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在上的佛祖自然解答不了饮无极的疑惑，他捧起供奉桌上的签桶，心中默念几句，轻轻摇晃。一只签从那老旧的竹筒中掉出来。饮无极拾起签来到了然和尚身旁，双手合十道：“大师，烦劳帮忙解释！”
了然和尚伸手接过，瞧了一眼，口气冷冷道：“鸣鸠争夺鹊巢居，宾主参差意不舒曰满岭乔松萝茑附，且猜诗语是何如。敢问施主求的是姻缘还是功名？”
饮无极轻摇折扇微笑摇头，并不接口，话锋一转：“在下有一个朋友，曾告诉了我一个故事。”
他拿脚勾过一个大垫子，往上一坐，找到个舒服的姿势后，也不管老和尚愿不愿意听他啰唆，自顾自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虽是树妖之身，心肠却要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佛家弟子慈悲得多。有一天，老爷子因为好心救了一个垂死的男人，据说那人刚从一场残酷的杀戮中逃了出来，本该一命呜呼的，但遇到这好心的老人家，总算是捡回了一条性命。照常理说，即使这人不去报答，也不应该趁老人最虚弱的时候暗施毒手，将老人打成重伤，还挖出老人修炼了千年的内丹吞下，又将老人多年珍藏的珍贵草药一扫而光，逃之夭夭。老人家强撑最后一口气等到了他的小徒弟，临死还挂念着没有将本要给小徒弟家人的救命药草保护好。了然大师，您可是慈眉善目的活菩萨，您说，这种败类，是不是该被天打五雷轰呢？”
说到这里，火药味可就浓了些。
了然和尚却像是未听到一般，依旧解他的签：“签文中所讲的耶鹊巢爷和耶鸠居爷本出自……”
饮无极冷笑着打断他：“大师，在明白人面前再说糊涂话就没意思了。”
了然和尚凶眉倒竖，眉心拧了个麻花结，他森严着脸道：“施主似乎是有意来找茬的？”
“黑话叫踢场子！老子这一生不知道踢了多少场子，和尚庙这还是第一次！”饮无极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那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狂妄之语老和尚听得太多了！”
老和尚手中的佛珠被捏得咔嚓作响。
“披着人皮的狼，我也看过了不少，披着袈裟的禽兽，您可是天下第一个。如来佛祖也有打盹的时候，居然让您混了进来，我今天得替你们老大清理门户！”说罢一招飞龙出海，泣血宝剑笔直地冲着了然冲了过去。
行至离他鼻尖不足一米处，饮无极眼睛一花，发觉老和尚已不见人影，他心下一惊，身子迅速压低，手腕一抖泣血从胯下刺回，同时感觉头顶一阵冷风，回头瞧竟是方才递过去的竹签，如今被死死地钉在身后的木柱上，已深入一半有余。他暗叹好险，这老秃驴的武功比他想象中高出许多。
一招之间，已足够高手掂量出彼此的实力。老和尚忽然道：
“施主，凭你的武功无法打败我。退去吧，老和尚多年不杀生了，也怜惜你这难得的人才。”
饮无极朝他脚下吐了一口浓痰，傲气陡生，心中暗暗将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这个时候死秃驴能装什么好心，没准还有什么更阴险的招数在后面，反正脸已经撕破了，难道还能用浆糊粘回原样不成？
须臾间他已下了拼命的决心，心知今日对手实为生平所遇之最强，他不敢大意，默默将那套天下无极剑法默念一番。神色一整，内力似有形一般缠绕于泣血宝剑之上。泣血自是有所感应，它剑身加粗，血红的光芒将饮无极包围，此刻，人就是剑，剑亦是人。
人剑合一，手中无剑，心中有剑，随心所欲。饮无极此刻已与泣血宝剑心神相通，他完全驾驭了这泣血神刃，不仅能发挥它最大的潜力，更达到了他武学修炼的另一个境界。
了然和尚知道厉害，不敢硬接，只得退后几步，慢慢周旋。只是他低估了这天下无极剑法，快到他根本看不清饮无极的剑招。
他的袈裟，如同破败的棉絮在空中飞扬，碎片飞散。
他怒念佛号，面容变得凝重无比，他没有看低对手的习惯，无数次生死搏杀，早已教会了他，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自己的对手。
