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部侦查科的民警早下班走了，除了值班的民警外，还有两个人没有走，那就是朱山和黄菊芳。自从白天在食堂和黄菊芳发生了不愉快的口角后“朱山心里一直很歉疚，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向黄菊芳道歉。而黄菊芳早就把这事儿忘在脑后了，她不走是为了等候“山鹰”的电报，每天必须坚持到10点零5分，现在墙上的时钟显示刚好10点钟。
见黄菊芳还坐在办公室，朱山狠狠心来到她面前，主动缓和关系。
“指导员，10点了，还不走？”
“我有事儿。
“还生气呢？”
“生气？生什么气？”
“今天在食堂，我……”
“食堂？你是问食堂吃的什么？我早忘了……”
“忘了好，忘了好，嘿……”朱山尴尬地笑起来。
“报告，‘山鹰’密电！”情报科接到密电，马上送到侦查科。
这是“山鹰”随廖一潭“潜逃”后的第一次密电，恢复了与“山鹰”的联系“黄菊芳欣喜若狂，她知道今后会不断接到“山鹰”的密电，把刽子手缉拿归案的日子为期不远。黄菊芳拿出一本黄历翻找页码对照密码，很快就破译出来了。
“飞机轰炸，去杀共匪，岳父好色，家藏美女……”朱山站在黄菊芳身边看着电文念出声，“这是什么呀？乱七八糟的！”
“这是我和‘山鹰’的约定，每句话划掉后三个字，只保留第一个字头……”黄菊芳划掉后三个字，“你看，电文就是，‘飞去岳家’！”
“飞去岳家？”朱山思索着，“什么意思？”
“飞去岳家……”黄菊芳稍思索后说，“在我们掌握的刽子手中，只有徐飞鹰的名字带一个‘飞’字。徐飞鹰在马家山漏网后，去找了廖一潭，廖一潭可能指令徐飞鹰去找他岳父！”
“对呀，完全有可能！敌人也会认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这个廖一潭可够狡猾的。指导员，你真聪明。嘿……”
“嘿……我傻，你比我聪明！”黄菊芳学着朱山嘿嘿一笑。
“哪里哪里，你和我说话了，就证明你不生气了，都是我不好，指导员，你狠狠批评我吧，我一定改正。”接着，朱山又嘿嘿地笑起来，“指导员大人大量“不会和我一般见识。
“谁跟你嬉皮笑脸的……”黄菊芳嗔怪地瞥了朱山一眼。
“知错就改，改了就是好孩子嘛……”朱山知道黄菊芳不生气了。有了徐飞鹰的信息，朱山也十分兴奋，他认为这是抓捕徐飞鹰的好时机，可以一雪马家山的耻辱，“可是”山鹰’没提供徐飞鹰的岳父姓什么叫什么，家住何方，我们如何下手啊？”
“也许”山鹰’也不知道，不管怎样，我们知道了徐飞鹰的行踪，马上向刘部长汇报，明天再开个会，向全科同志通报，也通知甄别组的同志参加。”第二天一上班，朱山就召集侦查科的同志开会。
“今天开个短会。我们接到情报，徐飞鹰将到他岳父家潜伏。关于徐飞鹰的情况，我们掌握不多，请罗荣光同志找杨庆民谈谈，尽量多提供一些有关徐飞鹰的背景情况，特别是社会关系，越详细越好。赵金斗是老重庆了，也动用你过去的老关系，查找徐飞鹰岳父的家庭住址，他岳父姓什么叫什么，家里还有什么人。”
“徐飞鹰的岳父，大概住重庆哪个区？”
“这些都不清楚。“这么大个重庆，连大概辖区都不知道，查起来就很困难，不过，我会想办法的。”
朱山又安排外勤的侦查员，带着徐飞鹰的照片兵分四路，走街串巷去寻觅徐飞鹰，一旦发现马上汇报，不要轻易采取行动，争取活捉徐飞鹰，以便顺藤摸瓜挖出他的联络人。
一天黄昏，在南岸弹子石，出现一个头戴破毡帽“身穿旧大衣“满脸络腮胡的高个子乞丐，他一手拿破碗，一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沿街乞讨，眼睛却滴溜溜转动观察着四周。这个乞丐就是徐飞鹰，他装成叫花子一路乞讨来到弹子石岳父家斜对面，找一角落坐下，观察着岳父的家。
