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景色适合什么样的人烟,什么样的故事适合什么样的人来演。
你不可能要求生活于荒山野岭数十年的人见到皇宫楼阁时可以保持一种宁静淡然的心境,同样你也不会预想到久居闺中的人出没于田野乡村,二者虽身处一个世界,彼此却难以相遇,不可相通。只是冥冥之中总会有一些人打破这些僵局,那些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人可以挥霍野心,放肆雄心;那些久处官场,心灵不复纯净的能者放下所有,归于乡林中,可以洗涤野心,拂去雄心。前者为当事人之楷模,后者为当事人之圣贤。
至于一前一后这些人的故事得从头说起,毕竟没有人不爱听故事,故事本就是生活的演化,我们陶醉于生活中不可得,才会对故事中的世界抱有一丝幻想。精神不会消逝,只要故事够好,观众够多。
这里的故事当从此情此景说起。
四周都是青山环绕,环绕了一条湖,湖面波光粼粼,湖水清澈荡漾。故事中一般都有俏佳人在湖里洗漱,也许正趁着佳人用湖水清洗发丝之时,旁边一青年一不小心窥视了某些妙不可言的情景,然后故事中的女性便嗔怒无比,似要将此等歹徒千刀万剐,而故事中的歹徒必定潇洒倜傥,嬉笑躲避,最终两者不免有一场旖旎风光。
所以说啊,为了能写一个故事,总是要给故事的开头加点香料,这香料无非是男女之情,初闻此香,魂不守舍,辗转反侧。倘若生活永远都是香料,不免显得有些落俗。更有甚者,单单自己闻着此香却不满足,硬是要别人也要闻着一闻,令人浑身不自在。
这湖里没有醉倒万人的美色,湖边到有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少年,少年的模样很干净,干净到让人忽视了他脸上所沾染的土灰,只可惜此处杳无人烟,不然倘若出现在集市上,定能让哪家怀胎数月的少妇有种想抱在怀里揉上一揉的冲动。少年仿佛喜静厌动,双手捧着一本《静玄思道篇》轻声呢喃,在少年的身旁有一大堆衣物随处摆放。
阳光照射,将树影投射在少年所持的书本上与少年脸上,可能是太长时间紧盯着书本的缘故,少年微微合起书,慵懒无聊的靠着树根,时不时抬起头看看日光,嘴巴里低声细语:“都已经正午时分了,怎么还没有出来?这次在水中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多了。”
正独自说着话,原本波澜不惊的湖面开始从中央荡漾起波纹,波纹呈螺旋状姿势向下陷,随后这规律运动的水波荡然无存,一个赤裸上半身,约莫十八、九岁的青年跃出湖中央,慢慢走向湖岸边。
“哥!”少年起身,径直奔向比他年长近十岁的青年,喜不自胜的说道:“这次在水中的时间将近有六个时辰。”
青年上岸后,使劲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滴,双手捧着脸庞,上下揉搓了好一会,接过少年递给他的衣物,一边穿着一边说道:“今天是最后一次来这了,以后这地方应该很少来了,所以试了一下极限。”
“不来了嘛……那,什么时候再回来?”少年聪慧,自然知道青年言语真意。
青年笑着抚摸少年的头说道:“过些年吧,只要还活着。我们在这里建起篱笆栅栏,好好过日子。”
少年听闻此话,眼神黯淡,眼眸无光,耷拉着脑袋说道:“哥,别说得那么轻松啊,你总是叫我读史书,可是不管王朝如何更迭,那些前往慷慨赴义亦或是踏上复仇征程的英雄有几个得了善终的?我们这一去,只怕……”少年挣脱掉青年的抚摸,有些无可奈何的自顾自朝前走去。
青年看着前方的少年,喊道:“小灰,一般像咱们这样的都不会轻易死的,故事书里都是这么写的。”
“生活不是故事啊,哥哥。”
“那咱们……就把它活成故事。”青年不知哪来的自信,这份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气令人觉得有些滑稽。“倒是你,不用那么消极,人生有很多好玩的事,我们一边报仇一边玩,你看怎么样?”青年对少年眨巴眨巴了眼,突然想起什么,神色变得有些恼怒:“都说了,有些书现在不适合你看,你看看,现在变得这么悲观,现在是要学习干巴巴的知识的时刻,而不是看些不符合你年龄以外的书,过慧易折。”
小灰翻了他一个白眼,说道:“从小就是你叫我看书的,没教我分辨好坏,你跟我说,好坏这种东西谁都说不清。”
青年想起当年手把手教小灰认字,教他读书时的情景,那时候,小灰手捧着一本书,只要不去打扰他,那么一天一夜的时间很容易打发过去。青年当时告诉他,因为人的生命有限,生存空间也有限,然而世界上所发生的事是永无止境的,你想要了解更多,那么可以通过看书来获得。书这种东西只是文字的载体,文字又是思想的载体,你所获得的应当是思想。想到此节,青年尴尬的一笑,他看着小灰轻声说道:“以前是我太急了,你还小,我不应当以太高的标准要求你。你这样会不快乐的。”
