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机情报处收到邀请函的同日,深夜一时。
北部,科摩伦近郊,布洛克庄园。
傍晚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入夜后雨势更大了。玫红色的马车穿行在夜幕下,水渍随着车轮滚动四下飞溅。
郊区的路不是很好走,夜晚就更加要小心,但车夫似乎全然不顾,依旧策马前进。是位老车夫,马车行驶得很稳,车后拉着的货物只是很小幅度的摇晃。
和土路接壤的是铺设起的石路,直通庄园内部。庄园外的双扇铁艺门敞开着,像是早就得知有人要造访,刻意打开欢迎来客。
马车驶入后开始减速。这是个不小的四方形庄园,修剪整齐的花圃在暴雨中沙沙作响,略具帝国风格的宅邸宛若宫殿,在黑暗中静默。
“看起来我们到得比预计要早。”车厢里,红发的年轻男人探出半个头。
“是的,早点到早些做准备。我们要保证万无一失,不能给少主添麻烦。”老车夫压低兜帽,雨幕下看不清他的脸。
“放心吧,我会办妥的。”男人咧嘴笑笑,像是颇为自信。
老车夫没说话,默默呼了口气。他对这个男人并不是很信任,但一时又没有更好的人可以胜任。
“说起来,圣天使城那边应该已经收到邀请函了吧。”男人小声嘟囔着,又扒到窗边,也不顾雨水弄湿头发,笑着,“真羡慕啊,我也好想去圣天使城看看!”
“会有机会的。不过当务之急是把这次的舞会先处理好,少主的意思是,尽可能做干净一些。”老车夫说。
“老弗农,你是不相信我吗?”男人依旧笑嘻嘻的,眯眯眼睛。
“我相信公主的决定,你的能力毋庸置疑,也是目前的最佳人选。”老弗农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感,“同时希望你不要叫我老弗农。我不是你的仆人。”
“感谢你的信任。”男人依旧挂着微笑,却是有些僵硬,便郁闷地靠回车厢。他没必要和老弗农起冲突,就算真的闹出点矛盾,自己也绝对吃不到甜头。
随着离宅邸越来越近,马车渐渐减速。宅邸双扇木门前,一位年轻侍者已经在那里等候。侍者一身黑色礼服,一手在胸前弯曲,手臂上搭着白色毛巾,另一只手拿着尚未撑开的黑伞。他站在房檐下,见马车驶近,便撑开了雨伞。
马车稳稳地停在宅邸前,车夫拉住马绳。侍者步态优雅地来到车厢门旁,撑着伞:“晚上好,老爷已恭候多时了。”
“谢谢,辛苦你了。”红发男人从车厢中起身,踩着镂空铜阶下马车,侍者的伞很大,没有一滴雨水落在身上。
他穿得很正式,下身是黄褐色紧口长裤,脚上是黑色尖头鞋。比较惹眼的是上身的红色达布里特,是一种紧身上衣,适合穿着出席各种场合。腰部略窄,胸前用大片金丝绒装饰。
侍者做出了请的手势,目光仅在男人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迅速移开。作为侍者,如果没有允许,他不能盯着客人看,否则可能会给自己带来不小的麻烦。
但这一身行头实在太抢眼了,侍者不禁又多瞄了一眼,毕竟现在很少见到有人这么穿了。他倒是见过爷爷有这么一套紧身衣,是以前十分流行的衣装。不过说来奇怪,这一身穿在这男人身上竟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也许只是喜欢旧风尚的贵族商人吧?侍者想。
侍者撑伞走到房檐下,收起雨伞后递上毛巾:“先生,擦一擦吧。”
“多谢。”男人接过毛巾擦了擦脸,“要是我的管家也像你这样,我就不用什么事都自己干了。”
身后的车夫拉低了兜帽,沉默。
侍者扯动嘴角微笑,很快敛起笑容,微微鞠躬:“请您出示一下货单。”
男人点点头,从衣兜中掏出一张叠起的黄纸,上面用黑色墨迹写着什么。他捏着纸张递到侍者面前,用手指遮住字迹部分,只露出下方的暗红色印章。
