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火车，已经接近半夜，路面湿漉漉的，人稀稀疏疏的并不多，陈管家的肩膀上还有一层潮意，撑着把伞，见到陆嫣然立即笑着迎上来，接过行李箱，上下左右来回打量着陆嫣然，见她面色如常，才道：“大小姐，宁城的学生运动这事儿可把老夫人和姨娘急的，生怕你脑子一热也跟着起哄掺和去了。”
陆嫣然在他边上走，将伞往陈管家那边靠去，连连咳了几下道：“陈伯，您看我像脑子会热的人吗？”
陈管家呵呵笑着，“大小姐蕙质兰心，就这玲珑心思才让老夫人她们担心呢。”陆府的车停在火车站门口，司机见两人一前一后过来，赶紧下车唤了声：“大小姐”后开了车门，又把行李箱放进后车厢。
陆嫣然点点头，“辛苦你了。”又听陈管家在耳边念叨着，“毕竟大小姐孤身在外，就算是老爷也还是会担心的。”
陆嫣然把伞收了，伸手将陈管家搀上车，自己也跟在上了车，外面的细雨还在绵绵下着，她半边肩膀让细雨浸湿，她接过陈伯递来的干毛巾，抹了把头发，“陈伯，下次我回来您就不要来接了，直接派司机来等我就可以了，我冻着是小事儿，您冻着可是大事。”
陈管家又从副座上拿过外套，看似埋汰她道：“油嘴滑舌，出门的时候韩姨娘让我带给您的，这雨下了半个月了，过了秋老虎，就算真正踏入秋天了。”
外套是崭新的红，袖子领子用白色动物毛围制，陆嫣然披上去，半张脸就让埋进了领子里，毛茸茸的白毛又暖又软舒服地让她想闭眼睡上一觉，她露着一双眼睛侧脸望着窗外，半只手托着下巴，雨水在车窗上汇成细细的分流，车里的温度上升，玻璃上顿时裹了层雾气，她伸出手指在车窗上涂涂抹抹的，窗外的世界也稍稍明显，几分陌生又几分熟悉，她忽然开口平静地问道：“陈伯，我生母好看吗？”
比起永安的绵绵秋雨，宁城这边仿佛换成一片纸醉金迷的世界，歌舞厅的歌女哼唱着当下流行的歌，眉眼生媚，一颦一笑里都是红尘滚滚，舞女随着歌声摇曳，火辣紧俏的身姿如一朵朵绽放的玫瑰，香风习习令人沉醉。
蒋连城找了个位置坐下，侍从递来一杯红酒，他眯着眼极为享受地跟着歌声摇晃着酒杯，杯中酒左右晃动，晃地风流。
“哟，听大哥说你让老帅给赶到这来了，还真是。”一盏酒杯碰了下他的酒杯，蒋连城鼻孔不屑地嗤了一声，来人习以为常地拉过凳子坐边上，毫不客气地接着嘲讽，“你是做了什么还是让你大哥给算计的？要是前者，我敬你是英雄后者嘛……狗熊咯！”
蒋连城脸色未变，懒洋洋地踢了下来人的凳子，“特地来嘲讽我的话你可要失望了。”他挑眉，脑海中浮现出陆嫣然忍着不高兴还在强笑的模样，来宁城是意料之中，可是遇到陆嫣然，真的是预料之外了。他呷了口酒，跟呷茶一样，歪着脖子，“你倒是来的突然，尹芳怀。”
尹芳怀将酒一饮而尽，十万分无奈的语气，“你还是喜欢指名道姓的喊。本来回国见下你们结果给老二当义务工了，还好我听说你在这边，就应了他在这边的生意。”他像是来了兴致，凑近蒋连城，“我说你是不是躲赵家那位才躲到这边来的？”
蒋连城眼神冷了冷，嘴角像是噙着一缕薄冰，不屑嗤笑反问道：“你觉得呢？”
尹芳怀飒朗取笑道，“真搞不懂你，赵如曼可是出名的火辣美艳，你竟然还嫌弃，你喜欢哪种的？我小妹那样的？端庄贤淑？”
蒋连城对这种事并不太想开玩笑，不冷不淡地道：“尹三小姐，一直以来都将她当做你们的妹妹，并不想逾越。”
尹芳怀眼底的失望和叹息转瞬而过，“真是无情的男人，我会找个时间和她说说的，省的耽误了自己的青春。”他忽然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四处张望了下，“赵家那小子呢？”
蒋连城挑眉，“大概和小情人在约会吧。”语气里有几分揶揄，听得出来并不讨厌，尹芳怀又径自倒了杯酒，“赵家那小子可真不像赵家的人，可惜偏偏生在赵家了。”
蒋连城长眉微扬，未接他话，“你回国的时候延平的情况是怎么样的？我这次来没带人手。”
尹芳怀不知是嘲讽还是感慨，“赵老头一直想把赵茹曼嫁你大哥，但你大哥这次出乎意料地拒绝了，而且公然告诉大帅想娶的是明澜。”
“哦，这方便倒是执着。”蒋连城有些讶异自家大哥竟然放过联姻的机会，反而执着。
“明姑娘对你大哥分不清喜怒，不过大帅倒也没反对你大哥和明姑娘，把赵家推了。”
好像意料之内，蒋连城面色淡淡，眼底嘲讽汹涌澎湃，“父亲虽然老了，但脑子还是好使，赵家如意算盘，怎么可能如愿。”他此时兴致缺缺，摆摆手，“我蒋家男人要是连自己要娶的人都不能选择，干脆别姓蒋了。”
尹芳怀一愣，“你是不是早知道了？你这大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明姑娘可是块冰山。”
蒋连城仰头把酒喝下，反问，“你觉得我大哥的脾气像什么？”
“……火……”尹芳怀从记忆里拖出对蒋逸南的印象，埋怨，“没带人手消息比我还灵通，你这哪是喝红酒，你这是喝老酒吧。”
蒋连城笑了笑，从位置上站起，“我孤身在外，手头紧张，这酒你请吧，等你下次回国，再还你。”
“我说蒋二爷，你这霸王酒喝的可明目张胆啊……”
酒意微醺，蒋连城拦了辆黄包车，报了学校的名半倚位上。路面并不是很平，车轱辘声有些清晰，车身也轻轻晃着，脑海里的岁月长河一些碎片缓缓浮起，记忆里父亲的书房有一张女子的照片，他从不避讳地告诉大家包括他和大哥这是他爱过的女子，照片里的女子巧笑倩兮，仿佛世界最美好的事才让她眉眼，脸颊，嘴角都是笑意。他和大哥都讨厌这样的笑脸，讨厌这张照片，恨不得将照片撕毁，他的大哥去做了跪了几天。父亲偶尔教他和大哥读书的时候，会忽然对着照片发呆，幼年他不懂，后来母亲去世了，他对着母亲的照片发呆时懂了，那是回忆，父亲唯一仅存得柔软的回忆。
这碎片又缓缓拼凑成一张强装冷漠的年轻的面容，露出嫌麻烦的表情却又伸出援手。
夜凉了很多，离闹区越远，凉意就加深几分，蒋连城微微涣散的瞳孔蓦地缩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