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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萧之木夏

车窗外过往的杨树,在渐行渐远的日头里静默着。闷热的午后,丝毫无风。水泥路上蒸着慢腾腾的热气,两旁行色匆匆,时而树,时而水,时而大片绿油油的田地。

行了一会,天空里突变起金灿灿的云彩,像万里佛光,铺天盖地地来,我拿起手机开始录这红霞里的田地,河水,人影,野禽···不过,总觉得稀稀落落,再没从前那样的热闹。我想起别人说的,城市化进程太快,如今没几个人在农村里住着了,大多是些不肯离乡的老人,觉得城里寂寞。

我瞭眼望去,这里真的一点寂寞也没有···

我是多年没回来过的人了,我也以为我再不会回来,家里本就不住这的,只因为小时候躲计划生育便寄托在了外婆家,后来有了感情就一直没回去。

懂事以前,我还时常与来看望我的妈妈和双胞胎弟妹拌嘴,还在回家里去的日子里,偷偷藏些自家里的漂亮勺子带回来,还以为我最亲近的人一直是外婆···可是,如今因为家里一些繁杂琐碎的事情,我也多年没去看望过她。

我在想,人情是否就是这样,岁月深了,也就淡了,何况,你我还没这血脉里丝丝连连的牵扯。

这么想,我以为我豁达了,可是眼里却像倔强不甘的样子,流出屈折的泪。

我格外想念一个人。

前些天,木阳在群里说,她要结婚了。我躲得无路可去,可是我死活是不会再去见她。好歹她是大家的闺秀,酒席的排场不会因为缺少一两个人来而显得落寞。只是我,不愿见她,不愿见他,不愿见很多人···

我跟小天是从小一起玩着泥巴长大的。他家住在我外婆家的前头。有时候,外婆煮了玉米,包了饺子,也时常让我给小天送去。他其实不喜欢吃饺子,所以每当我端着小铁盆,小心翼翼过去时,他总是一脸不情愿地过来接。他说,木子,你存心害我。明知道他奶奶会拿着拐杖不厌其烦地跟着他,唠叨着他,小天,再吃两个,再吃两个。于是,他不得不连汤带水都喝了,不然他一天都玩不成。可是我从未跟外婆说过。

我小时候捕蜻蜓用的套蜘蛛网的铁圈,是他给我编的,过家家的砖头是他搬来的,烤红薯,爆米花,抓鱼,钓虾,偷鸟蛋,捣蜜蜂窝,儿时风风火火的劣迹都是我跟他一起做下的。到了上学的年纪,我也是跟他赶着迢迢远路一起上下学。当时好几个村都聚在一所学校里练书,上学的孩子都是成群结伴的,他总是等着我。

三四年级时有传闻,萧木跟越天是一对。他不想在路上听别人议论,便时常在放学后赖在操场上打篮球,我便在教室里做作业,等他。他常喜欢在白衬衫里穿一件背心,一放学就立马脱掉一件,露出他健康的小麦色肌肤,然后把那件汗湿的白衬衫丢给我说,木子,记得给我收拾书包。那时打篮球的场地,只是操场中间一块除去了矮矮草坪的泥土地。他在那块干裂空荡的泥土地上,跑来跑去地运球,投篮,笑得无比开心。我偶而趴在窗户上偷瞄,他便在阳光里露着那两颗虎牙,流着脏兮兮的汗,朝我挥手。

初中时,他在镇上就读,我去了附近的县城。我因为户口问题只能上私立学校,他不想来回跑也住了校。他时常骑着自行车给我送些水果,零食。久而久之,我朋友,同学都认识他了,总调侃他是我的“小男朋友”,也总说他帅气阳光,我便忍不住甜蜜又故作矜持的笑。有的周末,长假,他也会长途跋涉的载着我回外婆家,然后在路过他练书的小镇上,吃他跟我惦念许久的“赵家面皮”以及他家的酸梅汤。他还是喜欢在白色衬衫里面穿一件背心,蹬起自行车,风便把他的衣服里灌得满满的,下坡时,他便放开双手,故意摇摇晃晃的吓唬我。也不是没摔过,摔得重了我就哭,他便回回发誓下次再不逗我,有一次我哭得厉害,他就给我表演了个绝技,扁了榆树的叶子,放在嘴边吹口哨。

没有人不知道,我喜欢小天。我甚至一直以为,小天也喜欢我。

中考那年,我很着急,小天成绩很好,他想上市里的重点,我一下子懵了,天天挑灯夜战。比我小一岁的弟弟妹妹也是同年中考,不过他们本就是在市里上的学,升得比较容易。独我,一想来便心急如焚又无计可施。后来,还是家里找人让我跟弟弟妹妹上了一所学校,不过我是借读。我跟小天说,你就选这所学校吧,也是个重点,你看我的分数也不算低吧,找了人也只能借读。于是小天来了,故事就开始了。

我最先遇到木阳。她是后来我高中三年的同桌。据她说,她姓端,但是祖上其实和端木是一家,只不过文化改革时期简化汉字和姓氏,许多复姓被改成了单姓,于是他们祖辈改姓了端。不过,从父辈开始,他们的名字之间又开始加“木”字,姓氏倒是没变。我总觉得她懂得很多,家中门道肯定不少。后来才得知,她是大家族里的小姐,家里的规矩也确实多,不过因为父母结婚数年才有她这一个孩子,所以格外宠溺。记得她还提过,现今大多数的“肖”姓跟我的“萧”姓是一家的,也是简化过来的。起初,我挺欣赏她这样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也是两眼冒金光地崇拜她。可是时间久了,她便原型毕露了。她比男孩子还会捉弄人,还经常捣鼓前后桌合起火来整我。

