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微闭着眼睛,初秋温暖的阳光,穿过薄薄的眼皮,一片橘红色的光芒,让王觉得很舒适,他从小就喜欢这么闭着眼望着太阳,这种温暖的感觉总能使人愉悦起来。
微风从山间缓缓地拂过草木,带来温润的清香,啾啾的秋虫和喳喳的鸟儿此起彼伏的鸣唱着,即使闭着眼,王也能分辨出是什么花香是什么鸟儿的叫声,十年来,他太熟悉这里的一切了。
然而一阵细碎的声响似乎从离他很近的地方传了过来,王睁开眼,院角的柴房门正慢慢地拉开了,一只纤细的手,苍白的手,在阳光下异常的醒目。
还没等王做出反应呢,那只手无力的从门板上滑垂了下去,“嘭”地一声,柴房那薄薄的竹皮编制的门扇倒塌了下来,尘烟中,一个黑人一滚落到了地上。
王被吓了一跳,本能的后退了两步,习惯性的伸手去拔剑,摸了两把没摸到,才想起来是空着手出来的,剑还在内室里,他想喊人来,但定睛观瞧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黑衣人后,他张了张的嘴唇,又合上了。
环视了一圈,确认再无异常后,王的目光一下子停留在了委地的长发上,盈盈的黑发在阳光下漆亮夺目,散开在白色细沙和碎石铺就的院地上,仿佛是一汪清水中,滴入的浓墨一般,王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头发。
黑衣人一动不动,紧闭着双眼,看上去牙关紧咬着,面色苍白,一只手摊开,一只手却攥成了拳头,双腿蜷缩着,胸口微微的起伏着,看到胸口,王心里慌乱了一下,想把目光挪开,但那里衣服的破绽处,露出了血色,王一下子猜到,这个黑人衣伤的不轻。
怜悯之心瞬间战胜了敌意,王不假思索地快步走上去,把黑衣人抱起来,一股说不出的幽香飘进王的鼻孔,王身上一阵的燥热,竟有些慌乱了,手臂一软,险些把怀中的人掉落,王急忙咋了几下眼,定了定神,才稳住身体。
黑衣人攥着的手一下子摊开来,一件小物事滑落到了王的脚上,王低头一看,是一把金灿灿的像小刀一样的玩意,欠了下身,伸手拿起,顾不上观瞧是什么,急忙向草堂走去。
草堂内室里,十九郎还在酣睡,王把怀里的人轻轻放到他平日休憩的竹榻上,黑衣人嘤咛了一声,手臂动了动,有没有任何声息了。
王慢慢地蹲下身来,细细端详眼前这个他潜意识里认为的女人。洁如玉石的额头,蛾眉疏朗,修长的眼线,如玉管的鼻梁,只是双颊因为失了血色,苍白下隐隐有些暗灰,双唇也是失血后的一圈灰白。
王说不出对眼前这个女子的感觉,他对于九岁前的女人印象不是很多,父皇深宫里那些嫔妃和宫女们华丽繁复的裙裾衬托的都是一张张木然的脸,王对于女人的最直接的印象就是梦中的母亲,还有他的祖母和养母。
女子绵长的睫毛微微的触动着,嘴角微微地抽动了起来,王一直在想自己该做什么,他没有这么近的和一个陌生的女子相处,何况还是个夜里要行刺自己的黑衣人,他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片刻的慌乱和不安后,王镇定了下来,他起身去拿了水囊,一滴一滴地把清凉的溪水润在女子的唇上,很快,那双唇嗫嚅着把水滴裹进了嘴里,王把水囊挨近过去,涓细的水流缓缓地流入女子微微张开的口中。
女子的喉头动了几下,水咽了下去,王长出了一口气,接下来要做的事他有些犯难了,十年来他和十九郎救治过不少山里的动物,有生病的鹧鸪和山雀,也有不小心跌伤的野兔和山羊,但那都是动物,用绳子捆好了,清洗了伤口包扎好,过几天就活蹦乱跳的了。
而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又是个女子,该怎么下手救治呢,王的手几次伸过去,又缩了回来。心头一阵阵的悸乱,脑子里事乱糟糟的,注意力总是集中不了,手还有点微微的颤抖,王干脆站起来,走到外室,闭上眼让山风帮自己静下心来。
渐渐地,王纷乱的心思,平息了下来,他叹了口气,回转身来,取了药箱,拿了一把竹刀,不紧不忙的再次回到竹榻前。
那女子眉头紧锁,额头微微的渗出汗珠,王用自己的汗巾轻轻的把汗珠擦去,使劲地眨了下眼,使劲地抿着嘴,拿起竹刀,把女子胸前破碎的衣布割开。