傍晚时分，一个50多岁的人，挑着菜篮来到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门进屋。他就是徐飞鹰的岳父，叫王贵生。
徐飞鹰见岳父进了家门，没有急于跟着进屋，而是静静地观察着四周。天黑尽了，街上行人稀少，很多人家都灭灯睡觉，确认没有公安监视后，徐飞鹰才脱掉破大衣，扔掉要饭碗和拐杖，迅速来到岳父家门口敲门。
“谁呀？”屋里传出王贵生的声音。
“岳父，是俺……”
“你是谁？”
“俺是飞鹰！”
“徐飞鹰？”声音很吃惊。
“岳父，真是俺。您快开门……”
等了一会儿门才打开，徐飞鹰一闪身进屋，反身关上门。王贵生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这么晚了，你从哪儿来？”
“哎，一言难尽……岳父，俺一天都没吃饭了，给弄点吃的好吗？”
“只有红薯，没别的。
“行行，只要能吃就行。
王贵生从碗橱里拿出一碗红薯和一碗咸菜放在桌上，徐飞鹰抓起红薯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王贵生坐在一旁，抽着水烟袋凝视这位曾经的女婿。
王贵生在街上也看到了公安部张贴的布告，知道公安在抓捕徐飞鹰。他不知道徐飞鹰来找自己的目的，但也不敢现在就去报案。看到徐飞鹰穷酸落魄的这副模样，又不像是做坏事的人。政府布告上也讲了，只要投案自首，坦白交代，检举揭发其他的犯罪，就会立功赎罪，减轻罪行。徐飞鹰深夜来家“必定有事，王贵生想先探探虚实，再做下一步打算。
“你是公干人员，是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想到我这儿来躲藏？”
“嗨……岳父，别提了……”徐飞鹰装出悲伤的样子，“俺想规规矩矩做人“没想到被人欺骗了，现在，俺成了流浪街头的叫花子……”
“你老大不小的，谁能骗你？”
“岳父，俺真被人骗了，俺早就没公干了，可他们拿枪逼俺，要不干，他们就要把俺杀了，俺实在没法子。
“不管你被人骗也好，做过坏事也罢，现在解放了，赶紧自首去，老实交代自个儿犯的事，新政府有政策，坦白了就没事儿。隔壁家张二娃也犯过事，他坦白了，不好好的啥事没有！今天，他还上街卖菜做生意呢。
“是是，俺知道，岳父，俺先在您老这儿休息几天，俺会去交代的，”徐飞鹰又装出痛哭流涕的样子，“岳父，俺早就下决心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俺发誓“要是再做一件坏事，就天打雷劈。可万一政府不饶恕俺要杀头，俺媳妇怎么办？”
“哼……你还知道自己有个媳妇？”王贵生生气地说。
三年前，徐飞鹰到市区抓共产党，当时他经过一条小巷，偶然看见一个做裁缝的女人，她天生丽质，年轻漂亮，纯洁朴实，风华正茂，她就是王贵生的女儿—王晓梅。看惯了花枝招展的青楼女子，徐飞鹰突然觉得眼前一亮“便想霸占王晓梅。徐飞鹰认识当时警察局的探长赵金斗，便心生一计，让赵金斗照办。赵金斗迫于徐飞鹰的淫威，便吩咐手下的一名女警察装扮成老百姓去找王晓梅。说她家的老太太满80大寿要做寿衣，想在王晓梅这儿定做“但老太太行动不方便，只有请王晓梅上家去量尺寸。做一件寿衣要不了一块大洋，但她却给了王晓梅五块大洋。开始王晓梅不愿意去，但转念一想，就是拼命做半年常规衣服，恐怕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况且跟一个女人上她家也应该可以放心，于是就去了。
