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水声如钟,叮咚作响。这种安稳而缓慢的节奏感,轻易就令人忘却了时间,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错觉。
一间封闭的房间内。
凤失神坐在床头,情绪低迷,衣服上血迹斑斑,原来一袭白衣此时更像是件花衣。他深深叹了口气,滴答不停的水声让他有种莫名的烦躁,说实话他不太喜欢这种安逸之音,总觉得安逸的背后总会藏着不为人知的陷阱,但他却寻不到这声音的源头所在。
他挽起衣袖,却蓦地惊住。
衣袖下的手臂白的几近透明,皮肤下布满一条条小蛇般触目惊心的血丝。他僵硬着将衣裳一层一层褪去,整个上半身,已被数不清的血丝所占据!
下半身....想必也是如此吧。
嫁衣散的毒性的确名不虚传,这副身体只怕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
凤叹了口气,这一次恐怕就不会像上次那般好运了。可他并不觉得悲伤,三年之前他就应该死去了,多活一天对他而言都算是赚的。
只是想到有许多事没来得及做。。。
有生之年,能否再看那个人一眼?虽然只过去了一个来月,当初急迫想见她的愿望早已没有那么强烈了,只要偶尔能看到她,两个人还能有促膝而谈的默契,就已足够了。
就连这,只怕也成了奢望。
“公子,你都要成木偶了哦。”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凤转过身,才发现原来叶堂主也在这里。
被她看到自己此时的可怕模样,凤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又随即恢复自然。算了吧,这些都不再重要了,但他还是慢条斯理地重新穿好了衣裳。
“凤公子,你的身体可真扎实,看的妾身浑身发痒呢。”叶堂主靠了过来,她什么也没做,光是眼珠子上下乱窜,凤就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因为她的眼睛不但会说话,还可以勾人魂魄!
“咳,打搅了,殿主有请两位。”几道敲门声响过后,房门应声而开,走进来一位男人。之所以说他是男人,完全是根据他的声音、衣服与体型来判断,他的面貌,却是一分也看不到。
因为来人戴着红色的牛头面具,宛若凶神恶煞。
凤与叶堂主对望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讶异,但很快便达成共识:跟牛头人一起去看看,也能弄清他们此时的处境。
走出去,凤才发现屋里屋外,简直是两个世界!屋里子里虽然不大,也算不上温馨舒坦,却是布置得体,而屋外,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修罗地狱!
头顶阴云密布,变幻着各种形状,宛如一个个挂在天上巨大的鬼脸,地面上阴风呼号,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阴涔涔的雾霾之中。
雾霾中,不时还有灰白老旧的纸屑飘落。。。
这等惨白的景象,大概只会出现凤三年前的噩梦中。
牛头面具人带着他们走上了一条乱石小径,小径两侧,每隔数十米,便会出现一座用黑铁铸成的硕大铁笼,铁笼内关着早已不成形的犯人,而铁笼外,不时会有一两个头带尖顶帽,脸白如刷的‘白无常’徐徐飘过。
“滴答,滴答”,这时,水滴声再度响起。
但此时听起来,却显得十分诡异。水发出滴答声时,必定是从上自下滴落,在这样空旷的一片天地里,并不符合这样的条件;滴水时,水珠往往只有一两颗,如此小的撞击,声音自然不会传的太远。
可不论凤沿着这条小路走出了多远,耳中听到的水滴声都清晰无比,仿佛这声音就在不远。
相比这诡异的声音,凤更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他皱着眉问道:“叶堂主,在你醒来之前,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么?我们原本是在深林中的小屋内,这又是哪里?”
叶堂主笑道:“妾身虽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何事,但可以看得出我们定是中了对手的陷阱,那栋小屋就是诱惑我们进去的陷阱。”
凤略有所思,再结合昏过去前听到的那句话,也不得不承认,那些人故意透露出小屋的神秘强大,就是好叫他们自投罗网。
带路的牛头人忽然顿足,转身道:“凤公子,恕在下多言一句,以公子目前的状况,绝难以活到神刀城!在这片西南的荒漠之上,你走的越深,便会发现它越发可怕!”
凤再度颌首,他明白牛头人的意思,可怕的并不是这片荒漠,而是荒漠上的人!
但已经无所谓了,用不着更强大的对手出现,他自己也会死在自己手上,牛头人的话虽说的很直接,但他还是很感激,道:“多谢阁下的警告,不知阁下可愿相告,这里是什么所在?”
或许是触及了此地的规矩,牛头人竟一言未发,扭头继续带路。
凤也不愿强人所难,只得跟在他身后。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
“到了。”牛头人转了个身,毕恭毕敬地拱手道:“在下先行告退,还望公子保重。”
凤欠了欠身,算作回礼,只见他举目望去,正是来到了一座院落前。这院落的院墙似乎被有意染过,通体呈死灰色,毫无生气,墙高约两米,长却不知几何,只知其绵延伸展,不见边缘。而墙面上画着各类妖魔鬼怪、牛鬼蛇神,烹人宰兽,饮血食肉,栩栩如生,星罗棋布!凤不禁赫然,这简直就是一幅来自地狱的生活百画。
再看这拱形的门头上,刻着三个血色大字:森罗殿。
无间地狱,森罗鬼殿!