我常忘带些乱七八糟的资料,总是跑到小天他们班或我弟弟妹妹班借书。一次,我好不容易带了,她竟然还偷过去给藏起来了。事后还脸不红心不跳地对我说,木子啊,你估计又忘带了,到你小男朋友那去借啊,人越天指不定在等着你去借呢。于是,我傻冲过去了,回来在门口被老师逮个正着。他看看我,翻了翻我手中的资料,说,越天?不是我带的二班的吗?他那孩子聪明刻苦,你怎么就不学学他?再之后,以我没带书为由,让我站了一堂课。这件事触及到了我稚嫩的自尊心,让我彻底怒了,人一怒便觉得杀人放火都不是事了,于是下课后我就跟她掰了。我说,端木阳有意思么?我不计较,你也别把人当傻子!她还是坐在位子上,换了个姿势看我,平淡地回,一我没把你当傻子,二我觉得···有意思!我鼓着腮帮子,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过,木阳长得很绝色,我还时常担心过小天受不了她的诱惑,抛弃我这糟糠之妻。好在,她很有分寸,从没拿我和小天的事情做文章玩笑过。其实我的担心也不是毫无道理,偶有风声说小天跟木阳才是一对璧人!小天在学校的名气很响,人长得阳光帅气,学习名列前茅,还打得一手好球。他时常穿着蓝白条纹的背心,贴着坚实的腹部,露着小麦色的肌肤,在人群中间格外显眼。而我一直不知道的是,木阳其实一直喜欢着他。

而,可笑的是,我不过是在自作主张的臆想了小天的决定。

在一次篮球联赛上,小天认识了乙槿。她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喜欢篮球,滑板,酷炫,冒险和刺激,总是一头清爽的短发,笑起来随意又帅气。最主要的是,她姓萧,是小我一岁与我同届的那个妹妹。其实,小时候他们也是见过的,只不过时间久了,又没在一块玩过,所以没什么印象。他在人群里,看着她在阳光下腾起跳跃,说,呵,那丫头,比小伙子还帅气。

乙槿至于我,不仅仅是妹妹,或许抛开来这世界先来后到的关系,她就可以不称作妹妹。因为,我向来是被宠溺的那一个。她跟萧禾从不叫我姐,萧禾一般都省略称谓,偶尔叫我萧木,她则跟其他人一样叫我木子。她一直都知道我喜欢一个人,叫越天,知道我与他相濡以沫了这么些年。她不像其他女生一样八卦又婆妈,这么久了,只不过在那一日淡淡地对我说过一句关于他的话,那小子球打得不错。

现在想起来,他们那时也是算互相吸引了吧。只是我,不知而已。

整个高一阶段,木阳一直是我同桌。我跟她关系时好时坏,但我知道我们坏时也并不是真的坏,只不过她喜欢玩我罢了。高二前的暑假,我们要在学校补上两个星期的课,一天,她看着手机严肃地对我说,木子,出事了。我还只当她又想耍我,嬉皮笑脸地说,当我那么好玩?她二话不说,拽着我就跑。那是我第一次去她家,被那些庞大的建筑吓懵了。他们家是个大家族,都住在一块,这样的家庭一般都格外注重名门威望,这在我与木阳的日渐相处中早已深知。木阳领着我风风火火地进去,屋里乱糟糟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头发蓬松的女人坐在沙发上突然止住争吵,朝我们看过来。我才知道我又被木阳利用了一波,有外人在了,最起码不至于闹出鸡犬不宁的场面。

木阳走了过去,我站在一处未曾动过。于是,纷杂的议论声又开始响起,大概是关于一个叫做“端木夏”的人的去处。我歪头看见一个半掩着门的房间,一个男孩坐在床尾,躺了下去,只安静地望着天花板。我在一个女人愈演愈烈的声讨中,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男孩。大概他也觉察到有人看他,便偏转了头,望向我,我忽然惊觉自己眼里流出了冰冷的水,赶紧胡乱地擦去。

最后,木阳突然站起来吼道,妈你别说了,跟木夏有关系吗!女人止住声便开始抽噎。那个男孩的命运像闹剧一样,他冷淡的目光,波澜不惊,大概是习惯了这样任人定夺的流浪。

他是个私生子,其实家里的老辈是知道的,碍于木阳母亲以及她娘家的面子,他的户口上在家中叔父那里。他十岁左右就被送去了国外,现在因为在那里犯了事,医生说他性格方面有问题,于是又接了回来。之后,叔父他们找木阳的父亲商量,事情便瞒不住了,木阳的母亲才知道木夏竟然是瞒了十多年的私生子。我问木阳,你不恨他吗?她说,谁?我爸吗?还是木夏?已经过去了这么过年,恨谁都觉得没意思了,何况,这些事情本来就与木夏无关,他是最可怜的孩子,你不觉得吗?我点头。

最终,木阳跟我商量说带木夏在外面住段时间,闹一出离家出走吓吓他们。我拿不定主意,找了小天。木阳说,反正学校的补课也没几天就结束了,大不了就当是暑假里的一场度假旅行好了。当时年轻气盛,听了这么个说法,便觉得心安理得,还多了些让人血脉喷张的刺激。于是,我们策划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离家出走。

出走的地点便是我外婆家。

小天说,农村就是屋子大,绝对够住,就是条件苦了点,大暑天也没有空调,洗澡也不是淋浴,蚊虫还多。木阳频频点头。车窗外过往着大片的绿色,或时而穿插着矮矮的房屋,大片的水域,蓝天,那个男孩戴着耳机,自始至终望着窗外,不说一句话,我大抵已经看出他性格孤僻。后来许久,木阳只偷告诉我,他有轻微的自闭症。她千万嘱咐我,别用同情的眼光看他,别把他当作小孩子看,也别处处过于热情地照料他。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我听着木阳母亲对他的谩骂,眼睛里不知不觉地淌了许多水,于是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

