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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方祥教谣间虎狼 郑彪因怒惩泼皮

话说宣和元年,两浙路的睦州,辖区内有一青溪县。距离县城不数里,有一个村子叫郑唐浦,村里有个落第秀才,姓方名祥,字元举,时年二十三岁。其家本在县堨村,好多年前迁于此。考举次第不中,只因为无钱打点考官,亏了一肚子的才学埋没昏黑之世。其在本家里大排行在五,故而邻人呼之“埋世五相公”。已经无了父母,家里穷得叮当响,东西几乎当光了,缺钱买米,时常揭不开锅,靠代人写书信或其他什么,加者邻里与亲戚周济,勉强生活。老婆熬不得苦日子,因此不愿意跟他过了,拿着一纸休书回到娘家去了,之后改嫁他人。有人对方祥说,你苦力活干不了,可是你这一胸才学,一手好字,另加会画,都大有用场。有人请你写东西,毕竟为数极少,干嘛不经常写上几幅字画,去城里卖去?那城里有识货的,买了去,你不就有钱了,可以糊口了吗?方祥一听,不失为维持生计的好办法,不妨试上一试。于是,把家里翻了又翻,找了又找,只有空箱破柜,自言道:“唉,连可当的东西也没了,没有什么东西,剩下俩破箱、柜又来装什么呢?干脆卖了吧。”便宜卖了几文钱,买来了十多张纸。家里只剩下秃头笔与一个旧砚台,还得向人家去借来笔墨,划划写写,满了这一些纸。有字分真、草、隶、篆,有画分花、鸟、鱼、虫、山水、人物等,一色墨宝。晾干了,次日早上,也不知当装裱装裱,有个好卖相(但他也只能如此,花不起那装裱的钱),将字画卷吧了卷吧,之外拿了条几段接到一起的绳子,两根竹竿,跑到了县城里。找了条街市,在一个巷子口稍靠里,依墙边支好了竹竿,扯了绳子,把字画搭好。然后,往地上一坐,等候那买主来。可他没做过买卖,不懂得怎样拉主顾出货,所以也没个人来理。仅有一位站了大概半盏茶的工夫,扫了几眼,算好的。他不开口,可是腹内长鸣,叫唤个凶。昨天晚上,只扒了顿野菜,喝了碗稀了又稀都能数得清认得明有几粒米的汤水(已经算不上粥了)。今日早上更惨,仅混了几口剩菜汤,你说能不亏肚子吗?肠子可是老大意见了,一阵阵地“咕噜”。方五相公眼巴巴盼着来买主,心里不住念叨:“快来,快来,快快来,买了我的字画去,我就有了钱,可以买点儿东西填充肚肠压压饿。”但是事与愿违,人家的买卖兴旺,摊位前人来人去,主人忙忙碌碌。可他这里冷冷清清,无人问津。时间一长,颇觉无聊,把腰一窝,埋头打盹。快晌午了,还是没一个买主照顾于他,这方祥却把那收地铺前的小吏等来了一位。

这个小吏三十多岁,生得跟孙猴子似的,精瘦。手里拎了个兜儿。摇头晃脑,哼着小曲。到在了方祥跟前,瞅了瞅,唤道:“穷书生。”方祥改了姿式,正那儿背靠墙,脑袋后依半仰,闭目养神呢。听有人唤,睁开眼皮一瞅,来个小吏,不清楚是做什么的,忙起身。木了木,好歹作脸上了几道笑纹,问道:“这位差爷,可是要买字?”小吏道:“不买。”方祥又问:“那就是要画了?”小吏道:“也不是。”方祥道:“那您想买什么?我这里除了字就是画,没有别的了。是样式不中意?要别的,什么扇面、文贴、横幅、条联,您尽管说出来,我定然给您做好,下次带来。”小吏道:“谁稀罕这些东西?告诉你,爷不是出项的,而是入项的。穷书生,拿来。”方祥纳闷不解,问道:“拿什么?”小吏道:“说了半天话,你也没猜出爷是做什么的?没一点文智。爷是管收地皮税的,收你摊铺钱。交钱吧,快点,爷还有忙事,别耽误。”方祥问道:“您收多少?”小吏道:“不多,二十个钱子儿。”方祥好惊,“什么,二十文?”央求道:“这位爷,您看我这一副寒酸相,哪里是有钱的人?身上一文钱也没有。不信,您请搜。打早到现在,半天了,没有开张。饶小可一回,免了吧,吾必感您的恩情。”小吏晃了晃脑袋,道:“那可不成。不交钱,没门儿。没钱,去借得来。”方祥道:“我在城里一无亲戚,二无故交,没一个认识的人,哪儿借去?