“饮豪何在？”
佛祖供桌前一个贴着黄色符咒的小瓷坛突然“噗”的一声冒出了一团寒气，白色的气体激荡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之后渐渐汇聚成人形。他身着红衣，正是鬼老曾提过的饮豪。
他眼神涣散，再也没有了一丝生气。飘至和尚面前，右手高高抬起，一道水雾凝结成剑，寒幽幽闪着冷光。
“去！”
饮豪连招呼都不打，直直飞过来，他的水剑对上饮无极的泣血，顷刻烟消云散。
“你就是饮豪？”这就是那个小时候曾经救过自己性命的好僵尸吗？他知道饮豪此刻的状态绝不正常，罪魁祸首肯定是那道貌岸然的秃驴，饮无极怒意愈盛，“你把他怎么了？”
了然仍竭力保持着和尚的庄严：“饮施主自愿当本座的护法，有人来威胁打扰本座，他自然要挡在前头。”
饮无极瞪大眼睛，满脸怒容盯着了然和尚，开口大骂：“放屁！
肯定是你动了手脚……”还没骂完，饮豪冷冰冰的水剑再次袭来，饮无极急忙举剑就挡。
“当”的一声巨响，整座庙宇都在颤抖，竹叶下雨一般簌簌飘落。被饮豪一记冰斩震飞的饮无极趴在大殿外。方才他只感觉手腕猛烈一颤，便眼前一黑，脑袋一阵晕眩，心口也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差点就张嘴呕吐。
“太强了！”饮豪的力量实在可怕。
了然和尚怒喝：“上去宰了那小子！”
饮豪迷茫的双眼似乎澄清了片刻，很快那一抹如幻觉般的纯净眼神便被狂暴的黑色所取代。
饮毫的脸庞上倏地闪过一道狰狞。
饮无极知道此刻凶险异常，眼神像刀光一般冷冷射向了然，手中泣血哀鸣，闪着咄咄逼人的光芒。
“对不起了，我会尽量不伤到你，想必你清醒后不会责怪我，这秃驴才是害你的罪魁祸首！”
一团红星在夜空中纷乱洒落，就在这一瞬间，火星将原本漆黑的庭：照得亮如白昼。
饮豪陈旧不堪的红色长袍在风中上下翻飞，他敏捷地躲避着饮无极变幻莫测的攻击，逐渐升上了天空，幻化成一个十人高的巨浪扑向了饮无极。浪头又渐渐变成由海浪组成的马群，蹄声恍若奔雷，疯狂地追赶着狼狈不堪忙于躲闪的饮无极。
两人所经过的地方，无不一片狼籍。
这样下去绝不是办法，饮豪太强大了，要对付他不得不用杀手锏，可面对这个曾经慷慨出手救助自己的好人，饮无极下不了这个手。
那死秃驴一定是算计好了这些才派饮豪出来，饮无极怒吼道：“贼秃，有种你来跟我打！躲在别人背后算什么好汉！”
手中泣血剑锋微转，让过饮豪，直直向了然横刺而去，上中下三路皆封死，这招是饮无极最得意的。
老和尚宝相庄严，神色湛然地盘坐在剑阵之内。他侧身避开饮无极的正面攻击，暗运底气，胸腔一震一震，吞吐呼纳，突然猛一运力，袈裟被震成碎片，露出不符合他年纪的年轻强壮身体，只是丝毫未有损伤。
刀枪不入？饮无极暗叫不好！连泣血都伤他不得，身旁还有个失去神智的饮豪，饮无极暗暗着急。
现在的了然哪里还像个即将得道的高僧？什么慈悲，什么庄严，早就因得意而抛至九霄云外。他挺直腰身觉得自己像居高临下的霸者。这番心思，显然不是一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出家人所该有的。
“饮豪，清醒点，你忘记了你家娘子吗？”眼看着饮豪面无表情手持水剑欺身而上，饮无极灵机一动大吼。
他在赌，方才饮豪曾经有那么一瞬恢复神智，虽然是短短几秒，他仍坚信那不是错觉。
听到“娘子”两个字时，饮豪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饮无极趁热打铁，继续道：“你还记得你的娘子吗？”
饮豪呆呆地重复：“娘子？”
饮无极眼睛里闪烁着狡猾，他喜孜孜地搓了搓手：“看看你身上那件红色的袍子，你的娘子扎破了十根手指才缝制成的，你还记得你有多爱惜吗？”
饮豪果然低头去看那破烂不堪的衣袍，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要冲破某种阻隔，呼之欲出。贤惠端庄的妻子和他互相扶持着度过了许多年，每天晚上是两个人最开心的时间，望着辽阔的天空，他和妻子一起躺在竹椅上，仰头数着天上的星星。妻子身上熟悉的幽香，似乎还能闻到。
