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瑶,你可以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听见有人喊我,我茫然的抬起头望着那声音的源头。是那天审讯我的警官,卸下审讯的职责,这一刻他却分外亲和。
我的眼里毫无生气,脑海中不断的重复着刚才按手印的场景,甚至于连那匆匆扫了一眼的证词,如今也在脑海慢慢清晰。
“四月十六日下午,在一中后面小树林,韩致远故意持刀伤人,韩老四致死。”
想着那满纸荒唐言,我不禁冷笑出声。
我又哭又笑的却是让那喊话的民警吓一大跳。莫非,这孩子魔障了?
他不放心的走到我身边,满眼担忧,轻轻的问我:“韩瑶,你怎么?”
听见那轻柔的话语,那颗原本就酸胀的心,如今更是不断的抽搐着。我的手不自觉扶上胸口,摇了摇头。
在我身旁的这位,眼神暗了暗,叹了口气,用着家乡话说:“你这孩子,性子就是犟。何苦趟这趟浑水,这里面的厉害关系哪是你一个小娃娃就能弄明白的,快点回家吧,洗一个澡,好好睡一觉,就过去了。”
我死死的咬住下唇,倔强的不让眼中的泪滴落,可是听见这位叔叔那熟悉的乡音,那轻柔的话语,泪,还是止不住的落下。
我抽了抽鼻子,哽咽的问他:“叔叔,我哥会怎样?韩致远,他,会怎样?”
身边的警察,望着眼前泪水连连的女娃,内心也一阵酸涩,谁家碰上这事,心里都不好受,更何况一个小姑娘。他又叹了口气说:“韩致远,目前还没有定罪,你也别往坏处想,回去吧,家里人估计都已经急死了,回去也让他们安心些。”
听见他这般说,我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爷爷奶奶那苍老的脸。想着二老在家焦虑,担忧的模样,内心更是酸涩。
那位警官见着我安静下来,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拍了拍我肩膀,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出去。
我坐了好一会,眼看着日头已经快下山。长舒了一口气,缓缓站起,慢慢的向门外走去。
我不知韩致远未来会如何,我甚至于都不知道,我如今是在扮演什么角色,帮凶?以前我总是认为,努力就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但是这两天我却深感无力,我那么拼命的去阻止,可偏偏却是这结局,我那么奋力的维护,可偏偏却如此不堪一击,我们都那么努力的活着,可是为何上苍总是如此爱开玩笑,我们真的不坚强,反而脆弱不堪。
为何是我,又为何是韩致远?以前听说这些也只是当个笑闻,茶余饭后,话话家常的谈资,可如今当真发生于自己身上,那般不可思议,那般无法理解,无数次我都在心里问上苍,为何是我,为何是韩致远,为何?杀人偿命,理应如此。可是韩致远的命去抵韩老四的命,老天爷,你觉得值吗?他还那么年轻,他还没有娶到他喜欢的姑娘,甚至于他还没有看看这个世界是怎样的,就如此匆匆的来了凡尘一遭,你就如此忍心带他走吗?老天爷,公平吗?你说,公平吗?
不知不觉我已经走出了警察局,望着那将天都染成艳色的火烧云,四月的傍晚,湿润的空气,温热的风,不算凉的温度,我却异常的冷。几名背着锄头,挽着裤脚,身上还带着泥土腥味的农夫,哼着轻快的小曲,映着夕阳,步履轻松的往家赶。我扯了扯嘴角,却发现我怎么都笑不出来,假笑都难。
“哎,你等下,韩瑶,等下。”我不禁皱眉,这个声音仿佛在哪里听过。转身,就见着今早给我送包子的小哥哥,快步走向我。
见着他,我那皱着的眉,稍稍舒展开来。嘴角扯了扯,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
那小哥哥脸还是通红,在快要到我跟前时,脚步又慢了下来。见着他,味蕾不自觉的又回忆起早晨的那两个包子,甚是美味。
他还是那般,有些扭捏,红着脸,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来到我身边,也并未着急开口,眼神游离着,状似欣赏周遭风景,却未再正视我,分明叫住我的是他,如今不知如何开口的还是他。
念着人家早上送了两包子,我却未道谢,索性先开口打破这死寂:“今早,谢谢你,包子很好吃。”
听到我说这话,他那游离的目光终于真真正正的落在我身上,我在他那琥珀琉璃般的眸中望见我的倒影,他毫无准备的撞进我那漆黑如墨凤眼中,那一刻,他的脸又红了一层,手甚至都不知如何安放。见着他那般害羞,如同小姑娘,我哑然一笑。
“找我,有什么事?”我望着这天色,再拖下去,到家估计天都黑了。
他终于在那阵慌乱不知所措中,找回了镇静,但那眼神还是不敢注视着我。只见他从裤袋中,慢慢的掏出了一个粉红色的小熊钥匙扣。在看见钥匙扣的那一瞬,我愣住了。那个钥匙扣,我不会认错,那是我从北京买来送给他的,那是他一直嫌弃却又爱不释手的,那是他从来不离身的,那是韩致远的。
这位小哥哥见着我眼中蓄满泪水,神色悲切,顿时慌了神。他不自觉的向我靠近一步,手不自觉的轻柔拍着我的背,连说话都开始结巴:“你,你,你别哭呀。”
我也不知怎么了,这几日泪腺确实发达了些,可是见着那小熊,我真的克制不住了。我平复了下心情,抬头问他:“这小熊?”