要不,我不摆(摊)了,成不?”小吏一瞪眼,道:“不行。你在这儿已经呆了半天了,自己说的。告诉你,就是刚摆下的摊儿,立马又收起来,也得交一整天的地铺钱,一个子儿也不能少。这是官家设定,不是我自家敛私财,说来算的。看你是头一回来做这营生,没收你之外的税赋已经够意思了。别啰唆太多,只把钱来交,快相点。”方祥哪里有钱与他,一个劲的紧对付。小吏把方祥身上摸了摸,确信真没一文钱,连道晦气,但不能白手去,道:“没有钱,拿物顶,白饶不得。拿你两幅字画。”方祥一听,慌忙拿了一幅狂草,恭敬奉上。小吏一看,骂道:“真是又穷又酸又小气的书呆子,不会来事,就拿这张瞎划拉,教人看不懂的玩意儿打发大爷?这哪儿成?”自己上前拣了挑,挑了拣,也不知懂不懂门。方祥一旁道:“大爷,您请手轻点,别都弄破了,要不就不好卖了。”那位也不理他,也真叫不客气,收拾了七八张,一叠吧,夹到胳肢窝,头也不回地去了。方祥连摇头带叹息,心中叫苦:“好晦气,遇上了这个臊鸟,把我的字画拿去了多半。唉,没折子,谁教惹不起人家呢。”往地上一坐,将背依靠墙上,头往肩上一歪斜,更加无精打采。

也该着方祥今个儿走“背”字,那大街上沿着摊位走着两个人,一条长相挺凶、身材彪悍的黑大汉和一个酷似方才收地铺钱的小吏他哥们儿,也一样是猴子模样的中年人。这中年男子挑了个挑子,每走到一个摊位前,便由打所挑筐里头取出三五个粽子,往摊子上来丢。然后,伸手要钱。那些摊主也不应不语,拿出几文钱就向前递过去。猴子模样的人便把钱接了,揣到腰间的兜儿里。经过这巷子口,黑大汉对猴相人说道:“那里头还有个卖字画的。”猴相人过来,把三个粽子丢到方祥的怀里。方祥给弄傻了。黑大汉大嗓门道:“书生,给钱,三十文。”方祥心说,怎么又来了收钱的?问道:“两位爷,你们收的是什么钱?要是地铺钱,那就收错了,书生我方才已经给过了。”黑大汉道:“什么地铺钱?粽子钱,吃粽子得给钱,难道白吃?十文钱一个。”方祥闹明白了,道:“啥?一个粽子十文钱?还这么小,跟个鸡子似的,怕也没几粒米,哪里值?抵得上天鹅肉的价了。我们那里也有串街卖的,比这大得多的一文钱可买仨俩。再说,我又没要你的粽子吃,给我干嘛?还你。”很不高兴,起身,将粽子递来。黑大汉一听,恼了,道:“你这书生,真不晓事。给你粽子吃,是瞧得起你,别不知好歹,不识相。你的手摸了粽子,沾上了污秽,岂有再送还我们的道理?只管拿钱来。”方祥道:“你这不强买强卖吗?”黑大汉道:“是又怎样?不要也得要。”方祥道:“我即便想要,也得能拿得出钱来呀。可我身上分文没有,又拿什么给你们?”黑大汉把眼一瞪,袖子一捋,叫道:“没钱?没钱想吃粽子,白赖?”方祥道:“怎么不讲理,你这个人?谁想吃粽子了?是你们强塞给我的。”黑大汉上前一把薅住方祥的衣服领子,道:“真没钱假没钱?道实话。”方祥心生怯意,颤了声音,道:“我真的没钱,不信你上我身上找。方才收地铺钱的官爷来了,还无折而拿了几幅字画抵上了呢。要不,你也拿两幅。”黑大汉道:“狗屁,老子要那有什么用?”把方祥身上搜了个遍,果真是无一文钱。骂道:“妈的,撞上了个穷鬼,晦气。不过,不能便宜了你。”把粽子由方祥手上夺了回来,扔回到挑筐里,又三把五把将方祥身上败了色但还没有破的外袍扒了下来。方祥嚷道:“你这是干什么?干嘛明抢明夺人家的衣服?”黑大汉道:“粽子过手钱,拿这袍子来顶上。”方祥央求道:“大爷,您请行行好,还我袍子。书生就这么一件算是好点的衣服,出家门全仗着它掩体遮身。没有了它,教我咋有脸见人呀。”黑大汉一瞅,这方祥里头只一层薄衫,窟窿补丁的。裤子也一样,破得不成样子。不知里头穿没穿裤衩。黑大汉大笑道:“你这副模样,正好讨饭去。”也不再理,与猴相人走了。“世间还有如此霸道的人,苦了我,书生要告官去,与他们辩冤论理,”方祥都要哭了。