来这里几天后,他身上起了许多红色的点点,大概是被什么虫子咬的,木阳倒是没有。我外婆便找了酒精来说帮他涂,那个男孩只说自己来,硬是不脱衣服,我外婆就在那里唠唠叨叨地劝说。我刚好看见,站在旁边憋笑了一会,就过去揽下说,我来给他涂。他瞪我,我朝他眨了下眼。外婆走后,他凉凉的对我说,你也出去。我羞恼极了,撇了下嘴,嘟囔,当我真想给你涂啊。

后来,我去找了小天,跟他抱怨很久那个孩子,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他后背肯定涂不到,你去给他涂涂。小天便去了,还笑我跟一个孩子置气。之后,听说小天是动用武力把他按在床上涂的,我看着小天郁结的脸,很无良地笑了出来。再之后,木阳知道了,她惊恐地望了望小天,又望了望木夏,问我,他两谁赢了?我狠狠地朝她翻了个白眼。

晚上,我们在庭院里喝南瓜汤,外婆和小天奶奶他们一行老年人说闲。木夏就坐在小天旁边,也看不出他到底还惦记着没有,反正他一向不怎么说话,也没什么表情。风从葡萄架的走廊里徐徐吹来,格外纳凉,带着不远处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偶尔还响起三两声蛙鸣。我们靠在木椅里,聚精会神地听着外婆他们玄乎的谈天,十分惬意。

听说过些天有雨,第二天清晨,小天就带我们去他家的瓜田里摘西瓜了。木阳兴高采烈地在田里走来走去,有模有样地学着我们,敲敲拍拍。木夏就只是看,长得大些他就一言不发地拧了蒂。我跟小天愣愣地望着他,可是那小子完全不懂看人眼色,好像还拧得特别起劲。后来小天把他拧的瓜都搬在一个地方,敲开一个对他说,你小子摘的瓜,你一个人吃!他额头上全是汗,站着也不说话,眼里却像有些沮丧。我觉得好笑,小天也忍不住笑了,拿起一半啃起来。他说,木夏啊,我与你共同分担,以后你得叫我小天哥了。我看他面无表情也想着赶紧沾点便宜,于是嚷嚷着,还有我还有我,以后你也得叫我木子姐。他果断地白我一眼。

中午吃过饭,睡了一会,差不多也就午后了,醒来看见屋前的场上低飞着密密的一群蜻蜓,我一激动,便拖着木阳去场上疯疯傻傻地跑来跑去。木夏站在门口,毫不知趣地看我们。过了一会,我朝着前面的屋子大喊小天,让他过来给我们做铁圈。他捡了根长长细细的竹竿,绑上铁丝弯成的圈,然后带着我们去找张铺的大大的蜘蛛网裹在上面。小天做了两个,给我和木阳一人一个,于是我们就负责捕,他和木夏负责拿装蜻蜓的瓶子。我闹腾地穿梭在飞舞的蜻蜓里,追逐着一两个目标跑得满头大汗,还时不时地跟木阳介绍,这是绿豆蜻蜓,最普遍,也比较迟钝,红蜻蜓少一些,最精明,比较难捉,还有一些花色蜻蜓···我讲得不亦乐乎,木阳只看傻子一样看我说,木子,你知道那么多怎么还捕得这么少?我涨红了脸,哑口无言。小天便在旁边笑,来一句,那都是她小时候听我说的。于是,难得看见一次,木阳望着小天,满心欢喜地笑着。

玩得正在兴头上,外婆在门口喊我,木子啊,你带你同学们疯得满头大汗的不热呀,都这么大人了,玩心还这么大!我一激灵,就脱口而出,是我同学弟弟想要玩的!于是,那孩子朝我轻蔑地白了一眼。

接下来两天,忽晴忽阴的,下了几场雷阵雨,我们歇在家里兴致缺缺。小天不知道从哪里拎来两个笼,说带我们去撒网。路上经过一户人家的池塘,里面挤挤挨挨的满塘子的荷,于是我跟小天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我卷了裤脚和衣袖,跟着小天下了水。起初木阳不敢下来,只在岸上捡我们丢上去的莲蓬,还指手画脚地让我们到水中央给她摘哪一朵最大的荷花。后来,她看得眼馋又着急,也下来过一把瘾。木夏只戴着耳机坐在梗上。忽然水面上,游走着一条细微的波浪,木阳大喊,有蛇!我也吓得一动不动,脸都青了。小天对我说,快去岸上。木阳离得最远,在水中央那块,惊得花容失色,不敢动弹,小天是朝她去了。我腿抖得厉害,回头望了望小天,没说,我也害怕。后来,我没想到,会是那个男孩,从岸上下来,趟着水,来到我身边。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我一侧,看都不看我,冷冷地说,没事了,走吧。我回头,小天抱着木阳,缓缓而来。

隔了些天,镇上逢集,我们两两骑了辆自行车去镇上。我理所当然地坐在小天身后,木阳自然是木夏带的。有下坡的时候,小天还是双手放开,摇摇晃晃的吓我,我依然慌张地抱紧他喊叫,突然觉得一切未变,有些心安。没过一会,木夏突然冒到了我们前面,他蹬着轮子飞快地往前冲,把我和小天远远的甩在了身后。我莫名其妙地望去,小天也望他许久笑了出来。

回来的时候,小天说,我带木阳吧,木子啊你重死了,该减减肥了。我捏捏腰上的肉,觉得好笑,非要较真地问,你以前怎么没觉得重?后来,我望了望木阳,想起上次在荷塘里的事,自以为是地有了觉悟,便觉得此前的问题有些耻辱,就一声不吭地坐了木夏的车子。他骑得很慢,不像小天那样一路颠簸,可是我觉得心不在焉,浑身难受。