他见我不再哭了,原本放在我后背的手,也悄悄收回。听见我这般说,他才意识到手中还有一个钥匙扣。他挠了挠头,将那粉色的小熊递到我手上,说:“有一个人,叫我把这个给你,叫你帮他好好保管。”
我小心翼翼的接过那小熊,手轻轻抚摸了它一番,那已经掉漆的躯壳,不晓得被人拿捏在手上多少次,望着那模样甚丑的小熊,我低声的询问着眼前人:“我,可以去看看那个人吗?”
眼前红着脸的小哥哥,听见我的请求,面露难色,又挠了挠头,为难的说:“这,恐怕不行吧。”
我低头,冷笑了一下。虽然早预料到这结果,但内心却还是有些失落。
李正阳望着眼前的女孩,默默的看着手中的小熊,不哭不闹,神色平静,可是不知为何,他却更觉得悲伤,他宁愿她哭一哭,也好过做个毫无生气的人偶。
见着我未说话,李正阳,有些不知所措,他习惯性的挠了挠头,而后,犹豫着说:“你有什么想和他说的,就告诉我吧,我替你带进去。”
听到这,我诧异的抬头望了他一眼,脸皮子薄的他,这回倒没有躲,只是异常真诚的望着我。
我手不自觉的握紧住那小熊,眼睛发亮的望着他,如同望着韩致远说:“劳烦你,替我和那人说,有些话要他亲自说,有些人要他亲自等,我,韩瑶,没有义务,也没有那责任替他完成。还请你将这小熊还给他。麻烦了。”
李正阳,眉头微皱,怎么也未想到韩瑶会这样说,只是那人将这小熊交给他时面色凝重,如同生死交付,他又怎忍心辜负。
见着李正阳呆呆的站在我面前,既不说话也不将我手中的小熊接过,我也未出声,只是倔强的举着手,等着他接过。
他终究是犟不过我,缓缓的接过那小熊,无奈的望了我眼。
见着他真心接过,我面露真心微笑着说:“多谢。”
他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似有什么话要说,但就在嘴唇微启时,又悄然合上。有些话,说了,又能改变的了什么呢。
见着他接过小熊,再望望这天色,真的不能再耽搁了。我微微启唇,说:“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麻烦了,嗯,再见。”说完我冲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朝着远处走去。
李正阳望着那逐渐没入天边的女孩的背影,目光却怎么也收不回,手中还握着那粉色小熊挂件,嘟囔了一句:“你还没问我名字呢?”
而越走越远的我,自然听不见他的嘟囔,我只想赶紧离开那令人窒息的地方,离的越远越好。
走到半路,就遇上了前来接我的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远远的望见我,也不过自己的年迈,踉踉跄跄的冲向我。
奶奶一把抱住了我,那双哭红的双眼,如今又湿润了一番。她抱我在怀中,不断的拍着我后背,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说着:“瑶瑶,不怕,瑶瑶,不怕。”爷爷也在旁边悄悄的抹眼泪。
在奶奶怀中的我,那颗原本就愧疚的心,如今真的是酸涩不堪。我克制住那快要喷涌而出的泪。语气轻柔的和奶奶说:“奶奶,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没事,他们就是问我问题,住了一夜,没有对我怎样。”
奶奶听我这样说,抹了抹眼角未干的泪,将我从怀中拉出来,上上下下的看了一番,见着我确实没有受什么伤,嘴里念叨着:“那就好,那就好。”
望着爷爷奶奶两鬓白发,一夜之间,二老仿佛苍老的好多。我连忙收回视线,我怕我会忍不住,我怕我会在他两面前哭。
我左手牵着奶奶,右手牵着爷爷,慢慢的往家的方向走去,这两位是我这生最亲的两人,无论何时,我总是不尽感激。
“奶奶,你们怎么会来接我呀?”
“有个李警官打电话到你王大婶家,和我们说你等下要出来了,我和你爷爷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李警官?”
“嗯,王大婶说的,姓李。你认识?”
“不认识。”
“傻姑娘。”
“奶~奶~”
一个星期后,韩致远被判刑十年即日押往省监狱。我不知道听到这消息,我是该笑还是该哭。是庆幸韩致远还未满十六周岁,不能判死刑,还是不幸韩致远年满十四周岁,需要负责刑事责任。十年,人生有多少十年。一位少年最好的年华,却在那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
我未能在他临走前见他一面,也不知再次相见又是何时。
但我始终坚信,哪怕他出走半生,归来任是少年。
韩致远,再会!我们一定会再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