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靖在翌日中午回到家时,整个人脚都是软绵绵的,像无根的稻草一样踩不稳。两个眼皮直打架,浑身像酥梨一样提不起来。还好看到从明珠带过来的补气药丸放在桌上,他取出药丸吃了一颗。
“你姨怎么样了?”风吹无痕从门外走进来,搓着双手问。
“昨晚打了人血蛋白,精神好些,说话有力了,也开始觉得饿吃了点粥。吃了一点药,但吃得不多,大概三分之一量。然后就是很疲倦,老想睡觉。腹水还没下去,她感觉浑身好像蹿不舒服,坚决不让灸了。”
“蹿是好事情,说明气血在运行了。没变差就是很好的事情了。继续坚持。想睡觉是好事情。肝腹水很多人都胀得睡不了觉。疲倦是身体在耗用能量排病。蹿是身体脏腑动能变强了。生命就存在运动之中。脏腑动能降低才会得病。”风吹无痕搓着手坐下来。
“她现在就是后背感觉有点凉以及痛,睡觉时头顶出汗较多。”
“阴虚血虚。你把每天用的药,用药反应都观察仔细,做好笔记。记录要点包括舌头有无唾液,脉,水肿情况,腹水情况,手足是否冰凉,是否有汗,是否有食欲,是否口渴,是否有烧,大小便情况(包括颜色气味数量),是否怕冷,是否喘气等。”“如果我在都好说,我不在的话,我妈和大姨就沉浸在悲伤和恐惧中,根本无心去观察这些。她腿根无力酥软站不起来是否需加什么药?”杨靖一边生火搭锅一边摆弄刚才从路边买来的鲢鱼。
卖鱼的说找不着剪刀,让杨靖自己回来开膛破肚,杨靖剪开鱼肚子,五脏六腑都摊了出来,杨靖立刻感到一阵眩晕和恶心,还有一种隐隐的恐惧。他从未如此恐惧过,看着活生生的鲜血从鱼腹中流淌出来迅速染红了一盆水。杨靖飞速地将那些内脏装进黑色塑料袋里扔出垃圾桶。他想起读书时去溪里抓泥鳅什么的用面糊子裹着炸了吃,一条条小泥鳅也是小生命,可是那时自己将小生命摆弄在手中时只想到了美味,从未感到生的恐惧。
血水洗了一遍又一遍,怎么老是洗不干净。杨靖将洗完血水的双手用肥皂洗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残留着血腥味儿。
“不用加。这个要危险期过后,慢慢调理。记得补充人血就好。”风吹无痕用双手捂着热水杯取暖,一边讨论着。
“她昨晚说背痛,好像按摩她都受不了,按一下就说很痛,真是揪心。”杨靖在里外间穿梭着,切好葱花、大蒜、香菜,发现没有八角。“我出去买包八角回来,你在家里等等吧。”
“不用买了,清淡点儿吃好,吃肉也是杀生啊。”风吹无痕说。
“杀生?可是我们已经杀了那么多生了,难道杀生真的会有报应吗?今生的苦难都是因为前世累积的孽报?那我前世到底做了什么孽,今生要受眼睁睁看着亲人病痛的折磨?”杨靖愣住了。杨靖从来都是无神论者,可是今天手摸着那条滑腻的、冰冷的鲢鱼时,他想到的不是以前的美味,而是“尸体”,他瞥了一眼盆中的鱼,心底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信则有,不信则无,这个看个人的信仰吧。但是相信的话,精神上可以安慰很多,即使面对死生,也不会觉得那么痛苦了,会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会想着很快又会投胎开始新的生命。”风吹无痕说。
“我倒是真的希望有因果、有轮回,可是,我就是无缘的人,因为我心里没办法欺骗自己去相信。我就是觉得我姨是自己平时不注意,没什么大病就忽略了,胃疼了半年自己也没在意,加上脾气不好,精神抑郁,所以才得病,不是什么因果报应。要说因果报应,那些贪污腐败、作奸犯科、欺名盗世、杀人放火的人更应该得到报应吧?其实,说到杀人放火,我又在想,和杀人犯比起来,无谓的战争杀死的人怎么算?我终于明白有报道说***从不看那些所谓精彩的抗日剧、战争大片,他说自己亲历了战争,太残酷了,不是像电视剧宣扬的什么神勇、什么大捷、什么出奇制胜,都是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我也终于明白那些名医的著作为什么不能看了,看那些著作都是只写出了疾病治愈的结果,根本没写其中曲折的过程,如果说到疼痛、说到吐血、说到精神的恐惧和紧张,整个过程看完就再也不会感受到治病的神奇了。没有什么药到病除的奇迹,都是一个个触目惊心、心惊肉跳的痛苦过程。我以前很喜欢看好莱坞的电影,看大团圆的乐观结局,看那些影星导演振奋人心的奋斗史。现在不同了,我觉得梦工厂演绎的就是梦而已,真实的生活远远复杂曲折,我开始讨厌那些貌似轻松唱着高调的乐观的人了,他们要不就是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生活,要不就是逃避了属于自己应承担的那部分压力,要不就是故作虚伪掩饰真正的生活。这些误导人的人,就像贩卖精神鸦片和******的广告一样,让年轻人误以为生活就是那么轻松的,生命就是那么轻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