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白,瓷化了的白。但是窈窕很小的时候并不白,还很黑。她是个“野种”。
关于窈窕的身世说来话长。说到她先要说到她的母亲,说到她的母亲先要说到她的父亲。这是最简单的追根究底法则,但一旦用这种法则来探究某人的身世,又预示了这个人身世的不简单。历史名人就是这样,来历曲里拐弯,一旦硬着头皮追本溯源,发现源头还在江湖。
窈窕父亲的源头就在江湖。
他叫姒悦,生卒不详,生前从事的是中国最古老的职业之一——刺客——随时随地会把刀刺进别人心脏,也随时随地会被别人的刀刺进自己的心脏。司马迁老先生著有《刺客列传》,记录了五名刺客不畏**、士为知己者死的事迹。其中专诸、聂政和荆轲的故事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窈窕的父亲姒悦比《刺客列传》中的人物要早了好几百年,是这些刺客的前辈。
姒悦的一生很复杂,他和大商王朝三代商王有关,和姬昌的父亲老西伯侯季历有关。
他的故事一波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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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王帝乙的爹是老商王文丁,老商王文丁的爹是老老商王武乙。
武乙一生中最辉煌的事业是和老天爷叫板,还动用了弓箭——射天。
武乙十五年前死了,死得蹊跷,至今还有人在议论他的死因。
殷商巫师集团认定武乙死于天打雷劈。这个认定成为了商都的官方口径,连武乙的大儿子文丁也默认了这个说法。
文丁说得委婉:“人还是要顺从天意的。”话里话外有了些许埋怨,很婉转,细细想来又很有针对性。
商都的巫师集团爱听这句话,放心了,开始全心全意拥立“顺从天意”的文丁为新商王。
天意当然在天,但通常要用人言来传达。人言比天意活泛多了,同样一声雷响,可以形容成多种意思——
电闪雷鸣,很正常的天象。
晴天霹雳,凶险了。
雷霆之怒,拟人了,老天爷要对谁下手了。
鬼工雷斧,雷都成了斧,劈到谁谁倒霉。
人言中最惊心动魄的就是天打雷劈,武乙这个死法属于天谴,这是老天爷对他的公审,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但民间对武乙的死说法不一,而且有多种版本。含糊一点的说法,武乙是被人害死的,至于谁下的手不知道;尖锐一点的说法,武乙是被仇人害死的,这就有了一定的指向性。武乙的仇人是谁?民间高手经过综合分析,断定朝中的巫师和周国的季历下黑手嫌疑最大。
武乙生前曾经和天作对,这事见诸于史书,说得有板有眼。武乙的所作所为有点像堂?吉诃德大战风车。人们都说堂?吉诃德是二愣子。但二愣子斗的对象是看得见的风车,而武乙斗的对象是无边无际的天。所以武乙应该是大愣子。
武大愣子要炫耀他的神功,决定对天宣战。他在风筝上绑了一个皮囊,里面灌上猪血鸡血,当风筝飞到半空时,他引箭射囊,破了,洒了一地血。是为射天。
难道武乙小时侯生过大脑炎,犯傻?当时西方诸侯中的老大——西伯侯季历却认定武乙不傻,相反还贼精。他认为武乙射天是幌子,目的是向商都的神权宣战,要夺回王室的话语权。一旦夺回话语权后就会加强中央集权,这就意味着削藩,目标自然是那些不听话的列国诸侯。
季历这个想法是有根据的,因为商王朝的神权太厉害了,有点像后来欧洲的中世纪,神权高于一切。现在城市里被城管赶得满地跑的算命先生在那时有个冠冕堂皇的称呼——巫师,他们是可以横着走路的。商王想要做点事?等等,巫师先要秉承天意算一算吉凶。掐指一算——这是要看巫师意愿的,如果有损神权,他们的眼白会往上一翻,这是凶兆的标志性动作,完了,两根指头四两拨千斤,商王只能到梦里头把事情做完了。
