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沟主是个急性子,说到做到,和太颠道了声“再见”后第二天就带人去修库坝,修好了,顺便开了个口子把水引进东沟,保证东沟今后也能过上“水灵灵”的日子。当然了,他没忘记把通往崇国的沟口堵死了,决不能让崇国占了便宜。
姒得水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姒得水在东沟看井非但开了井,还开了人脉。凡是一起吃过酒的洗过澡的赌过钱的多少有点交情,和灰沟主的交情有五丈,和其他人也有三四丈。灰沟主现在又去修坝,还堵了崇国的水路,让他这个新任的渠官怎么当下去?
这事不能和崇侯虎说,说了前功尽弃。上次崇侯虎当众赶走灰沟主给姒得水留下了心理阴影,这人难说话,哪天自己做得不到位,说不定也会被赶走的。
凭前功当了渠官,现在前功没了,渠官还能不能当下去?
姒得水奔五了,不想拍拍屁股再到江湖上去混,守着这个官差是他最大的心愿。
看井的人也能看人。上次扒了渠库西伯昌没有出兵,显然他不想打仗。这一次再扒,可以试探一下周国的底线,如果打,周、崇两国实力不分伯仲,有得一拚。他估计西伯昌轻易不会言战。至于东沟野蛮人的生死周国是不大会在意的,一如他们没在意方蒙的死一样,野蛮人和奴隶同类,谁会在意他们的生死呢?
他决定去和崇侯虎的弟弟黑虎说。
崇侯虎在崇国的权威独一无二,旁人在他面前眼睛都不敢多眨,但黑爷可以在酒席上摁住崇侯虎的头灌他三大碗。
黑虎没走出过崇岭。崇岭是一座深得无底宽得无边的世界,他活在崇岭的世界里已经很知足了,不想了解外面的花花草草,就像老虎不想听懂人话一样,屁股坐在崇岭的山头上很是踏实。姒得水看中的正是他对外界的无知。井人自然有能力掌控井底之蛙。
这天姒得水来找黑虎,挂了一脸的悲伤,眉毛都要滴出泪了,哑着嗓子说:“西伯昌派兵剿了东沟…又把渠道堵了。”
黑虎黑着脸朝东沟方向看,似乎和西伯昌面对面了,突然挥起拳头,左手一个摆拳,右手一个勾拳,吼:“嘿,狗日的。”转过头把愤怒又甩在姒得水的鼻尖,“我给你两百人,再去扒!”
姒得水的悲伤成功了,但没有立即转悲为喜,还要打个伏笔,“崇侯那儿问起来…”
黑虎朝一个不确定的地方挥了挥手,“哥那儿我去说,没啥大不了的。”
“没啥大不了的”是他的口头禅,也是他对这个世界的态度。
黑虎有气派,到军营里嘴一歪就把两百狼兵歪给了姒得水。这两百狼兵野性十足,在军营训练等于被关在笼子里,一到军营外很猛烈地做了六六三十六次深呼吸,到了东沟的石牌楼就开始卷袖子管了。
姒得水说:“只扒坝,不伤人。”这话和“打人不打脸”相似,起到了提醒的效果。那个“人”字还没有说完,狼队长的眼珠子就发红了,因为前头有个女人赶着几只瘦羊往东沟去。狼队长看中的不是羊,是女人。红眼病会传染,很快红了一片。狼兵们狼一样地窜了上去。姒得水拉在后面看戏,他知道马上会上演一场大戏。穷山沟里女人最精贵,全靠她们传宗接代。你抢他们粮,不怕,没粮给你抢,你拆他的房不怕,山里有的是木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可是不能动他们的女人,东沟男人饿死前会把最后一口粮塞进婆姨的嘴里。东沟人穷,穷得只剩下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动他们的女人就和谁拚命。
可是那帮狼兵没能扑得上去,后狼拉前狼,左边拦右边,谁也不想落后,决定了谁也不能占先,相互掣肘的结果是前后左右打了起来,那女的和瘦羊一起逃走了。
姒得水好不容易把缠在一起的狼兵拉开来,左右手各被咬了一口。他无奈地看着凹齿形带血印的手,苦笑,说:“各位有力气使到坝上去噻,等扒了库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狼兵队长爱听后面一句话,转头把眼珠子瞪给狼兵看:“急什么急,先把正事干了!”
前头传来喊杀声,灰沟主领着东沟人杀来了。刚才牵了羊跑回家的女人正是灰夫人,这还了得!灰沟主当时正在家里磨刀,听夫人说镇头来了采花大盗两脚一起跳将起来,拎了刀往外冲。蹲在墙角晒太阳的沟民发觉不对头,沟主的脸色摆在那儿呢,事态不到危急关头前额决不会暴起三条青筋来。他们回家举了棍棒跟过来。正在训练的民兵听说灰夫人遇到色狼立马掮枪扛棒也跟了过来。队形散乱且义愤填膺,像揭竿而起的起义军。他们远远地看到狼兵,毫无章法地乱喊,用噪音为自己壮威。
狼兵争食像群狼,打仗也像狼,用的是狼群战术。
单个的狼和狗一样,但狼群的力量要明显大于狗群。狼听指挥,一举一动全是头狼的意思,拧成一股劲。狼群的可怕之处就是合力。
两百狼兵分成十个狼群,像波浪一样往前冲锋。
起义军不怕死,所以死得很快。灰沟主那柄朴刀砍到最前面一名狼兵的额头时自己身上接连被插进六支长矛。
灰沟主临死前双眼瞪得铜铃一般大,直勾勾地看着躲在后面的姒得水。
挖井的姒得水这次给东沟又挖了一口井,陷井,井里没有水,只有血,全镇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