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绿荫成片的花园，老大爷穿着练功服在打太极拳。收音机里的声音洪亮，惹得不少外国友人频频上前观看。
袁子科喜欢在东边太阳升到一半的清晨，推着轮椅出来。
轮椅上的人半阖着眼睛，脸色苍白，嘟嘟的脸上瘦得只剩下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医院的后花园很大，一圈下来，阳光明媚得过头，变得刺眼了。照在身上，倒是暖和。
袁子科蹲在女人的前方，扣上刹车。语调轻柔，眼睛里温柔地似乎能拧出水来：“凤梨，今天下午我们就出院了。出了院以后，我就不能天天给你推轮椅了，你自己下来走路好吗？”
女人长长的睫毛往上翘，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良久之后，她叹了一口气。
面前的男人却像得到了一个什么惊喜似的，眼睛一下子亮闪闪起来。
凤梨已经太久没说话了，面无表情，万籁俱灰，沉默得令他害怕。如今哪怕是一声叹息，都让他惊喜不已。
“水果菠萝，你饿了没？要不要吃点什么？医生说老挂营养液也不好，你必须自己吃点什么。”
“要不我们今天喝点小米粥吧，你以前很喜欢的。再过些日子，我带你去香港吃云吞面。”
女人仿佛闻若未闻。眼光呆滞地看着前方。
这次换袁子科叹气，放掉刹车，打算推她回病房。
死机掰咧给她灌点，别无他法了。
轮椅没滑出去几步，袁子科的手被一阵冰冷的触感握住。
凤梨紧紧地抓着他，抬头努力地扯出来了一破败的笑脸。
“你别推了，不是让我自己走吗，我想下来了。我跑步比你快，你知道的。”
袁子科听完心口不知喜悲，还是挺住，脚踩在轮椅底下，给她稳定。
凤梨比他想象的恢复要好。从下轮椅到走路，都显得十分稳健。如果不是空荡荡的病服晃在他眼前，他险些以为面前的女孩只是跟他闹着玩的。
可是女孩的身上已经没有几两肉了。
凤梨对着阳光孱弱地朝袁子科笑，好像是真得挺开心的。眼角弯弯，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
“手机给我。”她伸出手。
袁子科警惕地犹豫了一会儿，随后递给她，问道：“你……”
凤梨耸耸肩，“没什么，就是给祝时翊打个电话，看我旷工这么久了，他还愿不愿意雇佣我。”
她背过身去，袁子科看不到她电话到底是拨给谁的。
只是在电话未接通前，好声提醒到：“你别忘了，是她妈妈，害死了你的孩子。”
“我知道。”凤梨的声音平静。
那她想要干什么？袁子科的瞳孔突然放大，一把夺过手机：“你想报复？杀人是要坐牢的。”
凤梨呼了一口气，以往一样没好气地看着他：“我又不傻的。真的就是问他工作的事情。要是不乐意，我拿了辞职信好找下家。”
袁子科半信半疑地把手机还回去。
临出院，沐子妍、黎塘带着小宝都来了。
沐子妍难得地给凤梨收拾衣服。她一边收拾一边说：“凤梨你丫可有福了，有姐这种绝世美人给你叠衣服，偷着乐去吧。我男票都没有这福分。”
凤梨听她一说，顶着皮包骨的那张脸，咯咯地笑。
“好有福好有福。以后你要是嫁人，我铁定天天在你婆家夸你。夸你多少多少能干，让你婆婆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你可得了！”沐子妍说，“你看我是那种会做家务的人吗。我就是闲呢，心血来潮那么一次。你要是天天让我当黄脸婆，还不如杀了我直接呢。要知道，姐可是时尚女王，就得踩着高跟鞋，画大浓妆走在舞台中央，世界臣服在脚下。”
黎塘抱着小宝，拿着他胖嘟嘟的小手拍沐子妍脑袋：“你可悠着点吧，眼睛长头顶上，不怕走路踩空！”
沐子妍不屑地说：“切！天下多得是男人给我看路，就算我眼睛长天上去都不值一提。”
凤梨听着她俩斗嘴，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袁子科喝过两口的小米粥也不嫌弃，咕噜咕噜全灌下去了。
虽然饿了大半个月肠胃还没有适应过来，但她完全不在意。
只管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她才不在乎是否今朝抢救明日亡故。
晚上凤梨就拿着王邈邈给的单子开始强身健体。
做完热身运动之后，开始绕着小区跑步。
袁子科落后她后一寸，马尾在黑夜里像精灵一样跳动，袁子科的心也跟着扑通扑通的。
凤梨出了一身汗，跑高兴了，还会时不时跟他聊上两句。天南地北的，什么都能聊。他们实在是太熟悉了，从追求到喜好，一清二楚。所以一旦话匣子开启，总有说不完的话。
下弦月，凉凉的风吹过来，坐在长椅上喘气的两个人，同时一乐。
“我还挺开心，好舒服啊。”凤梨说。她压了压翻滚而来的回忆，试图忽视掉压在心口重若千斤的磐石。她努力地让自己笑，让自己开心。
袁子科笑盈盈地看了她一眼，小拇指勾了勾她的，“是啊，好舒服。我也挺开心的。”
说着他的身子侧了侧，手臂终究还是没有鼓足勇气去拥抱她。
每每只有在夜深时分，等凤梨睡熟了，他才敢蹑手蹑脚地靠在她身边，拥她入怀。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资格，去抱抱她了。哪怕她闭着眼睛，他也不敢做出太越轨的举动。他真太怕太怕失去她了。
有时候袁子科也会想，如果，一开始，第一眼见到她，他就表白，他们之间会不会不一样。
会不会现在，他已经有了两个会打酱油的孩子。
也许他们会跟普通的大学生一样，谈恋爱吵架闹分手，手牵着手，在校园里做一切甜蜜的事。他们一毕业就结婚，以后金婚银婚，再来一段黄昏恋。
等到岁月苍茫，两人都老的不像话了，依旧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日出日落，根归天地。
没有坎坷的甜蜜就像是稀释过头的糖水，甘甜略微。可是他不在意。生命不是非要尝尽苦楚，方才领略最美味的佳肴。他能勇于平淡，并视若珍宝。不需要任何失去和对比，才会懂得珍惜重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