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路在何方？（二）
刘恒登基后，一直处于悖论的忧虑之中：不削藩，帝位就会被推翻；削藩，子孙性命不保。刘恒的忧虑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从他的父亲高皇帝，和他的后母吕后的历史教训中得出的结论。
高皇帝刘邦称帝前后，为了巩固皇权，为了安抚功臣，先后册封了八个异姓王。后来，也是为了巩固皇权，先后削除了这八个异姓王中的七个，只剩下一个没有威胁的长沙王吴芮。与此同时，高皇帝又将自己的八个子侄封为诸侯王。吕后临朝称制后，为了巩固自己的皇位，又将高皇帝所封的刘姓王当作异姓王处置，先后杀死了高皇帝的三个儿子，一个孙子。与此同时，吕后又册封了四个吕姓王。吕后去世，周勃、陈平等发动政变，又将吕姓王当作异姓王处置，几乎族灭了吕姓家族。刘恒想到这二十几年之间，这为了皇权，翻来覆去的杀人，恐惧得夜不能寐！刘恒问自己：是为了巩固皇权削藩，还是为了顾全子孙性命，不削藩？刘恒苦苦思索，无法决策！
后来有人向刘恒推荐了贾谊。贾谊见到刘恒，才二十出头，可谓风华正茂！刘恒很赏识贾谊，一年之内，贾谊连升三级。由此，贾谊遭到功臣派的反对，不得已，刘恒为了保护贾谊，把贾谊调到长沙，做长沙王的太傅。
一年以后，刘恒想念贾谊，又将贾谊调入京城。一天晚上，刘恒在宣室召见贾谊。与贾谊谈论神灵鬼怪之类的事情，贾谊让刘恒非常感动。刘恒感叹说：“我很久没有见到贾生了，我以为超过了他，今天看来，我还比不上他啊！”于是刘恒任命贾谊作了梁怀王的太傅，便将贾谊就此留在了自己身边。梁怀王是刘恒最小的儿子，刘恒非常喜欢这个小儿子。
贾谊进京后，刘恒向贾谊倾诉了自己的苦衷，告诉贾谊，自己处于削藩与不削藩的茫然之中。刘恒十分虔诚地问贾谊，除此之外，还有没有第三条道路可走？于此，贾谊和刘恒又有一番彻夜长谈！
贾谊说：“诸侯国强大了，一定会与朝廷对抗！为什么呢？因为皇帝的权力太大了，太让人眼红了！谁都想当皇帝，只要他认为自己的能力足以对抗朝廷，他就会起兵反抗朝廷、推翻朝廷、赶走皇帝、让自己来做！现在环顾四海之内，你的亲弟弟淮南王就有反叛之心；你的亲兄长刘肥的子孙们也想赶走你，让它们来管理朝廷；还有你的堂兄，吴王刘鼻也有做皇帝的野心！为什么呢？这不是您对他们不好，而是他们国力强大，由此野心就跟着膨胀了！”刘恒一边听着贾谊的话，一边感到惶恐！贾谊发现了刘恒的恐惧，但贾谊并没有因为刘恒的恐惧，就停止他的演说！
贾谊继续说：“高祖时代就是这样！为什么是韩信首先反叛呢？就是韩信的楚国在其它诸侯之上！接着是韩王信反叛！韩王信在边境上，倚仗匈奴的权力，以为这样，可以与朝廷抗衡！接着是赵国的相国贯高依照赵国的优越条件反叛，接着是陈豨倚仗统领赵、代两国军队的实力反叛，以后彭越、黥布相继反叛！只有长沙王吴芮没有反叛，因为长沙王太小，没有力量反叛！”皇宫里虽然点着无数的清油灯，但这些清油灯总是恍恍惚惚，将皇宫变得像有幽灵闪烁，清油灯一明一暗，让刘恒的心紧绷绷的，无法松弛！
贾谊继续说：“有人认为异姓王反叛，是因为他们原本就不是一家人，没有亲情可言。其实不然，事情是发展变化的。高皇帝封自己的子侄为王，巩固了刘氏江山。到了吕后的时代，这些刘姓王就成了异姓王。所以，吕后临朝称制，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就把这些刘姓王当作异姓王处置了。同时又封了四个吕姓王。就是同姓王之间也有变化，当初吕后处死了刘邦的四个子孙，刘邦的八个儿子中，就只剩下陛下与淮南王刘长了。吕后为什么没有处置陛下呢？吕后不是不想处置您，而是您英明，一直处在边远之地，二是不恃强，所以吕后放过了您！吕后为什么不处置淮南王刘长呢？因为淮南王自小失去母亲，是吕后抚养大的，他们之间还是有几分亲情！但到了您这里就不同了，淮南王认为您是高祖的儿子能做皇帝，他也是高祖的儿子，他也应该做皇帝！现在虽然没有做皇帝，但是在他的淮南国，他就是依照皇帝的仪式来享受皇帝的权力，到时，他一定起兵反抗朝廷！”
刘恒听了心惊肉跳！
贾谊继续说：“为什么萧何不反？为什么樊哙不反？为什么郦商不反？因为他们没有封国，地位不及诸侯王，没有资本反！如果当初韩信、韩王信等没有封国，只是一般的侯爵，他们到今天也不会反叛！”