路过一处葱绿的榆树,我想起小天以前带我在这里磕磕绊绊,我摔跤了,他用榆树叶子吹口哨哄我,竟觉得视线有些模糊,再抬眼望去,他跟木阳的背影恍恍惚惚的,于是便越发觉得委屈。骑了一会,我们被丢得越来越远,我实在憋得胸闷,就嚷嚷着,停车停车,我要走回去!他侧了下头,瞥我一眼,突然刹车,我差点从后座上掀了下去,紧忙扯住了他衣服。我还惊魂未定,只听他冷冷地说,下去。

我没想到他会真的丢下我,绝尘而去。路上只有我一个人,听着聒噪的蝉鸣,觉得又热又委屈,于是就一把汗一把泪的走了许久。有个人影向我飞驰过来,我一眼就看出了是小天。他好笑地望着我说,怎么,那小子说你想走一走?我眼上吊着泪,肩膀一耸一耸地抽噎着,依然不忘恶狠狠地瞪他。后来一路上,我不厌其烦的,一遍遍跟他重述那孩子怎样刻薄冷漠,差点面不改色地要了我的小命,如此云云,滔滔不绝。小天只笑。

乙槿会来,始料未及。她拎着两大包零食蹲在门口,面朝屋内,跟我招手说,木子,离家出走这样好玩的事你怎么不叫上我?我吓了一跳,大惊,你怎么知道?她慵懒地站起身,朝我走来,说,外婆跟妈打电话时说你带了两个同学来,正好学校那边传得沸沸扬扬说端木家的那位大小姐离家出走了,我一猜就这里了。木阳正在下五子棋,只幽幽地来一句,我是姓端。我问,木阳,会没事吗?她淡淡的说,我已经发过信息,我还活着。我不再说话。乙槿指指木夏问,那孩子是谁?他冷冷地望来一眼。我急忙解释,什么孩子孩子的,人家就比你小一两岁。他没理睬,起身走开了。我斜睨着眼瞟他,明明就一个差不多初中生年纪的孩子,却非要憋着这样古怪的个性。木阳指了指两大包零食问,带给我们吃的?想得真周到。乙槿迈着一双大长腿走过去,把零食放到木阳面前,朝我说,萧禾买的,让你这些天抓紧解决,不然他就要跟妈他们说了。我回瞪木阳,她只找着自己爱吃的,华丽丽地无视了我的白眼。后来的几天,我一直可怜巴巴地乞求她开启回程,她颐指气使地让我干这干那,然后完全无视我的诉求。

她刚到的那天午后,小天端着一盆龙虾来,看见乙槿,愣在门口,挠了挠头问我,你们也认识?乙槿把我一楼,她高高的个子,纤细的胳膊一伸,以压倒式的姿势把我圈到了怀里,她说,当然,木子可是我亲姐。小天的表情很奇怪,如今忖度起来,才恍然有些明白,他当时所在的处境如此尴尬艰难。木阳说,是吧?你也觉得她们一点都不像吧?我怀疑木子大概是他们家最矮的。我一下子戳中泪点,扑过去要跟她决一死战。

乙槿来了之后,我们的日子变得更加刺激了!

隔壁村最近请了个戏班,听说要在这里唱几天的戏,外婆跟几个老奶奶夜夜去瞧,我们也去了。村子离得不远,但是大路总是七绕八绕的,于是乙槿提议走小路。那时,村子里还没有路灯,我们也只有一个手电筒。起初,我嚷嚷着绝对不行,农村的小路都是穿插在田间,而且田里偶尔会有三两处的祖坟,何况这里的鬼神传说本来就多。可是,我忘了,这大概才是乙槿要走小路的真正原因,她本就是个爱冒险刺激的丫头。于是她一脸兴奋的去了。小天望了望我们说,木子,你们跟着外婆走大路吧,我去跟着她。我望着小天,一咬牙,说,我也走小路。于是我们都跟了过来。

乙槿非要冲在最前面,小天在她身后,我跟木阳都死死地拽着他衣服。木夏走在最后面,用他的MP3给我们照脚下的路。田野里蛙声四起,我都不敢看旁边,一有风吹动就吓得脚软。平时外婆他们玄乎的聊天内容在我脑海里漂浮而过,我一路走得心惊胆颤,却不敢吭声,因为我害怕我一出声就扰乱了军心。

走了一会要过一个田坎,只能一个一个地跨过去,这时候我就没跟木阳并肩了,被落在了后头。我只能回头望了望木夏,平时与他结了不少梁子,只想着他现在千万别撇下我。他看着我迟迟不迈出脚,问,你干嘛。我说我在酝酿。他走近来说,你挪一挪。我惊得差点掉魂,急忙死死地拽着他胳膊不放手,我说,别,我马上就酝酿好了,你千万别走。还没出息的腿抖了···他便不说话,也不再动。那时候,我发现这个男孩也并不是非常讨厌,也以为我们能冰释前嫌。

戏班子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乙槿说要大玩一场,于是那天午后,她跟木阳潜到戏班子里找人商量去了。我真的觉得挺精疲力尽的,乙槿跟木阳都爱玩,一个就喜欢平时耍点小手段整整我而已,现在遇上了乙槿,我觉得生活大变质了,这样的结合真是可怕。最让我难过的是,我一向唯小天马首是瞻,他竟然只是纵容!我多日以来培养的定势思维,让我把目光投向了木阳,我以为小天是被她俘获了。后来许久之后我才知道,小天喜欢的根本不是她,木阳笑我,你既然忐忐忑忑地喜欢了小天那么多年,你怎么都不敢澄清一下?我说,你不是我你当然不会明白,跟你度过那么漫长岁月的人,感情的话题越发敏感。我以为走过这样长时光的两个人,会彼此心意相通,所以不需要坦白的话去澄清我们到底是哪样的关系。却原来我是最自作多情的人···