这时,那旁边走过来一位,中年汉子,面相上看是个老实厚道的人。他蹲下身,对方祥说道:“书生,忍了吧,惹不起他。想告,没路子。到了衙门,有理讲不通,还得挨板子。”方祥问道:“他是县大老爷的亲戚不成?告不了?”那人道:“不是亲戚也告不倒。你知方才这黑大汉是谁?”方祥摇摇头,道:“不晓得。”那人道:“你不是城里人吧?要不怎么连他也不晓得。这城里有个顺口溜,是‘南关虎,北城狼,最恶还是母鸡精’。你听到过没?知不?”方祥又摇摇头,道:“不晓,如何一个讲道?”那人道:“这里是说城里的几个恶霸豪强。这‘南关虎’就是方才那个黑大汉,名叫富通,家住在南关。最能打架,向来不服人。出手重,打人狠,也不惧别人怎么敲他,生死不当一回事。那个猴相人是富通的老舅,卖粽子的。倚仗这个外甥,可日子好过了。强把粽子塞到你手里,不拿着也得拿着,末了要你高价钱,你得如数给。敢说半个‘不’字,惹那‘南关虎’恼起,当时就让人吃一顿拳头。就是被他打个半死,干出气没进气,挨欺者也得白受着,认倒楣。今个儿没打你,算你走运。他衙门里多熟人,见了面称兄道弟的,常一个桌子吃酒,如何不偏向着?不待见着县大老爷,就一顿棍子轰你远远走着。再说,这告官,没钱没势可没有用,见着大老爷也没好结果,认为你给他添麻烦呢。又岂能为你鸣抱不平,拿来街头霸王来出气?里头人插上几句言,断你诬告,揍上三五十杖,认晦气吧。再说一说这‘北城狼’,顾名思义,言指窝巢在北城关的狼。你会奇怪吧,这城里怎么会出来狼了呢?其实不是真狼,而是心比狼还黑,性情凶残恶人,同咱们一样的鼻子、眼和嘴。这‘狼’是四‘匹’,真名早教人忘记了,别称分别是何大、王小、于八脚、齐六指。骂街斗殴少不了他们,动不动砸人摊子,坏人门面,端人铺子,闹人家宅。茬口不合打你人,白吃白喝白拿是常事。老百姓惹不起他们,都暗恨要死,背地送四个小子一人一个外号。何大诨名‘黑心狼’,王小诨名‘白眼狼’,于八脚诨名‘没肺狼’,末了那‘齐六指’生来一头灰白发,就叫了个‘苍头狼’。一旦哪个惹犯到四个小子,打人没商量,教他淌血不算,还要裤裆里满屎尿。衙门里的公人有四个小子的不少哥们,你要因故去告,是自取一顿收拾,亏白吃,苦白承。最后道‘母鸡精’,别听名号认为是女的,其实是一个爷们。他原来什么都不是,土帽儿一个。可是他呢,就因为昧着良心,把兄嫂遗下的女孩,他自己的侄女,送给了新任的知县大老爷做了第五房的小妾,得了迹,摇身做了衙门里的一个步兵都头。因为他生个妇人相,长了一张老婆碎嘴,说话还娘娘腔,整天价喜好满市张扬自己如何能气,与人一说难停下来,最能白话,跟下了蛋的母鸡似的‘咯咯嘎嘎’,很是讨人厌恶。所以,人们背地管他叫‘母鸡精’。讽之乃母鸡所变成。哦,他姓陆,叫陆燈。这陆都头还最爱挑人刺儿,说谁谁那个不是,谁谁就得老老实实听着,叫你怎样就得怎样。半点不顺他的意,好了,拿到衙门里拾掇一顿。这小子仗着有鸡毛大一点势力,飞扬跋扈,欺凌弱小,占尽大伙的便宜。那‘南关虎’、‘北城狼’见到他都称呼一声‘大哥’,点头哈腰着呢。之间关系好着,穿一条裤子,一个鼻孔出气。故而,吃了他们的欺负,告哪一个你都告不下来。”方祥听了,暗骂:“还有这么多的狗子恶霸,哪一泡狗尿浇出来的苔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心中忿忿不平。

五相公靠到午后,好不容易,真还碰到了一个主顾。此人是北关人,到南关亲戚家走动,混了一顿酒饭,往家里返。正走到这巷子口,看到了方祥,停住了脚步。又瞧了瞧字画,自言道:“字写得好,画也作得蛮不错。”问道:“书生,这是自己作的吗?”方祥答:“正是小可。”那人又问道:“你一纸几文钱?”方祥头一回卖,根本不知得多少价钱才是,想了想,道:“三文每幅,还有四张,饶二文,十文钱可以全包。”那人摇摇头,道:“现在不想要这些,你跟我到家里一趟,我家有块匾待送人,正想找人书写。看你字写得不错,就请辛苦一回。管你顿便饭,与你二十文钱,怎么样?”大概也是为了少花俩钱,不舍得大的破费请名人。方祥道:“那可太好了。”机会难求,论不得价钱高低。把东西一收,随着那人到了北关。进得那人家宅,人家问他吃饭没,他答“没有”。那人教自己的浑家为方祥端来了一碗米饭,上头放几块咸菜。方祥几口扒光了,又喝了点剩粥。这是他近十天来吃得最饱最美的一顿饭。之后,为那人在一块匾上写了几个金笔大字,工工整整柳体正楷。那人见之,十分满意,把二十文钱给了方祥。看他衣衫破得不成样子,又赏了件旧衣袍。方祥乐坏了,对那人千恩万谢。告辞而别,出了这家,往南关来,想着回家。