武乙要从借天说事的巫师那儿夺回话语权,必须用具体的行动来作舆论宣传。武大愣子想出了一个最简单的法子——射天,把天都射出血窟窿了地上还不是我说了算?他把灌了血的皮囊挂在风筝上,在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让风筝飞上天。皮囊很大,圆鼓鼓的,风筝飞得很慢,像一只怀孕的大鸟,懒懒散散,摇摇晃晃。这种移动靶子和固定的其实差不多了,武乙笃笃定定地引箭射囊,血水从天而降。特邀参观的人民群众疯狂了,身上都溅到了血,奔走相告:“看噻,天血,被神弓射的。”眼见为实,人民群众在不争的事实面前陡然来了劲,为地王武乙欢呼雀跃。天都受伤了,苟延残喘了,地上唯商王独尊。人定胜天,武乙万岁。
武乙争取到了民意,赢得了普天愚民的尊敬。
可是巫师是人精,一万个愚民也抵不上一个巫师。他们有耐心,在等。他们知道武乙王权至上后必定对诸侯下手,强势削藩。可那帮尾大不掉的诸侯手里是有刀有枪有箭的,他们赖以生存的手段只有一个——你死我活。
人精们把目光洒向茫茫的中原大地,寻找他们的寄托和希望。
寄托像一棵树,下边着地生根,上边岔开无数枝桠,每一根枝桠都有可能成为希望。人精们在枝枝桠桠中选定了最粗的那一根——西伯侯季历,这是最有可能对武大愣子下狠手的一支利箭。
季历的耳朵根子比较硬,他是有判断力的,不会轻易受到蛊惑去当出头椽子。但巫师的嘴巴更硬,接二连三到周南城去给他讲恐怖故事。一个人说完,危言耸听了;第二个人接着说,骇人听闻了;三人成虎,硬把舌头伸进了季历的耳朵里。种种可怕的后果让季历听得头皮渐渐发麻,拳头渐渐握紧。好个武乙,看你双眼双皮的,还厚嘴唇,一副老实人腔调,原来心怀叵测包藏祸心,也只能你死我活了。
一个巫师之所以能抵一万个愚民,除了一张嘴厉害外他们还有常人不及的本事——通晓天象。
巫师们经过认真的推敲、商议、研究、剖析、斟酌、判断,在武乙最喜欢打猎的那块猎场选中了一棵最高、最茂密、最有可能引雷的大树。树下阴凉,摆上了果品和茶水,就是个天然的歇脚处。
钓鱼要诱饵,钓人同样要诱饵。阴凉,果品,茶水。钓人的成本很低。
几次打猎都在那棵树下休息,武乙熟门熟路了。季历手下的神箭手风让对那棵树更熟,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研究,有十分的把握一箭中的。
在一个湿热闷人的日子里,武乙打猎后口渴又跑到树下喝茶,被一支利箭牢牢地钉在了树上。武乙受难了,喝下去一小口茶,吐出来一大滩血。
武乙的跟班被巫师安排到其它地方休息。两盏茶后突然雷声大作,跟班想起主子还在树下,很危险。他们三步并成两步跑向大树,晚了,那棵茂密的大树已经被雷击中,武乙面目全非,就像一根黑炭紧靠在树上。箭杆烧掉了,看上去他是主动靠在树上等死的。
“听到雷声响为什么不离开大树呢?”跟班中有人不解地问。
“可能是累了吧,靠在树上迷糊了。”跟班中有人模糊地答。
巫师的回答却很明确:“这是天意,凡人能逃得了老天的惩罚吗!”
武乙的跟班尽管还有疑问,但在“天意”面前不敢吱声了,毕竟主子有射天的“前科”,所以只能在背地里自言自语:“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不挣扎一下呢?”
文丁在为父亲装殓时发现了箭簇,经过暗中调查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他装糊涂,缄口不语。对于有智慧的人来说学会愚蠢才是真正的智慧。他不再敢得罪神权势力,他要报的是季历那一箭之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过后,文丁要找借口对季历下手了。
上大夫闻仲明白大王的心思,眼神精细了,献计说,找借口还需要有借口,如果暗地里“咔嚓”一下连借口都不要。
闻大夫的意思是除掉了对手还不让对手知道是谁下的手。
文丁同意这个做法。但大王毕竟是大王,一点就通还由浅入深。他对闻大夫说,对手不知道谁下的手一定会猜谁下的手,如果直接让对手知道是谁下的手,我们就能隔岸观火。
闻大夫听懂意思了,王的意思是要季历的鬼魂将来按图索骥到别处去找冤大头。这个“别处”当然越远越好。他的眼睛“呼拉”一下跳出了中原,在边远的戎狄草原上寻找合适的冤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