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众人商议殡殓后事，张成化道：“照我说，眼前不要惊动亲友，一切从简，稍有不慎，却没有人跟我们准备后事。”
管事道：“不错，少爷的殡事好慢慢安排，对敌的事情却刻不容缓，须还要倚重表少爷才是。”
王菱道：“众位请先商量，我进去看一看舅妈。”撇了众人，便往里间走去，转到内室，进门见张妗娘睡在榻上，盖着一层薄被，王菱上去道：“舅妈。”
张妗娘昏沉应了一句，王菱替她压了压被角，见她面目犁黑，头发里头抽出几根白丝，心道：“表兄这次身死，舅妈心中难过，连面容也老了。”
当时张妗娘房内只有几个小丫头服侍，给王菱泡茶端了上来，王菱道：“怎么只有你们几个，萨妹跟二丫呢？”
几个小丫头道：“二丫姐姐在后园熬药。”
王菱进后园，见二丫拿着把小扇子，坐在炉子旁边，两只眼睛熏得红红的，见了王菱，道：“菱少爷你来啦。”
王菱道：“你萨姐姐呢？”
二丫听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道：“萨姐姐死了。”
王菱惊讶道：“几时死的？”
二丫道：“前天投湖死的，也是溺死的。”
王菱道：“在哪里投的湖？”
二丫道：“就在钜野湖码头边上。”
王菱道：“她为什么事这么想不开？”
二丫闻言，张口欲说，又抽抽搭搭说不出话来。
旁边小丫头道：“我知道，我知道，萨姐姐被人骗了，又不肯招出那个人来，所以才寻死的。”
王菱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从头告诉我。”
那小丫头道：“是是，这是前天的事情了，那天萨姐姐一大早上起来，带了一千两银子出门办货，一个人跟随都不要，过了正午还没有回来，家里人怕她出了事，派人去各个店铺上打听，都说没见着萨姐姐，药房的老板说，人参、鹿茸、阿胶、海马、麝香都办好了，没见着府上有人带钱过来，裁缝店的老板也说，锦袍、貂襜、茵褥、帷帐、屏风都做好了，也没见着府上有人带钱过来，其余货店，金店，洗染店都是这样说，家里人方知事情不好，东西又很贵重，那些店主拿着订单吵着要结账，家里要另支一千两银子出来，正铺开了一个大工地，一时哪有这么多现钱，大街小巷地去找萨姐姐，都是不见人影，她房间里衣服，首饰全都没了，到了晚上，钜野湖码头上的工人湿淋淋地扛了一具女尸过来，叫我们认尸，那些工人说，到处的人都讲这是你们府上的丫鬟，你们看看是不是的，我们上去一看，不是萨姐姐是谁，死的样子就跟少爷一模一样。”说着连连拍着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王菱道：“衣服，首饰不见了又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们偷偷看了二丫一眼，道：“听码头上的人说，是萨姐姐……与一个戏子私逃，约好了坐船一起逃走，将财物东西都交给了他，那人却乘船跑了，萨姐姐一个人来到码头上，孤零零在湖边坐了半天，最后投湖自尽，一下跳在水里，那工人的妻子在旁边看见了，慌忙下水去救，救上来的时候还有一口气，到家后才死的。”
王菱道：“这是账房的错，怎么不问一声，就把这么多钱给了她。”
小丫头们道：“钱不是从账上过的，是大小姐给的，前两天姑爷跟大小姐回埤a城去，到处传说今年是红羊劫年，许多怪人在街上发小册子，说合州末运当头，要遭大劫，姑爷放心不下家里，便要回去，大小姐跟着走了，大娘身体不好，大小姐跟大娘办置了许多东西，临走时来不及去取，将钱交给萨姐姐的。”
王菱道：“原来是这样，你们进去看看，大娘醒了没？”
那几个小丫头进去了，二丫在那炉子旁边呜咽呜咽直哭。
王菱向她道：“是不是昌山楼姓卫的那个小生？”
二丫一面哭，一面摇头道：“不知道，不知道。”
王菱道：“别哭啦，你萨姐姐埋在哪里？”
二丫越发哭得凶了，道：“没……没埋，没……没人买棺材，只……只拿席子卷了，丢……丢在昌山楼门前。”
王菱道：“这怎么行，我这里有几两银子，你拿了去买副棺材，去埋了她吧。”
当时叫了两个家人过来，命他们与二丫同去，那两个家人道：“表少爷，萨梅这厮是个叛主的贱仆，家里多少人受他牵连，合该死无葬身之地，表少爷莫要怜惜这等人。”
王菱道：“什么时候了，还跟伶门的人结怨，我说的话你们莫非不听。”
那两个家人不敢违抗，喏喏连声道：“是是是，我二人这就去，这就去。”
王菱转头对二丫道：“你怎么还坐在这里不动。”
二丫讪讪的道：“熬药。”
王菱闻了一下，道：“是益气安神汤？”
二丫道：“是的。”
王菱道：“你去，我来熬。”
二丫连忙擦了泪，道：“谢谢菱少爷。”匆匆拿了银子与几件衣服，与那两个家人一起去了。