走没多远,忽听两边有人低语,似乎出自小摊贩之口,“狼来了。”方祥一愣,这街上何来的狼?往前一瞅,耶,迎面来了四条汉子,生得凶邪,看出酒喝得不少,东边晃,西边荡,一路打着醉拳。砸塌了人家的摊位架子,踢倒了卖水果者的筐,“哈哈”怪笑着,耍着酒疯。方祥猛然间悟道,“不好,真是‘狼’来了。快躲,沾惹上他们可要倒楣。”想到了“北关四狼”,没准儿是这四个小子。五相公正想着呢,让“一匹狼”给打上眼了,对那仨嚷:“嗳,哪儿有个书生模样的人(虽然方祥衣服普通,但那走路架把不脱读书人模样,况且头上还有顶书生帽儿),拿他乐呵乐呵。”冲方祥喊叫:“那穷酸的书生,来,来,给四个大爷吟一首诗听听。”方祥哪里敢过去,扭身撒开脚丫子就跑,真应了一个词叫“慌不择路”,歪头看旁边是一条弄堂,便一头扎了进去。沿着巷子没跑多远,坏了,不由叫苦。怎么回事?敢情这是条死胡同,偏偏撞来。方祥乃一介文弱书生,不是愣头青,侧里有住家的门,他可不敢闯。再回头瞅,那“北城四狼”已经到了巷子口,堵住了他。方才那个小子唤他:“这只鸟,跑什么你?见了大爷也不纳礼,过来,过来,吃不了你,快点。”方祥没有办法,哆哆嗦嗦折转了回来。强作笑脸问道:“四位爷,唤小的有什么事吗?”一个小子问道:“是读书人不?”方祥道:“是,是。”小子道:“爷我眼力不差,没估得计错。书生,先行礼再说,孔夫子不是讲礼仪吗?你是他的门生,该懂得吧?”方祥自知惹不了人家,只好违心地给“四狼”每人施一个躬身礼。有个小子道:“不成,打躬作揖礼太轻,磕头磕响头才是。”方祥有些恼火,道:“上跪祖宗神佛,下跪父母长辈,岂能随便给人磕头?无有此理。”四个小子听言,都瞪起了眼珠,一“狼”道:“哟,还充起骨气来了,不随便与人跪。官家面前你跪不?大爷是这城街上现管事的官儿,你不跪,不磕头?是爷爷没调教好你。今日不磕头也得磕。”一把扯倒了方祥,强按着他给自己磕了几个头。然后,薅发,将人的额头往地上撞,迫使方祥给其他“狼”也相继“拜”大礼。再看方祥,脑门上起了大大的包儿,额角见了血,脑袋晕晕乎乎,眼前也是一物七个半影。有个小子道:“快,吟两首诗词给四位爷听,还要舞上一些。”把趴在地上的方祥扯将起来,逼迫他摇首扭腰,花着脚步,并吟了三两首诗。方祥以为可完事了,不想四个小子依旧拿他耍笑,又让他唱词儿。方祥道:“我不会唱这个呀。”一“狼”道:“什么?读书人只会吟诗,不会唱词?”方祥道:“是,是,词可填得作得,唱却未学一调。”这“狼”叫道:“不会唱也得唱,还要教爷听来高兴。不然的话,你就别想走得。”方祥哀告道:“四位大爷,我真不会唱得,饶一回吧。”一个小子大怒道:“真扫俺们哥们儿的兴,我们面前不会唱词谁的面前会唱?还读书呢。”将五相公一脚蹬了个仰八叉,劈手又由方祥怀里将露个头的那一卷没有卖掉的字画夺了来,抖开瞧了瞧,一个字也不认得。道:“这是什么?字?像是尿尿尿出的花儿,又像对上了几个黑蚂蚱。”有黑蚂蚱吗?又看了看画,也不明白,道:“这画得是什么?山?水?花?有个文邹词是什么来这?信手涂鸦。像是老张家的孩子屎抹的褥单子。”几把全撕坏了。疼得方祥心里如刀割,只是不敢言语。“四匹狼”闹够了,地上捡了方祥先前磕头是磕掉的破旧书生帽儿和丢在地上的两根竹竿。那个用一根竿子挑了帽子,这个使另一根竿子来争抢,另外两个用手朝天指画,闹着,玩着,“北城四狼”撇下方祥去了。待他们走远了,方祥才爬起身来,早已气昏了头,大骂不止。心说:“大丈夫怎可平白受此欺辱?我要报仇,要出这口恶气。你们等着瞧。”可他道一夸张点,手无缚鸡之力,别说“四匹狼”了,就是对付一匹“狼”,方祥这样的人出二十个也不顶事。“埋世五相公”思想:“我是一个读书人,书不能白读,就用点子整治他们。”就地磨了仨圈,一拍脑袋,道个:“有了。”摸了摸,那二十文钱没跑,这就好。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土,到在大街上。

