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谢了四朵又开了五朵,寒燕掠过几回,终是飞身离开。
在竹林的深处难免会有流水,有流水的地方自然就有桃花。桃花在冬天沉寂,而此时正是冬天,所以流水上只有竹叶。桃花已成流水思忆的情人,流水曾带它浪迹天涯,相知相拥。如今流水仍在,桃花、桃花已经谢了几秋。
此时正是明月高照,虫子响的格外明朗。阵阵晚风吹过,竹涧的流水静淌,一如岁月走过,静悄悄带走了月光。
这是小桥流水人家,也是竹舍的后院。李久辰倚在桥拦上,看着随水而去的竹叶,不知它们会飘向哪里。
“他们会回来吗?”他自己问自己。流水把月亮荡的支离破碎,李久辰把酒洒在了湖面,惊不起一点波澜。
月光如人,人如月光。
李久辰已躺在了竹桥上,他一看到朗朗星空的月亮,便想起了万曦月,一想起万曦月便又想起千暮雪。他感到烦恼,又感到兴奋,明天又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到轩阁。
正当他望着月亮发呆时,一连串的黑影从夜空中掠过。他立即跟了上去,几个跳跃,便随那些黑衣人到了张府后门。
李久辰藏在房顶上看着后院站了两排黑衣人,张峰在前面不知道在交代什么,月光印白了张峰的双鬓,他眼角已满是皱纹。
李久辰看到了轩阁又亮起了灯,千暮雪会在里面吗?
不多想时,他已到了轩阁的走廊里,没有听到琴声,只听到了无边无际的叹息。他已经肯定千暮雪在里面,他要带她离开。当他正要敲门时,走廊口响起了脚步声。他轻跃上房顶,便看到张峰出现在走廊上。
他已不愿再想,不愿在看。
他又回到了竹舍。
原本安静优雅的竹舍已经烈火焚烧,挣扎出一块块烧焦的躯干,迸到坚硬的青石板上。如雨打蕉叶,如水击顽石。浓烟已熏满了夜空,连高冷的月亮都躲进了云里,夜晚黑得令人窒息,火光却又亮的荒唐。
李久辰一阵心慌,他去轩阁之前雪鹰他们正在竹舍熟睡。他们可曾醒来?
李久辰已跑到院里,火光四射而来,炙烤着他的毛孔。他无法再进屋,火焰美的炫丽烧进了竹髓,竹舍在火光中渐渐坍塌,人又在哪儿呢?
“公子……”
李久辰忽然听到火折声中的一句呼喊,立即随声而去。当他愈靠愈进时,心也愈来愈裂。
梅花折了,干枯的树枝烧的焦了。树下残喘着一个人,李久辰赶紧扶上去,“雪鹰,雪鹰。”
雪鹰的衣服被血染红了,他的脸上全身一层灰烬。灰烬与血液混杂在一起,变得浓而肮脏。
雪鹰的肚子上还在流血,手上的伤口也还未干,他虚弱的双眼飘忽的看着李久辰,沙哑的声音颤颤道:“公,公子,雪鹰要先走了。”
李久辰的眼里滚烫,愤愤道:“雪鹰,告诉是谁?”
雪鹰笑道:“冤冤相报何时了,罢了。”
李久辰知道雪鹰已无多时,便问道:“你有什么愿望吗?”
雪鹰道:“把,把我们三人、葬在一块吧!”
李久辰心头冷冷颤抖,点头道:“好好好!”
天空又飘起了雪花,雪花躺在雪鹰安详的脸上久久不愿融化。听说人死了就会变冷,果然是真的。
李久辰四处张望,雪中闪着火光,火中印着雪花。万鬼灵,朱梅也去了,他们的骨灰长眠在这间竹舍。
李久辰已经架好了木材,墙角的木材似乎是为此准备的,他把雪鹰放到木材上,慢慢推进了竹舍。
李久辰没有伤心,因为他的心已经死了。他默念着七色帮的名字,默念着刀邪。他在检查雪鹰伤口时,看到了雪鹰的伤口全是斜向下延伸,伤口的皮肤已被烧焦。他明白这是火凌刀所伤,而火凌刀在刀邪的手里,刀邪是七色帮的五大天王之一,所以这一切都是七色帮下的手。
雪下的很大了,火燃的也不小。
他走出了院'子,晚风在竹林里来来回回,带着雪花击打在李久辰的脸上。他的脸被冻的发紫,嘴唇哆嗦不停。
有马客栈的灯火依旧,街道上的灯火依旧。
人却不能依旧,快乐总是短暂,唯有悲伤才是永恒。中午时刻还在和雪鹰喝酒,才多久?人去房毁,雪花黑夜。
小二弯着腰走上来,问道:“客官哪里来?”
