露出雨披下胸前的荆冠十字,“我们赶时间。”
卫兵立刻证实了自己的猜想,站得更直了,其他几名同僚也站直,一同行礼:“失敬,欢迎来到科摩伦!”
马车入城,行驶在主干道上。科摩伦自然比不上南部的繁荣,再加上下雨,街道上少见行人,只有两侧店铺还亮着灯。
“你说谎了。”萨穆尔忽然探出头。
“我怎么说谎了?”
“我们赶时间。”萨穆尔摇头晃脑,“事实上,我们并不赶时间,舞会明天晚上才举行。”
“我们的确赶时间,首先要找地方住下,然后打听布洛克宅邸的位置。时间允许的话,我们最好先去看一下。而且我们还没怎么制定计划,这样到舞会很被动。”
贝克伯德一本正经地解释,脸上不带一丝笑意。萨穆尔看不见他的表情,听他大道理讲完以后,才幽幽地说:“晚上吃什么?”
“我在说正事……”贝克伯德有些无奈,左右看看街道两侧的店铺。
“我也是在说正事。难道吃饭就不重要吗……不知道科摩伦这边有什么特色,早知道出发前应该问问长老了。”萨穆尔懒洋洋的。
贝克伯德突然向左侧靠去,把马车刹住。他跳下车,面无表情地拉开车厢门,却是带着无形的戾气。
萨穆尔装作一脸惊恐地望着他:“你……你不会真的要把我扔下车吧?”
贝克伯德没说话,把他拉下车,又往街道旁推了一把:“你进去找座位,我去停车。”
“了解,长官!”萨穆尔嬉笑着敬了个礼,朝旁边的小餐馆走去,“这顿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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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圣天使城外。
布洛克家的马车驶在雨夜大道上,驾车的人与乘客却都不属于布洛克家。
“少主,马上到了!”老弗农在车厢外抓紧马绳大喊。
“老爹,我们快到了。”
车厢里,奥尔娅坐到弗雷伯格身边,靠在他肩膀上。弗雷伯格默默点头,搂着女儿没说话。
“你在想什么?”奥尔娅问。
“如果换做你,你现在会想什么?”
奥尔娅轻抿嘴唇,指尖抵着下巴:“我也不知道……最多的可能是激动吧?”
“我已经过了冲动和激动的年纪了。”弗雷伯格微笑,“要说我在想什么,可能就只是在想以后平凡的生活吧。”
奥尔娅不说话,靠着老爹,望着窗外的雨雾山林。
“老爹,你知道吗?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也想过所谓平凡的生活。”她忽然说。
“那时候我刚生下梅林。我每天看着他在摇篮里熟睡的样子,从没想过婴儿可以这么可爱。他的手小小的,整个人都小小的。”
“也许真的是从看见他的那一刻起,我开始幻想平凡的生活。我可以陪在他身边很长时间,看他慢慢长大,迎娶心爱的人,走自己选择的路。”
“那时候才有所感触,不管是我,还是人类,原来天下的母亲都一样。”奥尔娅带着淡淡的微笑,却转瞬即逝。
弗雷伯格静静地听着,奥尔娅倚着他,轻轻哼了口气。
“后来他不在了……那场传染病夺走了数万人的生命,也没有对他仁慈。他还那么小……还没有到觉醒的年龄……”
“奥尔娅……”弗雷伯格能感受到女儿轻微的抽搐。
那件事对她打击太大了,女性贵族的生育能力在生下第一个孩子后会基本完全丧失。那是她的孩子,也许是这辈子唯一的孩子。
“老爹……有时候,其实我挺后悔当你的女儿……”奥尔娅轻咳了两声,吸了口气。
“我明白。”他说。
“血统让我们长生……现在看来,对我也不是件好事。没有孩子,再过十年,五十年,甚至是一百年,对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弗雷伯格靠在椅背上,望着车顶,沉默。奥尔娅深呼吸几下,稍微坐正,迎着窗外风雨摸了摸眼角。
“对不起,老爹。”
“不,没什么需要道歉的。”
弗雷伯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打开车窗探出头。延绵到山坡的巨大城邦进入视野,在雨夜中如同静默的巨兽。
上一次来这里是九十五年前了。这些年通过人脉,总算大概摸清了现在这个国家的情况。更重要的,这座城的情况。
“很久没来了,变化还真大。”弗雷伯格感叹,“但是一点都不怀念啊。”
“今晚以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他转头。
“老爹,你有多少把握?”
“九成。”
“所以……你也不是百分百有把握。”
“但我必须要做。对抗圣天使城,我永远都不敢说百分百的把握……不然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
弗雷伯格将耳边的头发稍微打理,让头发看起来更加锋利。奥尔娅很少见老爹露出这种表情。她自然也知道这次事关重大。
毕竟今晚的走向,甚至可能重整世界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