方祥怎样惩治恶痞子呢?转了转,买了数个馃子,另找到了几个在街头上玩耍的小孩子,唤他们到跟前,领到僻巷之中。把馃子举得高高,晃着,逗引小孩子们起谗欲。众童儿个个口水流下,滴湿了胸衣。方祥道:“香又脆,甜又好吃的馃子,想吃不?想吃的话,就跟我学童谣。学完了,每人一个馃子,但要大街上唱去。唱得好,以后还多买了与你们吃。”小孩子们个个点头。方祥便教他们唱起了童谣。说是童谣,实际上是顺口溜。唱的是:“南关虎来北城关,四狼闻风夹尾逃;慢了一点咬断腿,瘸呀拐哟真可怜;北城狼矮南关虎,缩头乌龟怕见强;壮胆南郭走一遭,四个都把鼻子没。”教会了,方祥予每个孩童一个馃子。孩子们一哄而去,手里举着馃子,蹦蹦跳跳,乐乐滋滋,一边唱着五相公方才教的歌谣。方祥笑了,吃着还剩下的一个馃子,往南关去。

方祥到了南关,舍出几文钱,用同样的办法教会了几个孩子一首童谣。词儿却与北边教的正相反,是:“北城狼强南关虎,霸了北来镇得南;虎儿不敢喘大气,只怕惹祸且伤身;南关虎惧北城狼,相遇屁滚尿又流;掉头学那耗子窜,慢迟可是要吹灯。”小孩子最好奇,这词儿新,学得多,传得快,这一帮儿、那一帮儿,可就四外唱开了。北边这么唱,南边那般的词,大不相同。北城的孩子称“四匹狼”厉害,南关的孩子说“南关虎”最强,因为这个,两方争执,还多闹起仇来打架。而那童谣的主角——“北城狼”与“南关虎”也听到了童谣,当然只是本边所传唱的,俱以为对方不服气自己,教唆孩童唱谣抬高自己,贬低另一方,都戗了火,是非也就跟着来了。怒气冲冲,四个往南来,一个向北去,“狼”、“虎”相遇,对着破口大骂,直至大打出手,打了一个昏天黑地,别是凶酷。到最后,“南关虎”被“北城四狼”打得头破血流,浑身青紫,还给撅折了一条胳膊,致瘸了一条腿。有一只耳朵也不知被哪一匹“狼”咬掉了。而那四“狼”也让“虎儿”揍个不轻,身上满了伤。这还不算,那“黑心狼”被“南关虎”一记“黑虎掏心”掏上了,大口吐血有半升,好险丢了性命。“白眼狼”让“南关虎”的拳头把二目打肿封了,往后真白了眼。“没肺狼”给打断了两根肋骨,损伤了肺子。“苍头狼”被用砖头拍成了“红顶狼”,失了头脑,变作了痴呆。小子们都够惨的。一场火并,“虎”、“狼”都退出了街头霸王的行列,再也跋扈不起来,失去了往昔的威风。怎么会搞成这地步,底由外人也不明白。

有道是你强他弱,你弱他强,恶霸一茬换一茬。去了这个,还有那个,去了那个,继之而起还有另一个。“虎”与“狼”均都坏了身子,就来倒霉的了。让他们曾经打怕了的其他一些泼皮无赖反过来找旧账,欺负“大哥”。这叫报还报。那一日,“南关虎”正在家里养伤,忽然门外头闯将进来几个泼皮,全认得,是以前听他呼喝使唤作奴才,气将起来动辄非打即骂的哥们儿。“南关虎”道:“哟,哥几个,探望大哥来了?不得紧。只恨恶气不出,你们去替大哥我报仇,想法收拾那四‘匹’‘狼崽子’。”可是有一个痞子道:“对,报仇,哥儿们,来。”上得前来,将“南关虎”由床上拖到地下。众泼皮或拳或脚,照定“南关虎”身上使开劲了,揍得“南关虎”“嗷嗷”怪叫,还问呢:“你们这班混账,这是做什么?干嘛打起爷爷来了?反了。”一个泼皮道:“不打你打谁?不趁着现在打你,又择什时?”另一个道:“过去我们孝敬你吃,孝敬你喝,而且随召即到听使唤,出了不少的力气。可是你只在把我们当狗一样看待,有不顺心便踢来踢去。我们该你欠你?吃你打骂太多,今个儿从你身上找回来。”再一个道:“‘南关虎’,你现在是纸老虎了,从今往后再没你耍威风的日子。”