傍晚,风从四面八方来,气温下去了许多。很多老人带着板凳来,找个地坐下便嗑瓜子或左右闲谈,孩子们便涌在卖冰棍或炸串的地方,反正看不清每个人的脸,只是觉得他们在说说笑笑,很是热闹。本来像我们这样大年纪的人就是来凑着热闹的,谁能像外婆他们那样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听得津津乐道。小天给我们也买了冰棍,我心血来潮,故意当着木阳的面啃了小天的一口。看着小天若无其事地继续吃,木阳绷着脸望他,我心里窃窃自喜,有种大功告成的感觉。我就是想告诉她,我与小天长久以来就是这样不分彼此的计较。

没想到那个男孩会阴郁着一张脸从我旁边擦身而过,撞了我一个趔趄,冰棍也从手里滑了出去。我望着他远去,他连头都不回,此前想的冰释前嫌顿时又重新改变了定义,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

忽然聚着灯光,缠着红丝带的戏台上,响起了锣鼓,惊现了一张让我狂颠不已的脸,乙槿!她走到台前,说要给大家表演一个开场舞助兴。我在人群里欢呼着朝她挥手,还一边兴冲冲地往前面挤。小天他们也跟着过来了。乙槿还卖了个关子说她需要个帮手,于是突然,我看见木夏从一侧的梯子上走上来。我简直三观俱毁!

他不急不慢地倒持着手里的MP3,然后放在扩音的喇叭旁,后台给他递了个话筒,我还以为他是要唱歌。音乐开始响起,乙槿开始各种炫酷,她会跳舞,能跳得天花乱坠我都是知道的,不过在这种氛围下,我像在看演唱会现场一样变得激动不已。突然,他开始举起话筒,另一只手搭在唇上,只漫无目的地目视前方,面无表情,一阵像鼓点一样带感的旋律响起,时时变换着,又穿插着几声撩弦,又突然惊现几声其他不同的旋律。场下顿时轰闹起来,我也忘了冰棍那茬子的事,拼命地给他们鼓掌。

事后,我满眼崇拜地望着他,他瞟了我一眼,我立马嬉皮笑脸地凑上去,一本正经地跟他说,算了,冰棍那件事我原谅你了!他又朝我白一眼。

七号那天是小天生日,以往每年都是我跟他两个人过的。小天奶奶有时候会给他下碗长寿面,我则每次都存些钱给他买各种辣条,汽水,陀螺,游戏王卡···大些了就才会送他篮球这种算得上礼物的东西。可这次生日,不是我一个人陪小天过了,虽然人多会更热闹,我却有种说不出来的落寞。

小天说,礼物省了,我带你们去镇上吃好吃的。随后他朝木夏望去,问,会打球吧?他点头。小天便笑,伸手抓来一个篮球,扔给乙槿,挑了挑眉对木夏说,她也会!乙槿便接着球,朝他们酷酷的笑。我一脸憋屈地望着小天,想问我跟木阳咋办?可是想想是小天的生日,于是便说罢罢罢,我跟木阳做后勤好了。

他带着我们去吃了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赵家面皮”,也喝了我们常去喝的酸梅汤,我心里突然有些堵,感觉很不是滋味。我大概是以为这只是我和小天的回忆,没想过哪一天会变得这么平凡,每个人都可以这样平淡无奇地来吞噬我们的回忆。于是有些怀疑,我对小天来说,到底是不是有着特殊的意义?

小天还是喜欢在白色的衬衫里穿一件背心,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不再习惯把脱下的衬衫扔向我这里。他走在前面,带着我们去他以前中学的篮球场,我却奇异地觉得自己深藏的那些时光正在被掀开,一点一点扭曲。我惯性一样望向木阳,她若有所思地左顾右盼,时不时问问小天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我只盯着她。

过了一会,她终于转头看我,她表情很古怪,先是不明所以地愣了一下,然后又对我轻轻一笑。之后,她慢慢退到我身边,覆在我耳上轻轻说,放心,不会抢走你的小天的。我局促不安地望了望走在前面的小天,又转眼羞恼地朝她望去。不过,我心里却很欣喜。

篮球场已经被一帮人霸占去了,小天说正好去跟他们商量商量,加上他们这些人,分两队打比赛。我跟木阳便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兴致缺缺地看。最后,他们如愿以偿,三个人在一个队里,跟对面的听说也是校队的一队人打了起来。只乙槿一个女孩子,但她175的个子倒也不是特别显眼。有一个精彩的片段,小天在外围传球给她,她跳起来接住,像男孩子一样利索帅气,耳上三颗银色的耳钉,承着光耀眼一闪,小天笑着露出那两颗小虎牙,朝她比了一个大拇指。随后乙槿又传给了木夏,那男孩在阳光下一跃,我好像看见了风从他的身上穿过,潮湿的发扫过他的眉眼,我一下子遗忘了球的下落。

只此一次,我的眼里没一路追向小天。

球赛结束,小天他们过来了。我拧开了一瓶水准备给小天,看见乙槿满头大汗,一脸醋意地瞄我,顿时有了觉悟,赶紧给她送去。小天说乙槿球打得好,还挺会耍酷,我频频点头。乙槿抹了抹发丛里的汗,挥了挥,一本正经地说,我本来就酷,我又频频点头。木夏坐在一旁喝水,向来话少。

过了会我们正要走,原来跟小天他们打球的一群人过来说要找木阳要QQ号。我还挺不自在的,认识木阳前我也把自己当个美女,碰上她之后我就觉得自己立场尴尬了,何况小天还在,就越发不想那么卑微成为木阳的衬托。幸好,有个人朝我望来,给我递了个字条,说,有个小子给你的。我顿时伸出手去接,几近狂喜地望向小天。后来木阳告诉我,你的表情就跟弱智一样!小天只不说话。

