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琛父母从邻市过来认领尸体,父亲任是一滴眼泪都没留,扛着包着白布的孩子扔上车。
我观摩了他的母亲,皮肤黝黑,脸上很多雀斑,颧骨并不对称,看出去左边突出来一块。衣服简朴,手臂粗壮,农田里以前随处可见这样的女人。勤劳肯干,浑汗如雨。她穿了一双压箱底的皮鞋,重要场合才舍得穿的老皮鞋,甚至已经有些地方掉皮了。她的包亦如是。她一定没有想过,连夜被丈夫带进大城市,是来认领孩子尸体的。
亲戚家邻居都早知道,自己却是二愣子无疑。
有时候怎么去评判这世间的种种呢。他们一家人努力干活,踏踏实实,起早贪黑,都是血汗钱。孩子也争气,九十平一层楼的农村老房子里,在鸡鸭狗叫破天的围栏外,拼命的背书学字。他们以为老天爷很公平,给了他们艰苦贫瘠的生活,却赐给他们文曲星下凡的孩子。
孩子在他们以为即将要熬出头的时候,客死他乡。那个年代,只允许一个独生子。现在想生育也无能为力。他们家的后代,就此断了。
农村盖起四层楼,给儿子娶媳妇儿用的。以后也用不到了。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们又是造什么孽,才得以如此报应,无子送终。别说子,半边女儿都没有。
她的眼睛已经红肿了,握着老年机的手都在抖动。她下楼梯崴了脚,看热闹的老奶奶扶了她一下,普通话都还说不标准,可她就是用那夹杂着地方口音的普通话,没劲头地说谢谢。
“孩子去了我知道你们难受,但是已经没办法改变了。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胡一琛妈妈继续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谢谢,并且告诉老奶奶,“谢谢阿嫲关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年纪不小,长期过度劳作,眼睛很是混浊。她流泪不让人动容,似乎泪珠都是混合着面粉、污泥浊水,看上去脏乱不堪。身上有股烂臭味,靠近就能让人反胃,典型的公交车上捂鼻子的对象。
一个天赋英才的孩子,出生在如此不相匹配的家庭。他上大学前连电脑都没有碰过,更别提上什么兴趣班。钢琴只在书上看到过,同学航空飞机和某某岛屿,梦里都不曾有,不敢有。
别人家的母亲浓妆艳抹赛比西子,而自己的母亲,小学老师的眼里只有恶心和嫌弃。好像出现在视野范围,都会脏了眼睛。
同学们嘲笑他有如此一位痴傻的母亲,避而远之还以为是礼貌周到。胡一琛究竟是真的嫌弃他的母亲,还是受不了那些人用异样伤害的眼神去看待他最亲近的人。他所不能忍受是母亲的落后老实,还是厌恶那些人的态度。
希望他奶奶,能够看开些。
从何而知悲剧如此发生。
王邈邈说:“我得回去给我家里人打个电话。干这一行悲欢离合见多了,可还是克制不住心里难受。”
吴子良拍拍他,转身进去。
我闭上疲乏的双眼,脑子里尽是汽车绝尘而去的最后一幕。
死后人生一场空。到时候人提起来不过唏嘘一片。一些人带着惋惜,一些人带着轻蔑。甚至还有原本妒忌的人现在变成偷着乐的。
以后没什么烦恼了吧。不用守孝,也不用求职成家。
他书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注释,那本翻烂的字典,他都不要了是吗?爱慕他的女孩还没来得及写信跟他告白呢。
我见过那个女孩了,麻花辫,家境一般。就是不知道胡一琛是不是凤凰男,看不上这样的人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