“南关虎”一听,瘪了,连声告饶:“哥几个,念往昔情分,饶兄弟则个。过去都是我不好,找个日子备一桌酒席,好好请你们,以代罚。嗳哟,轻揍,手下留情。”现时的身体状况,凶不起来,好汉不吃眼前亏,企图通过服一个软,逃过一劫。可是那些人不依不饶,继续揍,你知为甚?都不是傻子,一旦“南关虎”哪日养好了伤,行以报复,那自己就要惨了。所以,便借得这一次机会了,下手狠,死里整,把个“南关虎”拾掇得虽还留有一口气,但却重度残废,永远也逞不起强梁了。臭皮囊一个,靠着乞讨度日,没上半年便死掉了。而那北城“四狼”遭创之后,所经历比“南关虎”好不哪去。威风不在,让小痞子们挨个儿好一顿收拾,又把家当掠了一个净光。

继南关“一只虎”和北城“四匹狼”之后,兴起了四个小子,成了街霸痞子头头。一个叫“东门铁拳狗屁章”,自称一拳能击毙犍牛,不过难教人相信。但他一拳能击碎摞在一起的三块青砖,这倒有人见过。一个叫“西门钢腿缺鼻李”,以前与人一回打架斗殴,被咬去了鼻子头。人道他腿功厉害,能踢断碗口粗的硬木。一个叫“北门罗汉点灯崔”,人高马大,有些蛮力。两手抓握一根茶杯口粗的铁棍两端,不用太费力气就可扳弯。他自称遇到过一位少林寺的武僧,得授了一些真传武功。又怎么叫“点灯崔”呢?原来小子的确做过几天和尚,每天负责的事便是将所在寺庙(当然是挺大的了)里的一些灯烛点上。后来感觉无聊,便跳出了沙门。一个叫“南门绝刀坏水侯”。这里的“刀”可不是钢铁打造的刀,而是说掌刀。其人夸口能一气砍断三五十块青砖。再从其他人的口中出,越传越玄。方五相公闻此,连连摇头,叹息这世道之乱,人中害群之马何其之多。不过“狗屁章”、“缺鼻李”、“点灯崔”、“坏水侯”四个小子虽然在城里飞扬跋扈,滋事生非,闹得街巷不宁,百姓惹他们不了,官家睁一眼,闭一眼,无意加以管束,似乎他四个不可一世,但是撞到要命的祖宗,他们也是一样会吃倒楣,并不能霸道太久。

却道这一天,方五相公到村子外的湖塘边洗衣服,不料脚底下一滑,“扑通”掉水里了,大骇。其不会水,两手乱扑,大叫:“救命。”正巧有个汉子大溪里刚打了些鱼,泊船靠岸。听见有人喊救命,循声音看去,不远处那水里有一个人在挣扎。急忙奔过去,跳入水中,游到了方祥身边。方秀才张臂来抱。救落水人是千万不能让其抱住的,不然救不了他,自己也得搭进去。大汉明白这个,见躲不过去,情急中飞一拳出去,揍方祥脸上了,打得五相公往后一倒,“咕咚”呛了三口水,好悬没水里闷住气。大汉上前夹住了方祥,要上岸去。不想脚尖下头登实,一愣,把身停住,才发觉这处水并不算深,还不到自己的腋窝。气得汉子把方祥一推,骂道:“你这个鸟人,捉弄我不?”方祥往后张了一下,又差点淹着呛水。手脚乱扑腾,大叫:“快些救我。”大汉瞪着眼珠,叫道:“救你个屁,试试这水深么?”上去把方祥一按,稳住了。方祥定了定神,方才发觉水仅及乳。自己之前是踩着沙石溪底“跳舞”呢。太过惊惶慌乱的缘故,不得察。其实也不能怪他,不识水性的人即便掉在淹没不了人(指站立姿势)的水中,也有可能不幸溺毙。就怕张跌,一瞬间口中灌水,地狱小鬼便将来至索走魂魄了。大汉道:“耽误爷去卖鱼。”气哼哼上岸,去了。方祥认识这汉子,此人与他是同村的人。村子叫郑唐浦,只因为本村的人主要是郑姓和唐姓,地方又靠着浦塘,而得名。方才那汉子姓郑,叫郑彪,长得虽然不高,中等个子,但身体结实,皮糙肉厚。生个似麦斗的脑袋,四方脸,浓眉大眼,狮鼻牛口,一部络腮的钢须。样子吓人。此辈生性粗蛮,素来争强好胜,不肯服人。有那恶棍占鱼市,霸溪泽,欺负弱者,可就是没有人敢惹犯这郑彪。相反,见了面都对他恭恭敬敬,还得称呼“郑大爷”。到得城里,连曾经的“南关虎”、“北城狼”遇见他,也要点一下头。收渔税的也躲着他走。有时也犯来一两个面生,不知好歹的,让他按地上打得像猪猡挨宰时那般叫唤。人惧怕他,号之为“转世魔王”,简称“郑魔王”。但是别看他如此暴戾,可从来不先欺负人,只要你不惹他。这年郑彪三十四岁,也早没了爹娘,家里有妻儿。方祥心说:“万幸他没有敲我一顿,不然明个儿就没我这个人在阳世了。”后怕了许久。