李久辰不语,他已知道那天的小二要么死了,要么已远走。
小二又道:“客官。”
李久辰道:“住店,望月轩。”
小二迷茫问道:“望月轩?客官,我们店没有望月轩。”
李久辰给了小二一锭银子,道:“我知道,你去吧。不用管我。”
小二弯着腰走了下去,厅中的烛火已将要熄灭,夜已经深了。
李久辰拿了两坛酒,靠在望月轩的木栏上,遥望着灯火未眠的轩阁。雪忽落忽停,轩阁若隐若现。他已在喝酒,大口大口的喝酒,酒入口,辣了一路爽了一肠。
他念道:暮雪暮雪,曦月曦月……
酒还未尽,他双眼已经疲惫的不能睁开。
等他双眼睁开时,阳光已洒了一地金黄。他扶着栏杆颤颤的站起来,便看到油亮亮的瓦闪着耀眼的光芒,就如曦月剑的寒光,炫目刺眼。
李久辰揉了揉眼睛,口干舌燥。他抓起栏杆上还未完全消融的积雪,往口里一扑,瞬间觉得精神了数倍。又想起今天要去轩阁,怎么能这般狼狈去呢?
热水已泡好,李久辰静躺在水中。
阳光明媚在窗外进不来,李久辰已经束好了头发,他穿了一身白衣,洁白如雪。门一开,阳光便不顾一切的倾泻到地下。
店小二恰好路过,便问道:“客官,要出去了吗?”
李久辰点点头。
店小二笑道:“今天还没有什么看的玩的。”
李久辰问道:“为什么?”
店小二笑道:“今天二十五,还有许多的装饰没有打理。再过几天呀,就可以看到满街的红灯笼,满天都烟花飞呢。”
李久辰不禁眉头一蹙,要过年了,自己还不知道在做什么?一点喜悦也没有。
李久辰苦笑,慢慢走出了客栈。阳光大好,不时街道上传来孩子的欢笑声,连原本的干枯的树木也渐渐复苏。鸟儿成双成对的在树上欢唱,白云冷眼看着穿白衣的李久辰,似在笑他孤独一人。
走过了几条街,李久辰来到了一个深巷。深巷有高墙,墙上有几支寒梅,阳光在墙上留下了花影,在墙角留下了人影。
人影不多不少,恰好两个。
李久辰已停下脚步,墙角的另一个影子也停下来了。他即刻回头一看,高墙长巷,清风寥寥,并没有人影。他又缓缓走了几步,眼睛斜看到后面的确有个影子,他又立即转身一看。
果然有个人,还是个女人。
那女人怔怔的看着李久辰,忽然说道:“你干什么?吓了本小姐一跳。”
李久辰心中暗自叹道:能在我的意识下悄无声息的靠近我,还能轻易消失,此女定然不简单。
谁知那女子踮起脚尖,额头就快要触到李久辰的鼻尖,她笑着在李久辰耳旁道:“你怎么不说话,是看到我太漂亮了,不好意思说话吗?”
李久辰不语,因为眼前的女子的确漂亮。
那女子后退了一步,看着李久辰痴痴道:“怪不得她会那么恨你。”
李久辰问道:“谁恨我?”
女子忽然冷冷道:“我恨你。”
李久辰又问道:“我们可曾相识?”
女子道:“不一定非要相识才能有爱恨,我听别人说你的坏话也会恨你。”
李久辰道:“你认识我?”
女子脸上又挂着春风般的笑容,红着脸道:“我不仅认识你,还天天都在想你哩。”
李久辰沉默,阳光依旧,不知那支梅上何时停了几只小鸟,正侧着头看着他们。
那女子又道:“我知道你要去哪,也知道你为什么要去,还知道你去了会发生什么趣事。”
李久辰看着他,只见她头发简单的编织在脑后,皮肤白若玉脂,一弯柳眉下静卧两颗大大的眼睛。她也穿着一身白衣,白衣中夹杂着淡红的裙摆。
李久辰道:“姑娘还是请走吧,切莫和我这个人打交道。”
那女子瞪着大大的眼睛,像孩子丢了糖果委屈的说道:“我不走,永远都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管你是什么人我都不在乎。”
李久辰苦笑,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委屈的说和他在一起。
但那女子忽然又改变了语气。她又冷冰冰说道:“我恨你,我非但不想让你走,还要让你死心塌地的跟着我,做牛做马。”
李久辰终于问道:“你是谁?”
那女子却又甜甜的笑着说:“只要你说愿意和我在一起,再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我是谁。”
李久辰自然不会答应这般无理的要求,他又慢慢的像前走去。
那女子似乎急了,跑到李久辰面前,叉着腰道:“今天我就不让你走。”
李久辰停下脚步,一直看着她。
她的脸被看红了,低垂着脑袋说道:“我们一起去嘛!我也想看看轩阁是什么样子呢。”
李久辰眼神里突显一种凛冽的杀气,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轩阁?你到底是谁?”
那女子感到不妙,忽然一个飞身,已到高墙处,惊飞了鸟儿,踏落了梅花。她站在高墙上笑着说道:“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说完她已消失在高墙处。李久辰根本没有打算去追,因为他一旦有自己的事,其它的也就不会放在心里了。
路不长,阳光也不烈。
张府的大门外梁上已挂好了红灯笼,柱子也重新漆了遍,似血一般的红。
李久辰望着那张府两个字,心如刀绞。他终究还是踏了进去,当他踏进去他便后悔了。可世间岂有后悔的药?若是有,那就没有那么多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