回去后的那个晚上停电了,我们便都靠在庭院里纳凉,外婆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在那里说些神叨叨的话题,小天跟木夏在葡萄架那边找了两串熟了的葡萄。小天的给了木阳和乙槿,我便自然而然地望向木夏。他走到我旁边,把手伸过来,我也伸手去拿,他又突然缩了回去。我抬眼望他,还以为他要逗我。谁知他坐了下来,在我耳边低语了一句,把纸条给我。我猛的回头,一下子撞进了他深邃的瞳孔里。风轻轻地从我们的鼻尖穿过,我们四目对望,血液在命脉里淙淙流淌。我埋下头,用细小的声音抗拒,我说,我会给小天。他毫不犹豫地说,小天哥不需要。我突然浑身起了一个激灵。他把葡萄放在我面前,悄无声息地从我身边撤离。

夜里,电还没来,我们便抱了两床被子和席子去房顶睡。小天跟木夏躺在一处,我和木阳乙槿在一个地方。屋顶的风很清凉,晴夜的星辰也格外明朗,我们都睁着眼睛望着深蓝的苍穹,草丛里蛙声四起,安静又美好。

此后,我不再纠结于那张纸条,小天没问过我,我也没敢再问他,可能我的内心深处是早已感知,小天不是我的,而我偏不肯承认。

萧禾打电话来,说,明天必须回来,不然就让端家的人亲自来请。我本想着再拖上几天,萧禾打断我说,你算算多长时间了,我才忽然发现竟然这样过去了半个多月。走的那天下午,小天送我们去车站,我说要不我留下来吧,小天把我往车上推,说剩下的日子该解决暑假作业了。木夏面无表情地从我身旁走过,淡淡地说,不是说要把纸条给小天哥。我涨红了脸,羞恼地瞪着他。还好车要开了,小天催促我快进去,我便转身钻进了车里。

暑假剩下的日子,我果真天天在家里考虑着作业从何下手,萧禾天天在隔壁房间打游戏,我写两个字就暴怒地去踢他的房门让他小声点。后来,他就出门去同学家玩。我还是暴躁,说白了就是不想写作业。最终,我低声下气地去求他照拂照拂我,没办法,乙槿说她在开学前两天写,我智商较低,不敢冒这个险。于是我被赤裸裸地羞辱了,他义正言辞地对我说,萧木,你别忘了你是借读生,本来就基础差,再不用功估计得复读百年。我简直被刺得千疮百孔,于是很有骨气的在后来的日子里安分地做起作业。其中的日子里,木阳还跟我打过几次电话,说说他们家最近的情况,木夏的事情等等。

开学高二,分科,我们都选了理,我们本来就是理科班,所以不需要动,木阳依然是我同桌。小天分到了乙槿和萧禾的班里。当时我还忿忿不平怎么小天没分来我们班,后来很久之后才听说他是年级的前几名,是自己选的班级。

一个星期一的早晨,散操后木阳没跟我一起走,我着急跑回去补作业,竟跑错了跑到了高一区。一个男孩戴着耳机,坐在空荡的楼道里,我倒回来,朝他望去···

木阳从未跟我说过他也在这里,不过又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莫名其妙,木阳也不是一定要对我说。

他也抬头望我,站起身,摘下耳机,朝我走来。他问,怎么来这里。我左右看看,才发现跑错了地方。后来,散操的人群慢慢涌来,他戴上耳机,在人里独自去了他要去的地方,我觉得有些寂寞,大概是为不属于他的人群。

之后,我莫名其妙地对木阳说了,你放学要等你弟弟一起。她愣愣地看我,半晌又搪塞我,那你放学怎么不跟你家萧禾一起。我简直冒火,觉得她无理狡辩,又说不出怎么样的究竟。

分科之后,我比以前努力了一些,萧禾也时常刺我,要笨鸟先飞。乙槿还是经常玩,但是一到考试就整夜整夜地看书。其实我搞不懂他们智商高的这些人,就像萧禾,我一般只看到他打游戏,但是作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写完了,乙槿也是,考试前抱抱佛脚就能稳居年级前一百,一对神奇的双胞胎,于是更加凌虐百思不得进取的我。后来想想小天,我就痛下心来更刻苦了些,毕竟他从来都是在年级的前几名里徘徊,我知道我永远不会达到他那样的高度,但是我不能束手就擒,在往后的时光里变得无从选择。于是,高二我很少再丢三落四,也不会再经常跑去小天他们班借书和资料。

偶尔听说,高一的端木夏很受女孩子的欢迎,虽然少言寡语,也从来不笑,但估计只要有张精致的面目就足以倾倒众生。木阳也为此沾沾自喜,夸自家的弟弟有她的风范,我便时常瞅着她那张脸皮想,这对姐弟是想一统江湖啊!

再见到他是在学校门口,天气开始凉了,他穿着藏青色的卫衣,背着一把吉他,从旁边的琴房里出来。我站在远处望着他,许久。我在想暑假里的事,他拿一串葡萄跟我换那张纸条···虽然我不曾料想,毕竟那个男孩比我小了整整三岁,何况一直以来,我所有对恋爱的幻想仅限于小天。但是,总会有意外,那天我觉得他很帅气,是出于一种异性对异性的欣赏。

突然,萧禾骑着一辆自行车停在我面前,朝我喊,发什么呆,还不回家?我恍回神,瞪他,说在等同学。他犹豫了一会便骑走了。没蹬几步,他又退了回来,问我,你跟越天怎么回事?我莫名其妙地望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他铁青着一张脸,只是瞪我。我突然觉得大事不好,拽着他问,是不是小天有新欢了?他甩开我,说,没。为此,我后来还想了个好主意,回家之后硬缠着萧禾给我当眼线,他看疯子一样看我,最后把我从他房间里拖了出去。