道郑彪,今个儿青溪内打了不少的鱼,用一副挑子挑了,往城里鱼市去卖。卖了有半数,忽然那一边晃晃荡荡来了四个小子,两个高来一双矮,一位瘦来三家胖。长相并不算差,却要挤着邪眉,弄着怪眼,敞开胸衣露出怀,故作一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横相。到这个渔摊上看了看,又到那一鱼贩前低头瞅了瞅,最后又到了郑彪跟前,不观人,只瞧鱼。那个瘦子用手一碰,鱼儿就扑棱。这小子叫将起来:“哟,还是活的,真正的鲜鱼,才上水的。”一连碰了好几条,条条蹦。这小子道:“好,好,就这些了,既鲜活又个头大,做了下酒。”四个小子每人用手指扼鳃内,各抓了鱼儿两条,只拣大的,转身就去。郑彪可不让了,叫道:“回来,拿了鱼就走,什么意思?动抢不成?要真买,过秤付钱,才许拿走。”那四个小子转回身,还是那个瘦子阴阳怪气道:“怎么,卖鱼的,想要钱?告诉你,大爷拿人东西,向来不给钱,倒是给过那不识趣者来过巴掌,你也想讨赏一二不成?拿你的鱼,是瞧得起你,是给你带些香风来,放明白点。”郑彪听言好恼,叫道:“什么鸟人,带何香风?只给爷我来添晦气。我面前耍横,你爷从来不吃这套。你拿人东西向来不给钱,爷我卖鱼也向来不容人差得一个子儿。不付钱便拿鱼,更是不曾有的事情。”瘦子闻听,大怒,道:“吓,吓,吓,小子,你是不是想找倒楣?早吱声。你打听过爷爷是谁没?”郑彪道:“不过也是一个脑袋一个身子,两条胳膊两条腿,和别人有什么两样?爷我只卖鱼,管不得你是谁。”瘦子道:“小子,都是人却有不一样,大爷是本城四条顶尖的好汉之一‘南关绝刀’,姓侯,武功超群,你知道不?这是南关,你爷我的地盘,来这儿做买卖的主儿,都得与我孝敬份子。否则,就甭想这里来。似你还卖什么鱼?没你的地方。恼一恼,打死王八羔子。”郑彪听此语,气鼓鼓,火旺旺,叫道:“这厮,你怎敢出口不逊?以为大爷会怕你什么?‘南门绝刀’,就是天下第一绝刀,我也能挡他回去,打其服气,甭说你这类子孙囊里没蛋儿的个别种。快拿钱来,三两银子一条鱼,不许还价不管退。不然,爷我教训人。”“坏水侯”一听,恼羞成怒,叫道:“什么?大爷自出世以来,还没哪个似你对魔家这样讲话。你一个臭卖鱼的骂谁?有你把横的地方?真活不耐烦了。今儿亮亮手段,教你领尝爷也的厉害。”把手里的鱼往郑彪脸上来枭。郑彪歪头,两条鱼相继飞空。“坏水侯”抄起那秤,“叭”地撅折了杆儿,往郑彪身上又摔。把郑彪激得眼珠子充血红,几欲爆出,大骂道:“这蛮驴敢对魔家动手,真叫欺人特甚。我岂能饶你。老虎一日不发威,当它是病猫?你爷从来不怕强,岂甘吃你恶气?今儿不饶你,打了吧。”飞一拳,扑到“坏水侯”的脸上。“嗳哟,”小子往后便倒,带着一声痛叫。却给同伴扶住。“呀呀”怪叫,晃一双掌刀劈砍“郑魔王”。郑彪起两手,各捉了“坏水侯”的一只手掌,转腕一撅。“咔吧”,“坏水侯”双手的指骨折断了八处,疼得小子咧嘴呲牙,扭曲了脸形。郑彪当胸去一脚,“南门绝刀”被蹬了一个跟头。另三个恶种一见,大怒,早扔了手中的鱼,一齐往上来扑,欲群殴“郑魔王”。这三人是谁?正是那城中另三个霸街王穿巷虎,乃“狗屁章”、“缺鼻李”、“点灯崔”。一个冲拳,一个弹腿,一个抡臂,又猛又凶。却不料今天碰到了克星。他们当中或属于外来,原本并不是坐地户,且进城日子不是很长,或早年间多在外头混事,不常家里,所以不认得郑彪,当然更不摸对方的底细,还认为可欺呢。郑彪面对三恶来攻,毫无半点惧色,左手架来拳,右掌拨来臂,抬一脚尅来腿。防住了对手几轮雨点般的疾攻,郑彪开始了反击。出一拳,打“狗屁章”一边去了。再一记摔掌,把“点灯崔”也拍趴下了。一只手抄住“缺鼻李”的飞腿,另只手攥拳头往他胫骨上一砸。“咔吧”一声,可不得了,“西门钢腿”的这条腿断了。“缺鼻李”摔跌在地,翻滚呻吟不能起。