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至，皇帝在昭延殿大兴家宴。
不管是皇后嫔妃，还是近臣远亲都须前往。我穿了一袭不太显眼的蜜合色绣菡萏曲裾，斜插了只透镂金步摇在发髻上，慵懒的靠在江弭西侧的座椅上，自斟自饮。众人都知道我自回宫以来便失宠，所以都不大在意，反而在看我的眼神中夹杂了几丝同情。
这个时候，虽然堇妃规规矩矩的坐在东侧座椅上，可皇上还是会不时的举起酒杯望向她，我不想去看他们眉目传情，便越发歪着身子喝酒，斜着眼睛去看房梁上的浮雕。
莺儿不动声色的对我点点头。
好戏，才要刚刚上演。
“歌舞开始”小太监尖声细气的一喊，大殿内便逐渐静了下来。
轻柔的琴音响起，随后加入了琵琶的轻快，这时，数十名舞姬魔迹般出现在众人的座位旁，她们舞动着大红水袖，轻盈的跃上舞台正中，上下翻飞的衣袂逐渐连成了环，环中央，舞姬们共同将水袖高甩，人们顺势向上看去，只见又一舞姬身缠大红绸缎，从极高的房梁上俯冲而下，姣好的面容在一片红光中被衬得宛若天人，她在众人的惊叹中旋转，翻腾，然后平稳落地。
四下里一片掌声。
舞蹈仍在继续，又是几翻旋转，腾空，领舞的女子赢得阵阵喝彩:“好”。
就在这时，那舞姬再次落地，却发出了“啊”的惨叫声。
音乐戛然而止，还有人惊得站了起来。
那舞女一边捂着脚踝，一边跪在地上:“皇上恕罪，奴婢学艺不精，崴了脚踝，扫了皇上的性致，还请皇上饶了奴婢一命。”她说得不乏仔细，颤微微的，却又慌乱的磕着头。
江弭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四下里窃窃私语，众人的表情都显得格外惋惜。
我放下酒杯，仍旧歪着身子，命道：“来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她像一只受了惊的野兔般大喊：“皇后娘娘饶命，皇上，皇上，皇上救命——”她使劲儿磕头，突然，她看见了皇帝身旁的堇妃，便慌乱的爬向她，拉着她的裙角：“堇妃娘娘，堇妃娘娘我求您救救我。”
堇妃一脸惶恐，她抬头望向我，眼神直楞，像要证明清白。此时两个侍卫已走上前要把那舞姬拉开。
我挥了挥手，让他们下去，又慢腾腾的站起身来，走近她，冷笑着怪声怪气道：“真是聪明，还知道求堇妃娘娘。”
我在她身边踱着步，看着她浑身颤抖，像只濒死的动物。
“既然你如此敬重赫连氏，那不如这样，你去求她帮你把剩下的舞跳完，皇上可最爱看堇妃跳舞了，若是她愿意，本宫就放了你。”
她听完我的话，抬起头来，眼中冒出一种瞬息即灭的希望，她望向堇妃，看着她的肚子，嘴唇干涸，微微嚅动。
我转身走回座椅，“堇妃，你该不会见死不救吧。”
堇妃求助的望向江弭。
在座的大臣们十有八九都弹劾过堇妃，毕竟她出生下贱，一个边境舞女，竟让皇帝在宠信她两天以后就封了妃，简直就是红颜祸水。可皇帝对这些讽谏置之不理，大臣们积怨已深，现在，他们都是一脸鄙夷和幸灾乐祸的神情。
我嘴角微勾，今日皇上要是说一个不字，这朝堂上怕得有两个月不能消停。这舞，你赫连氏不跳也得跳。
江弭向她点点头：“你走个莲花步就好，无妨。”
堇妃只好走向大殿中央，显然，她微凸的肚子并不妨碍她展现自己姣好的身段。
琴音又起，吹埙的乐官奏起了梁元帝的《采莲赋》。
她跳起了繁复而精美的舞步，此舞原是古时男女相会时用来表达爱意和思念的，今人用来调教幼年的舞者。可是江弭，舞步虽无险，又怎敌暗器准狠。
伴舞的舞女们簇拥着她，渐渐让她退到了宴席的中后段，不知道的人都以为这是舞蹈本身的编排。当此时，众舞女旋转着飞快散开，抛洒漫天飞舞的花瓣。
突然，只见堇妃右膝一弯，向后仰去，眼看要摔倒，有人惊呼：“保护皇嗣！”
千钧一发之际，一袭白衣从旁闪过，稳稳的将她接在了怀里。
总算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李将军。
李彧，兵部侍郎，皇帝幼时伴读，也就是他，向皇帝进献了舞女赫连氏。
“李将军好身手”我哂笑道，“听闻，在边境的时候，就是李将军先与堇妃相识，今日看来，这其中，莫非还有什么......”
此时的堇妃已被宫人扶回了座椅，原本惊得站起身来的江弭此时接过她的手。
李彧的眼神一直很淡定，他抱拳回禀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与堇妃娘娘绝无半点苟且之事，刚才能够救堇妃娘娘，也是因为位置最靠近，毕竟这关系到皇嗣的安危，还希望皇后娘娘不要轻信谣言。”
“呵，你瞧你，本宫说了苟且之事吗，说了谣言吗？”我怪笑着，突然又一拍手“哎呀，李将军还真是提醒本宫了，这样说起来，这堇妃肚里的孩子，还真的是皇嗣吗”
一阵骚动的私语从席间传来，堇妃开始抽泣起来，刚要争辩，一声力喝便让整个大殿静了下来，“够了”，江弭立在堇妃身旁，冷冷的看着我。
“你今天还没有闹够吗，”他看着我的眼中倒映着殿里的大红布景，像是冒着火光：“来人，将皇后送回晔坤宫，三月内无朕的允许，不准踏出一步。”
我慌了神，忙跪下：“皇上，空穴不会来风，皇嗣到底是谁的，你不想知道吗，皇上！”
“余依琬，不要挑战朕忍耐的极限，今天朕就告诉你，朕相信堇妃，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已经有近侍来拉我起身了，我没有挣扎，只是最后绝望的看着江弭的眼睛：“原来你这么爱她。”
他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我被带出大殿的时候，他正俯身安慰哭得梨花带雨的堇妃。
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