青年见到小灰沉默不语,走上前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说道:“今天我们去越城。”
……
……
大周帝国,广袤无垠,整片区域又可分为五大部落。西隅天山,南卧高原,中土沃野,东方赤海,北地蛮荒。而越城是东方赤海中的一个小城镇。
越城。
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青年拉着少年的手在人群中随意踱步,少年模样颇为安静,倒是与一般垂髫少年不同,并未被道路两旁的各种童孩玩具所吸引,而是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问题一般。
青年倒有些自然,嘴角挂笑,春风和煦,一会看看店铺,一会看看酒坊,低声说道:“看来不管在哪个世界,美酒与美食都是人们孜孜不倦追求的,食色性也,圣贤之言总是对的。”
辗转几个街道,人群变得稀少,在某个安静的巷道中,青年停下脚步,抬头望去,只见楼阁古朴淡雅,门匾上写着潇洒飘逸的三个大字“旧书斋”。
“这日子不能过了,又涨租又涨租,也不看看我这里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段,一个人都没有啊,书再旧下去只能去喂蚁虫了,哪来的银钱涨租?要我命啊这是……”
还没踏进旧书斋,就听见一阵牢骚声,青年与少年都有些幸灾乐祸。
“赵老伯,怎么了啊?”青年上前问道。
正在整理书籍的白发老翁将手中的书捧到眼前,鼓了一口气,吹掉上面残留已久的灰尘。眯了眯眼睛,瞧着到来的是这兄弟二人,便没有什么顾忌,恼火的咕哝道:“怎么了?还能怎么了?涨租啊他娘的,开个旧书店还涨租,这哪是要我钱啊,这是要我命啊!”
易通与小灰嗤笑不语,发觉老翁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恼怒,脸色越来越红时,便及时止住笑声。
“上次从旧书斋里所借的《静玄思道篇》已经翻阅数遍,小灰已经诵读的差不多了,还差两日便到了租定期限,趁着今日有空,便想着早日归还。另外,押金也不用退了,我这次要购求几本书。”
“嗯,随便看吧,都是旧书,没什么人看了。”
“其实老伯倒也不用如此埋怨,您的旧书斋虽然人少,但大周帝国所制定的每一季阅录节总是使得您的旧书斋充满烟火气的。所收租金总是可以过活的。越城府衙也是拨动一些款项给旧书斋的,您未曾经历过微博时代……”
赵老伯有些迷糊,问道:“啥时代?媒婆时代?给我解释解释,我从未有所耳闻。”
易通冒了一阵冷汗,有些尴尬地说道:“呃……这个,大致就和媒婆差不多吧,就是大家都很能说会道的意思,认真看书的比较少。”
老翁总觉得易通话中有话,可细细思索后,却也不清楚此中玄机,便将心中困惑放置一旁,说道:“如此,那你要挑啥书尽管挑,别让小灰乱翻,上次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整理好。”
“我会看好他的。”易通微笑说道。
小灰则在一旁满不在乎,朝老伯偷偷吐了吐舌头,继而将目光转向四周。
旧书斋,顾名思义,书当然都是旧书,有被翻阅几近破损的书籍,也有藏在某个犄角旮旯沾满灰尘的书。书,虽然旧,但文字却历久弥新。
易通摸了摸小灰的头,对他说:“这次不要看太长时间,你仔细挑选几本,我们买下来。我去楼上找些书,不要给老伯添麻烦,知道吗?”
小灰点了点头,径直向书架走去,用纤细的手指划过一本本书册,神色专注。
易通笑了笑,慢步向楼上走去。
旧书斋二层,书籍相比于一层楼的杂乱繁多显得更加错落有致,空间也显得更加空旷了一些,摆放着的书籍古色古香,书香味浓厚,惹人沉醉。
易通轻松随意的在二层楼漫步,挑选出一本《帝国法典》,翻至扉页,只见上面赫然写道:“大周帝国,以律法保兴盛,国土有法,则民无可欺。”易通继续往后翻了几页,神色敬畏,观看了几页之后,将《帝国法典》合拢,轻轻放回原处。脑海里的思绪不停翻涌:法,确实是个好东西,赋予人类维护社会安定的权力。可法是规则,冰冷、客观和死寂是它的主题。而人具有人性,鲜活的生命,还有私欲,若人的某些行为逃脱了执法者所能看得见的范围,或者人的身份地位临界于执法者之上又或者本身就是执法者,法又该当如何?荒野之地,一把大火,无人知晓,放火者逍遥法外。若杀人者位高权重,那么,法,是睁着眼闭只眼还是依旧铁面无私,以法制之?
易通清理了这些杂乱的情绪,随意的笑了笑,平息了心中那股莫名火。他闻着书香墨味,向着旧书斋二层深处走去,看着书架两侧上密密麻麻、浩瀚难阅的书籍,他走向第一排书架前,蹲下身子,从倒数第二排中抽出来一本书,就像是一个早已熟悉所有书籍安放位置的人一般随意抽取一本书,没有任何停留与思考该选择哪本书。
而他手上拿着的那本书,书页已经泛黄了,旧痕布满书身,书名四个大字,名叫《天地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