再是不久之后,听说萧禾跟小天打了一架。我冲到他房间讨伐他,又突然脑洞大开,细细问,是不是因为我?是不是小天出轨了?他一脸鄙视地望我,一副你自作多情的样子,说,我会闲到管你的事?人家说了是你男朋友吗?还出轨?我被刺得无所适从,他又补了一句,我们打架纯属男人间的日常消遣,你别多想。我瞟他一眼,不多想才怪!后来我又去找小天,他竟也说只是出现了点摩擦,不为什么事。我便信了。

只是自此,小天离我越来越远。

有一次晚自习,我好不容易混到了小天他们班,他竟然跟我说他要写作业。于是我傲娇地说,别误会,我也是来写作业的。没想到他真的没睬我,写了两节课的作业。放学的时候我是跟乙槿一起走的,我觉得委屈,就扑在她怀里一顿乱蹭,让她给我分析小天到底怎么了。她被我缠极了,就支支吾吾地说,现在要以学业为主,说不定小天也是这么想的,不想分心。我觉得在理,他是个很努力的人,不像我有那么多空闲的时间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于是,这件事便过去了。

放寒假之前,我都收拾好了说跟他回外婆那,结果他说他爸妈在打工的城市买了房子,他要去他们那。不知道为什么,我连挽留的理由的都没有,他说的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我本能地觉得他是在排斥我了。

高二下,我和小天到了生疏的地步,我不敢随意地去找他,也开始在意从前不会想的那些肢体接触。好几次,我想到他,会想哭。木阳对我说,其实小天还是挺在乎你的。我说,当然。过了会,她又对我说,但是你觉得他喜欢你吗?我气急败坏地望着她说,当然,你怎么会懂我们之间的感情。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这十多年来也一直是在一起的,初中的时候我们还离得挺远,可他还是经常骑自行车来找我,给我送这送那。说到这里,我突然变得哽咽,现在那个人就跟我隔着一个楼层,可是他不再来。

木阳说,回忆是最无可救药的东西。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又能怎么办,这十年多的时光,若权当忘记了,我生命也差不多空了。

差不多是在初夏的一个日子里,许久未见的那个男孩突然出现在我们班门口,他敲了敲我们班的门,说,萧木,出来。我惊得魂飞魄散,一脸惨淡地望向木阳。她也望我,一脸毫不知情的样子。我慢吞吞地走过去,心里种种悱恻,我们没那么多的相处,只是偶尔碰面,我实在想不出这样的情况还能出现什么问题。

出乎意料,他对面还站着一个我不认识的女生,我便望向他,他也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跟她打招呼,就略微尴尬地朝她笑了笑。那女孩只是望着我。突然,他凉凉地说了一句,看够了没有。我还莫名其妙地瞪了他。直到那女孩红着眼眶,一声不吭地走掉,我才差不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于是,突然有些手足无措。只是,没想到之后,他竟然一句话也不说,把我一个人晾在门口就走了。我朝青天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这件事过去不久,我竟然还被木阳拖去给他买衣服。她说木夏以前的衣服好像有点小了,估计是又长高了。我惊觉,我怎么总是跟一个小我三岁的孩子置气。木夏不在,我一脸茫然地问她,怎么买?她说,夏天的衣服还挺好买的,看差不多就行了。于是,一路上我就开始挑挑拣拣,在脑海里比拟。于是,我不得不时刻想着他那张精致的脸···

我跟小天许久不见。有一次我看他在篮球场上打篮球,就买了瓶水站在那等他。他跃身,投篮,在阳光下笑,露着两颗小虎牙,看久了,也想笑起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敢朝他走去,总觉得他的笑容会因为我的靠近一下子收敛起来。于是我有些可悲地发现,我竟然跟小天变成了这样陌生的关系。

再放暑假的时候,我问他,是不是不回去了?他点头。

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高三的生活总是在枯燥的做题中,连萧禾都不再打游戏了,我也好像不再那么惦记小天。一次模考,我考得极差,班主任说我学习没什么热情,叫我到办公室谈话,我竟然碰见了小天。他也在他们班主任那训话。当我再看到他时,我才发现我很长的一段日子都是在浑浑噩噩的,心脏里一下子有了主线,尖锐的疼起来。我觉得委屈。

回去时我在楼道里等他,想好了一大串要说的话,可是他真的站在我面前时,我觉得脑袋都空了,只哗哗地流着泪。良久,他抬起手给我擦。我问,你是不是故意远着我?他也没回答,只说,木子,你对我来说,终究是跟别的人不一样。我心里一阵温暖,便觉得此前的种种都有了谅解。

可是,我不知道,他终究还是不喜欢我。

高考前两个星期,学校放了假,木阳说,有个人让我对你说加油。我第一反应,小天?她瞪了我一眼。

考试的那天,我在考场门口遇见了木夏,我惊讶地望着他,问,你怎么也在?他也不说话,把我手中的矿泉水夺了过去,只说,检查下证件。我一听证件就心慌,于是就打开文具袋看了一眼。之后,快要进场了,我便顺手要拿我的水,他却拿开了。我以为他要逗我,就说,要进场了。他说,水是带不进考场的。我狐疑地望他,你确定?他点头。

后来的两场考试,他也都在,送我进去,等我出来。我每考完一科,都会滔滔不绝地讲一大串如何可惜或如何惊险的题,他也不做声。直到最后一场结束,我如释重负,在那里欢天喜地地计划起暑假里的生活。我说我们一定要再回一次外婆家那里,再去吃“赵家面皮”,再去摘西瓜,采莲蓬,再一起睡屋顶····他突然楼过我。一个温暖的胸膛扑面而来,我从不知道这个冷冰冰的人会有这样的温度。他低声说,小天哥也这样抱过你吗?我愣愣地站着,心里突然有些难受。