刘恒实在没有耐心听下去了，就急不可待地问贾谊：“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贾谊回答说：“众建诸侯少其力！要使国家长治久安，最好建立很多诸侯小国，缩小他们的势力。势力小了，就有办法对付了；封国小了，他们就没有对抗朝廷的实力，就没有反抗朝廷的邪心，分割土地，定下制度，使齐、赵、楚等几个大诸侯国分割成若干个诸侯小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的子孙都按长幼次序承受祖先的一份土地，一直到封完为止。至于燕、梁等诸侯国也照这样做，可以暂时空着位子，等他们有了子孙，全部让它们去做诸侯国君。对于诸侯王的土地大量削减而收归朝廷的，就迁移他的封地和封他的子孙到其它地方去。按原来的土地数还给他们。一寸土地，一个百姓，皇帝都不想占有他们的，实在是为了国家的安定罢了。分割土地的制度一确定，宗室子孙没有谁会担心做不到王，诸侯王也就没有变叛之心，皇上也就没有讨伐的念头，天下自然就安定了！”
刘恒听到这里豁然开朗！
后来的四年，齐文王死了，齐文王没有儿子。刘恒想起了贾谊的话，于是把齐国分成六个小国，分别册封齐悼惠王的六个儿子为王；又调淮南王刘喜到城阳，把淮南分成三个小国，分别册封厉王的三个儿子为王。刘恒以代王的身份继承皇位，后来也按贾谊的这一计划，也将代国分成两个小国，立皇子刘武为代王。这样削弱了齐国的势力，削弱了淮南国的实力，削弱了代国的实力。尽管这些人后来有的还是反叛了，但是由于实力不够，很快就被平息了，这是后话，以后再说。
起初，汉文帝以代王的身份即皇帝位。后来把代国分为两国，立皇子刘武为代王，刘参为太原王，小儿子刘胜为梁王。后来又调代王刘武为淮阳王，而太原王刘参做代王，得到原先代王的全部封地。过了几年，梁王刘胜死了，没有儿子。贾谊又上疏说：陛下如果不订立制度，如今的形势，只不过是一二世罢了，诸侯王国尚且没有管束，势力建起并逐步强大，汉王朝的法令就得不到推行了。陛下用来保持自己和皇太子所依赖的，只不过是淮阳和代两国罢了。代国北面靠近匈奴，与强敌为邻，能够保全自己就差不多了。而淮阳同大诸侯相比，仅仅如同小小的黑痣长在脸上，只适合被大国所吞食，而不足以抵御大国。现在制度在于陛下制定，编制诸侯国而让自己的儿子适合作大国的食饵，难道可以说是工于心计吗!主上行为与平民百姓不同。平民百姓，注重小德行，讲究小廉洁，以此托付于乡里，主上注重的是统一天下，安定社会。高皇帝瓜分天下给有功之臣做诸侯王，反对的人如同猬毛一样起来，认为不可以，所以除去不义的诸侯而空着他的国家。选择良辰吉曰，在洛阳上东门外立他的几个儿子，全都做了诸侯王，这样天下安定了。所以干大事的人，不被小的行动所牵累，最后成就大功业。现在淮南这个诸侯国跨越的土地，远的有达到几千里的，超过梁和淮阳两个诸侯，而作为县属汉王朝统辖。淮南的官吏和老百姓因为徭役往来长安的人，拿出全部家财添补衣服，但半路上衣服就破了，钱大多用在这项费用的开支上，他们苦于隶属于汉而非常想得一个诸侯王，逃跑而归附于诸侯的已经不少了。这种形势不能让它长久。我有一个愚笨的计谋，希望拿出淮南之地加给淮阳，而在立了梁王以后，割淮阳北边二三县和东郡加给梁国;，不行的话，可调代王建都睢阳。梁国的土地从新郭起向北靠近黄河，淮阳取陈国以南土地接着长江，这样，大诸侯国有野心的，也会吓破胆而不敢图谋。梁国足以防御齐国、赵国，淮阳足以抵挡吴国、楚国。陛下可高枕而卧，没有崤山以东的忧患了，这是两代人的利益啊。当今国家安定，正好遇上诸侯都年少，几年以后，陛下将看到危机了。秦朝日夜苦心积虑消除六国的祸患，现在陛下以权力控制天下，只用面颊表情示意人，想要达到的就能如意，如果陛下高拱两手酿成六国的祸患，就难以说聪明不聪明。苟全自身没有滋事，蓄留祸乱，仔细看看而不决定，万年之后，传给老母弱子，将使他们不得安宁，不可以说是仁爱。我听说圣主要说话时，先问臣子而不自己先说。因此使臣子们能够尽表愚忠。希望陛下裁纳我的话。
汉文帝于是采纳了贾谊的计策，就调淮阳王刘武为梁王，梁国北面以泰山为界，西面到达高阳，得大县四十多个。;调城阳王刘喜为淮南王，安抚他的老百姓。
读罢这段文字，我们也知道了贾谊在“众见诸侯少其力”上，也是搞双重标准。对于刘恒的侄儿侄孙们，贾谊劝谏刘恒无穷尽地分割他们前辈的封地，以此削弱他们的势力；对于刘恒自己的亲儿子，如梁王刘武等，贾谊又劝谏刘恒尽力扩大他们的势力，以此来对抗其它诸侯国。客观看，贾谊的这一谋略，确实是深谋远虑。后来的七国叛乱，景帝就是依托梁王刘武的势力消费了七国之乱。这也是后话，后面再说。
贾谊的这些策略，为刘恒治国有了新的思路，回避了高祖、吕后为巩固皇权而削藩带来的对立，保持了朝廷、社会的相对稳定，促进了经济发展，增强了国家实力。由此又一个问题进入了刘恒的议事日程，那就是如何防止匈奴的侵略？欲知其详，请看下一章，晁错言战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