他是谁？为什么他会在这里？饮豪心底忽然冒出这个疑问，他抬头问道：“小兄弟，这是哪里？”
饮无极的心揪紧了：“兄弟，这是哪里不要紧，可你的娘子还在千里之外的南方等着你，我昨天遇到她，是她托我传话给你。”
话音未落，饮豪居然毫不迟疑地转身，朝着南方飞驰而去，他甚至根本就不去分辨饮无极话中的真假。显然此刻他只是凭着本能在行动，并非已恢复了自控能力。
直到他消失了踪迹，饮无极才得意地对了然笑道：“你算错了一招！”
“凡夫俗子的爱情，哼！”了然一副鄙夷的模样。
“那是，畜生又怎么会了解呢？”饮无极白了他一眼。
“饮豪找不到妻子，狂性发作，恐怕连我都控制不住他。”了然责怪地看着饮无极。
饮无极懒得理他，他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准备和了然决一生死。
他在寻找了然的破绽，哪怕只是一个极其微小的暴露点，也足够令他发起致命的攻击。
“狐狸呢？叫他出来吧，本座送你们一起去见佛祖！”和尚的目光冷漠自信，闪烁着杀戮的渴望。
“我一个人对付你就足够了，还用得着我大哥出马？”饮无极始终带着轻松的嘲笑。
“那就让老和尚见识见识你的无上神功吧！”了然忽地张开双臂，眼珠子像两处寒潭黑不见底，他身后有些许红光慢慢扩大，连他眼睛的颜色也在跟着改变，黑色转淡，紫气升腾，没一会儿就完全变成了妖异的紫色。
“魔！”大殿外一人惊呼，正是胡银羽。
饮无极闻声大喜，他纵身轻飘飘跃回胡银羽身边，揽住他的肩膀。
胡银羽丢了个包袱给饮无极，低声道：“快换上！”
饮无极知道胡银羽已经得手，这包袱中装的，肯定是那件龙神宝铠。
“了然，我上次不就警告过你了，偷食了我师傅的内丹，一不小心会入魔的，你看你的眼睛，紫成什么样子了，入魔许久了吧？
微微的情绪波动你就现出魔族本色了，怪不得你愿意放弃大庙中位高权重的生活独自躲在这里。”胡银羽拿身子挡在饮无极前面，吸引了然的注意。
了然此时已经完全换了一个人，那个还有些许人性的老和尚已经完全消失了，他诡异地大笑：“不错，我就是入魔了又如何？强大的力量，不会衰弱的肉体，天地间任我予取予求！狐狸精，不用我寻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来来来，让我送你去见你那树精师父。
你的内丹虽然没有那死老头的美味，我却也不嫌弃。”
胡银羽嘿嘿傻笑：“我又不是没和你打过，哪次打得过你了？
杀得了你的人不是我，老和尚，你大概没为自己算过命吧？”
胡银羽从怀中取出一颗碧绿却泛着红光的珠子，放在唇边轻吻后将其塞入饮无极穿着的龙神宝铠中。那龙神宝铠的正中央刚好有一个圆形的凹陷，碧血灵珠完全嵌入后，凹陷消失并隐隐呈现绿色灵光。
胡银羽低声道：“杀这老秃驴的机缘已经全部出现，无极，拜托了！”
老和尚眯眼道：“你的意思是，这小鬼就是那个传说中能杀死我的人？”他哼了一声，“不错不错，碧血灵珠，泣血宝剑，连龙神宝铠都拿到了。只是，你真的确定，这小子就是那个紫气东升的真命天子吗？”
胡银羽舔了舔唇角，轻松道：“是不是，你享受了就知道！”他推饮无极上前，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相信你就是那个人！你也要相信你自己，我是不会看错人的。”
相对于胡银羽的自信满满，饮无极没那么大的信心。而且这龙神宝铠跟传言的相差甚远，就一样没差，就是它跟那日他见到的一样简陋。
饮无极觉得自己穿成这样根本无法施展任何步法，他笨拙地跃来跃去躲避了然的攻击。方才还很利索的身形因为这龙神宝铠变得迟钝，不出十招，竟一个不小心被了然的手刀击中。
从没有过的眩晕感霎时袭来，那是一种铺天盖地的死亡感觉。
了然乘势而上，抄起禅杖笔直推出，势若奔雷，倏发即至，直点向饮无极的左胸，这一杖无论气势或速度都让人避无可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