一直到那天,我们最后一次聚在一起,我蹲在马路边,夜晚的风凉凉地吹来,我问小天,你能抱我吗?他不说话。我突然站起来,觉得所有的从前都支离破碎,我一直以来患得患失的感觉,却原来早就是空的。我问,这么久以来,我对你的感情你都不知道吗?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你终究是不一样,可我却遇见了更喜欢的人。我突然有些激动。我说,任谁都会碰见更好的那一个,但爱情不应该这样走走看看,林林总总地比较。他说,不是这样,有让你犹犹豫豫了很多年的人,也有人让你一见上了就毫不犹豫。我一见她就认出了这个人,并且觉得在此之前的我们,从未爱过。

我愣在那里,泪流满面。

我还以为,我们早已在很久以前就在一起,我一直贴着小天的标签,一直把我们的感情纳入已知条件。

他忽然说,木夏很好。

我朝他吼,我干嘛要喜欢一个神经病啊!

于是自此,一切都变了。

我发誓我不是出于真心,但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口无择言,可当我回头看到那个脸色苍白的男孩,身体都凉了半截。我怔怔地走了过去,其实无话可说,却不知不觉叫了他的名字,那一瞬间我都觉得自己厚颜无耻。他厌恶地皱了眉,眸子全是生冷的光。直到我站在了他面前,他抬起双手捏着我的肩,逼视着我,我终于流干了为小天的眼泪,全变成他的了,那样苦涩又真实的感觉。可是当我看见那个男孩眼里的水渍,我再也流不出眼泪。血液都僵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心疼。

他突然推开我,转过脸去。我跌倒在地,不轻不重,擦伤的手心传来涩涩的疼痛。他背对我,我知道这一刻或许他也要永远走出我的世界。我感觉,手心里有血,随着颤动的脉搏,不停地流。

一切都结束了,不论是我的爱情,还是那个孩子的爱情。

后来,听木阳说他回去了英国,我的心空落落的。我再也不会有小天,也不会再有木夏。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突然想起,有些像那个男孩第一次见到我时那样。

木阳说他有轻微的自闭症,说不要用同情的目光去看他···我到底是没记住。我脑子里回荡起我朝小天吼的那句话,忽然两行热泪从眼里流出,胸腔里有种闷闷的痛在迟钝地辗转反侧。

他当时平躺着望天花板的时候,心也是被整个世界压着的吧,就像我现在这样···然而,我高估了自己,原来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那个男孩有多痛,直到某一天,木阳轻笑着告诉我,那个男孩死了···我像溺死在水里的金鱼,没有了眼泪。

我再也想不起小天。

窗外过往的杨树,在渐行渐远的日头里静默着,闷热的午后,丝毫无风,我戴着耳机,流下两行滚烫的眼泪。我还以为,岁月深了,你就会淡去,可就算我这样豁达,心口还是会一遍一遍地演练疼痛。

刘若英在唱,

后来,我终于学会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后来,我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他突然楼过我,低声问,小天哥也这样抱过你吗?

我回答,没,只有你。

····································································································································································(分割线)

后话:

这篇是关于一群年轻的人,他们因为青春里的元素,爱情,而走到了一起,也因此而最终散去。人物主线是一个叫木子的女孩,她自始至终的喜欢着人气王,小天,他们一起长大,占据着木子十年来的全部青春,她一直以为她与小天早已是天作之合的一对,只是心照不宣,差个亮晃晃的表白了。而后来当木阳木夏姐弟介入后,一切都清晰起来,她误以为小天喜欢上了美色优势的木阳,实则是因为他知道木夏喜欢木子,而他遇见了乙槿,也知道木子对他的感情,所以想趁机和木子拉开距离。最后,木子被莫名冷落,觉得委屈,就在一日问了小天是不是在故意远她。小天很矛盾,只对她说了,你对我来说终究是不一样。马上即将迎来高考,何况,木子与她不仅仅只是朋友这层简单的关系,他不忍心,便省略了其后,但我终究不是喜欢你,这句话。直至高考结束,木夏突然抱了她,问,小天哥也这样抱过你吗?她才恍然意识到,该跟小天戳破了说了。最后,他们在一次聚会后,她让小天抱她,小天没有,然后彼此坦白。她觉得十年的感情结束了,于是变得狂躁不安。小天提起,木夏很好。她口不择言,朝他大吼,我干嘛喜欢一个神经病啊!被身后的木夏听到。她知道他有自闭症,身世可怜,因为是私生子被寄托在叔父家中,除了木阳,没人关注过他,10岁后,又被送往了国外,因为长期来养成的孤僻性格,在国外与别的小孩经常打架,所以又被接了回来。第一次见到木子时,正是他刚回来引起的去留风波,木子听到木阳母亲对他的谩骂,看着他哭了。之后在暑假里的一段相处,他慢慢喜欢上了木子,但深知木子喜欢小天,便只是暗暗恋着。直至高考结束,他才直白地袒露心迹,可是没想到却听到木子说了这样的话。他本就性格孤僻,有些自闭,木子是他第一个喜欢上的人,而她一直不屑一顾,他以为自己在木子的心中只是个病态性格的人,自己的感情在她看来原来这么滑稽可笑,于是就逃去了英国,没多久就抑郁自杀。事后很久木阳才对木子说起,她为此便远了木阳,木阳婚礼那天也没去,逃到了那个暑假他们的感情初次开始的地方,她想起木夏,才发觉,她也不是一定会爱着小天爱到天荒地老,就像,她不一定不会喜欢上那个男孩。于是她听着”后来“这首歌,以为时间久了就会淡去的感情又开始泛滥,她终于在回忆中,木夏抱着她的场景中,默默回应,只有你。其实是对多年前木夏感情的一种回应,可惜他再也不会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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