沿着左肩的锁骨,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斜着几乎贯穿了整个胸部,王仔细的看了伤口处的血迹和碎烂的皮肉,没有毒药浸渗后的黑紫色,也没有闻到中毒后的腐烂气味,和中了黑衣刺客们涂抹了毒药的刀剑的伤口完全不同,这应该是被羽林卫的手刀砍伤的。
皮肉虽然被砍的翻卷起来,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口子开的太大,皮肉外翻,殷殷的血还在不断地渗流出来,除了这处伤口,右肩上还有一道伤口,也没伤到骨头,是划伤,深层的肌腱没有伤到。
这两处伤口对于一个成年的军士来说,压根不算什么,不缺胳膊断腿的,皮肉伤那都不算事,但放在一个弱女子身上,就是流失掉的血都足以致命了。
右肩的伤口王检查后,不用缝合,敷上药膏用麻布裹缠好了,前胸的这个大伤口是必须要缝合的,王就有些犯难了,本来他检查的过程中,不时的瞥见女子晶莹的皮肤,心头就怦怦的乱跳,每次都需要使劲的咬几下嘴唇才能镇定下来,要缝合这个伤口和包扎,必须要把女子的上衣剪开,王下不去手。
王面对过的女子都是包裹在层层的绫罗中的贵妇宫女们,在含玉山的十年中,远远地望见过山下稻田中劳作的农妇,一个轮廓而已,不管是绫绡绮纱下,还是粗麻布衣里,女人的身体,王连猜想的参照物都无法想象的。
这事他做不来,绞着手站起来,急声的唤着十九郎,趴在东墙下竹榻上的十九郎这回醒了,一骨碌爬起来,伸手就去摸放在床头的双剑,迷迷糊糊的四下里张望,他还以为又有刺客袭来呢。
等看清了王一脸汗水的立在屋当间,闹明白了并无刺客来袭,十九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可是他一转眼看到了对面竹榻上躺着的黑衣人时,一个箭步提着剑就蹿到了王的身前。
“十九,做什么,去打点水来。”王嗔怪的推了把挡在他身前的十九郎,十九郎没动地,大瞪着双眼又盯着竹榻上的黑衣人观望了一会子,确认那就是个躺在那一动不动的半死人了,这才嘴里嘟囔着提着水囊和铜盆去溪边了。
水打回来,王大致的说了下刚才的情况,十九郎嘟囔着说不该管,应该把这个黑衣人要嘛交给寺里处理,要嘛让人去把羽林卫的中郎将喊回来带回京城去,要说保险起见呢,十九郎说斩杀了最好。
王没理会嘟嘟囔囔的十九郎,有个人陪着他,王的心思坚定了许多,他用竹刀把女子胸前的衣服挑开,虽然面红耳赤的,但有十九郎在,他觉得起码没那么不知所措,王不知道,十九郎站在他身后比他还震惊呢!惊得一下子就止住了唠叨!
整个伤口都露了出来,王用清水净了手,从药箱里拿出麻沸散,用水调了给受伤女子喂了一些,又用细麻布蘸着敷了一些在伤口处,然后换了干净的细麻布一点一点的蘸着清水,把伤口周边的混着泥土的血咖擦拭干净。
十九郎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燥热,又借着不该救刺客的话题嘟囔了一会,知道王也不理会他,也不再作声,给王打着下手。
麻沸散的药劲上来了,女子紧锁的眉头松缓了下来,听鼻息睡的还不错,王先用小银刀挑着玉林寺自己配制的外伤药膏,一点一点的抹在绽开的皮肉处,止住了渗流的鲜血后,然后用银针挑着丝线,慢慢地把伤口缝合起来。
将近一尺多长的伤口,全部缝合完和包扎完,足足一个时辰过去了,看看女子睡的还很香甜,王擦了擦一脸的汗水,才觉得自己有些虚脱了的感觉,坐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窗外,阳光已经斜照进草堂。
十九郎煮了茶过来,王没等温凉下来,一饮而尽,微笑着问还有吃的没?十九郎说要去寺里拿些果品来,走到门口又有点不放心,王看出他的心思,笑着说这刺客都这样了,还能做什么呢?
用了些果品,王看着在竹榻前喂女子米汤的十九郎,心想这孩子还是心思细,给自己去找吃的,还不往给受伤的女子讨一碗米汤,王都没想到受伤的人无法吞咽食物,只能进些粥汤的。
很快王就陷入了沉思,他在想这女子的来历,她和夜里战死的那些黑衣人明显的不同,那都是金发碧眼的西域胡人,而眼前这个伤重的女子却是典型的汉家女子相貌,她究竟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