王菱揭起砂锅盖子看了一眼，见了里面的药材，便发现药煎得不对，原来益气安神汤中，人参，茯苓二味主药，人参应该单煎，茯苓的有用成分难溶于水，应该打成粉末送服，这时候都不应该在锅子里面，二丫不懂药理，虽然小心照看火候，汤药的效力却大减，王菱坐在炉子旁边，叹了一口气道：“傻丫头。”也不知说的是二丫，还是说的萨梅。
王菱揭起砂锅盖子看了一眼，见了里面的药材，便发现药煎得不对，原来益气安神汤中，人参，茯苓二味主药，人参应该单煎，茯苓的有用成分难溶于水，应该打成粉末送服，这时候都不应该在锅子里面，二丫不懂药理，虽然小心照看火候，汤药的效力却大减，王菱坐在炉子旁边，叹了一口气道：“傻丫头。”也不知说的是二丫，还是说的萨梅。
当时王菱重新熬药，几个小丫头过来道：“表少爷，大娘醒过来了，叫你在呢。”将药送到里面给张妗娘服下，张妗娘坐起身来，喝了几口药汤，对王菱道：“你可知你表兄死了？”
王菱道：“舅妈节哀，保养身体为重。”张妗娘咳了两声，道：“是张国强。”
王菱想了一会儿，道：“是伤过先父的那个人，他还没死吗？”
张妗娘道：“不错，他当初与末日教邪徒勾结，叛出张家，你父亲为抓他回来身受重伤，不想后来张国强又被末日教的教徒劫走，阴暗潜伏二十多年，此消彼长，如今非但张家的势力大不如以前，你父亲也已经不在了。”
王菱道：“尚有我在，还有叔公他们，大家一起商量个办法出来，杀了张国强就是。”
张妗娘一把抓住王菱的胳膊道：“你不准去，你涉世未深，哪里晓得魔教的厉害，那年就是因为你父亲受了重伤，才起的生你的意思，你长了这么大，若再出什么事情，就都是我的罪过了。”
王菱道：“舅妈毋虑，我们这里这么多人，若只为杀他一人，其实不难。”
张妗娘的手像一个铁箍一样，箍住王菱紧紧不放，道：“不行，不行，菱儿，你不知道末日教供奉的邪神有多恐怖，就是在列祖列宗的牌位之下杀他都不行。”
王菱摸着张妗娘的手，只觉冰冷异常，道：“舅妈，你的意思是说要把张国强抓回来吗？”
张妗娘抿嘴不答，过了半晌，转头对几个小丫头道：“你们出去，敢在外面偷听，打断你们的腿。”那几个小丫头吓得头也不回地跑出门去了。
王菱见张妗娘神情不对，心中担忧，问道：“舅妈，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张妗娘道：“菱儿，别担心我，张国强没把我这个老妇放在眼里，担心你自己。”
王菱笑道：“整天跟鬼作伴，早晚也是要做鬼的，也不怎么担心了。”
张妗娘勉强笑了笑，道：“你爹也跟你说过一模一样的话。”看着王菱的脸道：“你很像他。”
王菱道：“我已经记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了。”
张妗娘道：“你的样子很像妹夫，是的，连说话都很像他。”叹了一口气道：“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人很像。”
王菱不解其意，道：“哪两个人？”
张妗娘道：“我生栋梁的那年，做过一个奇怪梦，后来栋梁逐渐长大，我发觉他越来越像一个人。”
王菱道：“表兄自然是像舅舅了。”
张妗娘道：“他不像他爹，他像张国强，栋梁的性格跟他叔叔如出一辙，他们两个身上流着张家嫡系的血脉，都是张家最离经叛道的人。”
王菱闻言吃了一惊，正不知作何语，张妗娘又道：“我在梦里见过末日邪神，那情景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不清楚张家祖上的秘密，但这是一个深入血脉的诅咒，杀了张国强，还会有第二个张国强，永无断绝。”
王菱后背上升起一股凉意，不觉连声音都变了，道：“若舅妈所说是真，行诅咒法要畜蛊毒、厌魅之类，这家里我常来，鬼魅是没有的。”
张妗娘道：“菱儿，神道行事，只有神道能解。”道：“我儿子不愿读书，如今死了，再没有办法了，他们张家的事，让他们张家去担心吧。”
王菱沉默无语，停了片刻，只见张志安进来，对张妗娘作揖道：“大娘身体好些了没？”
张妗娘道：“要我身体好，除非送子观音显神迹，给我再送个儿子来。”
张志安站在那里，一时局促不安，不知说什么好，张妗娘道：“你过来干什么的？”
张志安道：“大娘，众位管事叫我过来请您。”
张妗娘道：“我身体没好，跟他们说，有什么事教他们自己决定，去吧，让王菱在这里陪我。”
张志安犹豫了片刻，道：“是。”转身退出去了。
张妗娘对王菱道：“如今在这家里，我只是一个孤老婆子，请我过去干什么，请你才是真。”
王菱道：“舅妈，这件事情既然有前因，我父亲在日，可有什么话留下？”
张妗娘变色道：“什么话留下，叫我监督你闭门修道，努力上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