凤忍不住叹了口气,能够营造出如此诡秘可怖的景象,令人有如坠炼狱之感,此间的主人不可谓不是大手笔,就说弄出这么大的场子,只怕都要花不少钱。
他刚迈出一步,忽又顿住了,笑道:“叶姑娘,此地这么多的鬼怪,你怕不怕?”
叶堂主抿嘴笑道:“妾身自己就是狐狸精,狐狸精便是鬼怪一类,亲人相见,自然不怕。”
凤又道:“我走前,你走后,千万莫要跟丢了。”
叶堂主当然明白他想要保护她的意思,却眼珠子一转,不怀好意地接道:“风公子为人细心又温柔,华姑娘以后可是要享福了。”
从她妩媚的眼波中瞧去,凤的身子明显颤了一颤,看起来似乎更加憔悴、孤独。
凤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多想,率先进了院子。
院中的雾气更浓,所见之处一片灰蒙,就算以凤的目力,也看不到五米之外的事物,在这样未知的环境里,凤不得不更加谨慎。
他再度祭起那枚雪花印记。
澎湃的力量伴随着刻骨铭心的刺痛感如流水一般布满全身,两团浓墨般的黑气在双眼迸发,就如两抹翻腾的黑色烈焰!
庭院内的惨烈景象登时尽收眼底,这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土地,种满着不知名的枯树,每一棵树都是扭曲变形、裂痕斑斑,像是一只只风干了的老人的手。
数以千计的枯树看似杂乱无章的伫立着,但每棵树之间的间距都完全一样,在这样交错的间距中,恰好形成了一条幽幽小路。
凤就走在这条小路上,无喜无悲,释放着内力,也是在燃烧着自己的生命!
虽然有叶堂主在陪着他,并且时不时地同他说说话,但这条路实在是太长,也太孤独了。凤实在觉得无聊,竟开始数数。
数什么呢?一棵又一棵的枯树。
当他不知不觉数到了一百三十棵时,眼前终于出现了一栋房子。
一栋巨型的骷颅头房!
骷颅头孤独地坐落在树林中,两颗没有眼珠的漆黑眼眶深深地陷了进去,像是两颗择人而噬的黑洞,当你在看它时,你的灵魂都好像要被吸进去了一样。
凤看了却直想笑,目光停留在那片白晃晃的门上,他觉得待会要是发生打斗,骷颅头上那几颗惨白的门牙只怕就保不住了。
“叶姑娘,你总算来了一回,仰慕你多时了。”
空旷的枯树林里,传来一道颇具磁性的男声,此刻的凤的确想多见几个久违的活人,但这突然冒出的声音却又显得十分诡异。
声音的方位大概在他左后方三十米处。
凤后退了两步,与叶堂主离得更近了些。
“这个男人是你请来的男仆么?他看起来很紧张你呢,不过没关系,我可以送你一朵花,希望你不要介意,也希望你的男仆放松下心情。”
“小疾并没有恶意!”
在凤的右侧,一株枯树枝突然发出吱呀的脆响,凤瞬即转身,但响声已停,一阵幽香的微风拂面而来,风中竟吹来了一朵红玫瑰。
叶堂主伸出手将玫瑰抓住,用指尖轻轻抚摸着玫瑰花瓣,一下接着一下,温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胸膛,
“谢谢你,上官疾。”
“叶姑娘客气了,荒郊野外的,实在找不到比它更适合姑娘的花了。”
叶堂主将花插在耳鬓,嘻嘻一笑,提着红裙子转了个身,这心血来潮之举,却是媚态横生、花枝招展,令这毫无生气的荒郊也变得明亮了几分。
凤赶快挪开视线,道:“你认识他?”
叶堂主停下动作,娇喘着道:“不、不算认识吧,我知道这么个人。”
“姑娘还记得在下,真乃在下三生有幸。既然来了,不准备进屋坐坐么?”
虚空中的声音,忽左忽右,忽远忽近,时隐时现,近如鬼魅。
凤在心里暗忖道:既然这叶堂主只是知道这个人,并不熟悉,所以不排除欧阳疾心里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况且他若是真像嘴里说的那样如何仰慕叶堂主,为何不光明正大地现身?
这骷髅屋难保不会是引诱他们上当的陷阱。
但凤还是决定进去看看,他倒要看看欧阳疾是何许人也,他又在玩什么花招。
凤带着叶堂主,一步步靠近骷髅屋。
在距屋子还尚有两丈时。
漆黑的屋内骤然灯火大亮,五盏明晃晃的油灯分别放在五张桌子上,金光闪烁,映得房间亮如白昼!
凤一眼探去,将屋内的摆设看的一清二楚。说实话,屋内没有太多的摆设,仅有五张八仙桌,每张桌子旁又放着一把太师椅,除了这些就再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
虽然这些桌椅都乃上等的檀木所造,但摆放在这里,实在是太寂寞。这种寂寞,永远也不能用金钱来驱逐。
屋内的油灯并没有灯罩,所有只要有风,它们就会变得一晃一晃、明明灭灭,等风停,它们又恢复了亮光时,最中间那张桌子上竟多了一碟水果!
方才桌上明明是空的,这盘水果显然是在灯光晃动时被送了进来,就在凤的眼皮底下。
凤顿时来了兴趣,他走进屋,随手拿起一个苹果,在衣服上搓了几下,几口便吃完了。
嗯,味道似乎还不错,他又吃了一颗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