“狗屁章”叫一声“着吾铁拳”,飞一拳来。“郑魔王”不躲不架,而是硬对硬,叫个“也见俺铁拳”,扑自家拳出。两只拳头面对面撞在一处,听“啊呀”一声怪叫,有一位乱蹦狂号起来。是谁?——“狗屁章”,“东门铁拳”也。他那拳头皮烂骨碎。而“郑魔王”只是甩了一下手,未感觉有什么要紧。还有“点灯崔”,喝个:“小子,尝我罗汉拳的厉害。”“啪啪”,飞脚扬拳。郑彪避开了来腿,躲开了来拳,还击一掌,抽他一个满脸花,耳内轰鸣。紧接,“点灯崔”又挨捣一拳,来个捂肚蹲。中一脚,现眼一个“鲤子跃”,并且下巴脱臼。小子躺倒地上动弹不得,白眼珠一翻一翻的。打少林武僧那里学的功夫也不知哪去了,未尽施展出来。郑彪看着四个惨相出不尽的泼皮,畅怀大笑,道:“这等劣种也敢来惹犯爷我,自寻苦头吃。”观者见之,心爽气舒,无不拍手叫道:“打得好。”

正这光景,那一边来了一个人。瞧他有四十几岁,生得平常,长得细筋,走道小步横摆,原来是外“八字脚”。这位是谁?正是那本城有了名的“母鸡精”陆燈。这小子别看这么个岁数了,依旧是寻花问柳的常客,勾姨通妇的好手,还由于“扒灰”(即老公公同儿媳妇有染)而在家里常和儿子斗架。今天陆都头闲来无事,溜达到了这儿,一瞧,心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有人躺在地上滚着,哎哼着?”“坏水侯”看到了陆燈,叫道:“都头大老爷,给小的们做主呀,我们让卖鱼的打了。”陆燈看是四个街霸躺在地上,吃了一惊,心说:“这四个鸟人是惯于欺人的主儿,怎么今日让别人给打了?稀奇。”但他不少回被四个小子请上吃酒,还得过其他一些孝敬,自然不能不管眼前的事了,还要偏向着四恶。问道:“打了你们的人在哪儿?”“狗屁章”道:“就是边上那粗滚圆、络腮胡的贼。”陆燈道:“这鸟人,光天化日随便打伤人,眼里还有个王法没?你们等着看着,这就给你们出气,提溜他到衙门里好好收拾。”走到郑彪跟前,斜着眼把“郑魔王”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嘿,这卖鱼的,你怎敢行凶伤人?”郑彪看是公人,一相面,却是“母鸡精”。经常进城卖鱼,识过陆燈两次面,只是陆燈却不认得“郑魔王”。郑彪知这陆燈臭名远扬,不是好货,能不惹就不惹。若得罪了他,“好”事就来了。郑彪道:“都头大人,您听我说。是他们四个小子无理滋事于先,拿了我的鱼,却不给钱,且还扬言如若讨要,就砸摊子。与他们论理,他们便撅折了我的秤杆,然后动手来行殴打。是俺忍无可忍,还了手。哪想下手重了点,加着他们身子骨太糟,经不起拳头,就趴下了。”陆都头听了,不作调查,不论是非,更充耳不闻郑彪如何解释,叫道:“你这个刁民,打人还有理了。看你外表粗拙,却不曾想很会耍奸猾的哟。你道他们拿了你的鱼不给钱,可是来瞅瞅,他们哪一个手里头有鱼呀?连个鳞片也没见。明摆着的事理,你是在恶人告状。你说呢?你道他们先动手打的你,可是看你脸上、身上,一无伤,二无血,又怎么说?定然是你赖人强卖,讹诈行欺,人家不从,你便动秤施打。打断了杆儿,就再飞拳头,是也不是?致人重伤,罪不可饶。走,跟我上衙门里去吃官司,看本都头怎样整治你变作软骨子。”上前扯衣服薅领子,拉郑彪去。可是他劲力费了九成,人家却脚底下未动分毫,但把郑彪的衣服扯破了。这打鱼卖鱼的能穿身好的衣服吗?搭着衣服年份多了,不结实。郑彪是火爆脾气,大怒道:“这厮,不就是个都头,屁大的官儿,却仗势欺负人。青红皂白不来分,强要往俺头上扣冤帽。别人高看你,怵你,爷我可不当你什么鸟。敢扯破人的衣服,爷我不会平白吃受你的恶气。”说着,把陆燈薅住了,两臂一使劲,将之举过了头顶,才要怒摔“母鸡精”。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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