“好的,谢谢您的配合。老爷在三楼,里面有人为您带路。”侍者简单确认后再次鞠躬,拉开宅邸大门。
“谢谢。”男人走过他身边,十分自然地将一枚金币放到他手中,微微靠近侍者耳边,“麻烦带我的车夫停一下马车。”
说罢,男人向后撩撩头发踱入宅中。
他仰着头到处看,情不自禁轻轻吹了个口哨。他自以为见过各种奢华,不会再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但不得不承认这个宅邸让他眼前一亮。
宅邸内部装饰偏旧王朝风格,却是将其原本的奢华更加放大,浮华到有些夸张。而正是这种奢靡风格十分对他胃口,他已经等不及想会见这个宅子的主人了。
即便已是夜里一时,一层的大厅仍点着灯,火光摇曳。光源来自天花板的八臂水晶吊灯,每个臂都镀上了金,蜡烛也是上等的。
一层没有贴壁纸,刷了偏暗色的漆。支撑用的立柱通体都被精雕装饰过,烛光下雕刻的凹槽光暗交错。大厅摆设不多,比较显眼的便是左侧靠近楼梯的几张沙发。
楼梯旁,略微发福的老侍女双手放在裙摆前,微微颔首表示欢迎。火光映出她略显沧桑的面容,和门口的年轻侍者不同,像是已经在此服侍很久了。
“晚上好,请先生跟我来吧。”她的声音不算好听,像断锯在锯木。她有些笨拙地鞠躬,踏上台阶。
老侍女走得很慢,男人也不急,跟在后面一步一停地上楼。
三楼是个空旷的大厅,没有过多的陈设,只有尽头孤零零的雕花木门。大厅没有点蜡烛,微弱的月光透过两侧飘窗落入走道,借着月光可以隐约看见墙纸上的鸢尾花图案。
老侍女轻叩房门,屋里过了几秒后才传来略带倦意的声音:“是谁?”
“客人到了,老爷。”
里面传出些动静,像是有人从床上下来。又过了十几秒,那声音再次响起:“让他进来吧,你早点回去休息。”
“是。”老侍女从门前让开,鞠了个躬,“我就送您到这里了,先生请进吧。”
“谢谢。”男人点头,轻叩了两下门才拉下门把手。
这一层只有主人的房间,虽然这样的设计比较奇怪,但毫不影响其奢华程度。装饰的风格和一层没太大差异,正对门是巨大的双扇飘窗,窗帘看上去是棉质的,吸光效果不错。
左边是一张木质写字台,表面看不到一丝毛糙,像是整体抛光过,材质却并不清楚,但肯定是价值不菲。桌上摆着些卷宗,插着一只鹅毛笔。
右边则是一张床,架起的横梁上,暗色的幕布垂下笼着大床。这样将工作与休息的地方合二为一的设计比较少见。
男人迈入房间,反手关上门。他注意到了那窗帘和帘幕,看起来这位老人似乎睡眠不是很好,对光线比较敏感。
又或许是他心中有症结,呆在光线较暗的环境里会有莫名的安全感。
男人抵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想着。但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无所谓,正好他也不喜欢太亮的环境,尤其是阳光下。
房间点着壁灯,蜡烛还是崭新的。布洛克老爷背对着门口,在床边收拾着什么,一身暗色丝绸睡袍,用金丝绒秀出花纹图案。
他看起来属于高瘦的体型,有些佝偻,却瘦得有种病怏怏的感觉。
“本以为你要更晚些才回到,准备先休息一会儿的,没想到还挺快的。”老人声音沙哑,干咳了两下。
男人盯着他的背影,沉默。
“一路上还算顺利吧?”
“挺顺利的。”男人回答。
老人忽然滞住了,接着像是壮起胆一样慢慢回头。
“晚上好,布洛克老爷。”男人微笑。
但布洛克老人似乎不领情,反而仿佛受到惊吓似得一屁股坐到床上,沟壑遍布的脸上露出难以分辨的表情,像是恐惧,又像是警惕。
“你……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