到了这个女人的家，王晓梅刚一进屋，她就退出屋去把门反锁了。王晓梅顿时感到情况不对，可是已经晚了。徐飞鹰笑嘻嘻地从里屋出来，要王晓梅陪他上床。虽然王晓梅拼命反抗，但终归抵抗不住高大威猛的徐飞鹰，王晓梅被他强暴了。事后，徐飞鹰给了王晓梅十块银元，并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要王晓梅每个星期的这一天必须到这里约会，否则就杀死王晓梅的父亲。为保全父亲，王晓梅只好忍气吞声服从徐飞鹰，这种关系维持了一个月。王晓梅想，既然生米已煮成熟饭，不如干脆让徐飞鹰明媒正娶，徐飞鹰当然求之不得。他在城里租了一套房子，选了日子办了一桌酒席，就和王晓梅成亲了。事后不久，王贵生才知道实情，他把王晓梅狠狠地骂了一顿，王晓梅有口难辩“只能打掉牙吞进肚子里。徐飞鹰把王晓梅玩腻了，就十天半月不见她的面。有一次王晓梅在布料店买衣料，看见徐飞鹰在为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买旗袍。她才知道徐飞鹰是个色狼，是十恶不赦的坏蛋。
“哎……俺对不起媳妇，岳父，俺媳妇在哪儿？”
“死啦！”王贵生没好气地说。
“死了？”徐飞鹰吃了一惊，“不会吧？岳父是跟俺开玩笑……”
王晓梅知道徐飞鹰移情别恋后，心灰意冷，从此不愿再见徐飞鹰，解放前半年，她就到乡下姑妈家生活。
“我知道媳妇还生我的气，俺过去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儿，俺算是明白什么叫糟糠之妻，什么叫过日子。俺会补偿她的，岳父，俺向你发誓，今后一定和她好好过日子。她是不是回乡下了？”
“我跟你说过了，她死了，她就是没死，也不会再见你！”
从王贵生后一句话，徐飞鹰知道王晓梅没有死，他的谎话已获得王贵生的同情，要趁热打铁继续伪装下去。
“哎……都怪俺！那个狐狸精整天缠着俺，后来那臭婊子偷了俺的钱，跟一个当官的跑了，俺才沦落到这步田地……”徐飞鹰痛哭起来，“恳求岳父在电厂给俺找个工作，干啥都行，俺一定好好劳动，挣钱养家，孝敬岳父，度过余生……”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见徐飞鹰痛哭的样子，王贵生也有所触动，他想也许徐飞鹰真是良心发现，想痛改前非，再说现在已经解放了，他还敢干什么坏事？他毕竟是自己的女婿，王贵生心一软，答应先让徐飞鹰住下，以后的事情慢慢再说。
“只要你规规矩矩的，就先住下吧，二楼空着。”
“谢谢岳父，谢谢岳父……岳父，俺怕那些坏蛋再来纠缠，俺现在改名了“叫徐康。”徐飞鹰掏出一叠钱，“岳父，俺还有点积蓄，这1万块钱您老先收下。”
“你自己留着吧。”王贵生没接，淡淡地说。
“岳父，你明天就不用上街卖菜了，让我去。”徐飞鹰把钱放在桌上，“岳父“俺上楼休息了。”徐飞鹰提起身边的布袋匆匆上了二楼。
徐飞鹰关上门，从破烂布袋里取出便携式发报机藏在床下，换掉身上的脏衣物，舒心地躺在床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奸笑，他非常满意自己的出色表演“略施小计就轻而易举地骗得了王贵生的信任，他盘算着明天应该怎样行动。徐飞鹰太疲倦了，他握着手枪，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徐飞鹰的大脑皮层还处于极度亢奋状态，很快就进人梦幻之中，思绪回到了血雨腥风“枪杀共产党员的刑场……
徐飞鹰举着手枪向江姐等革命志士开枪射击，又在大坪浮图关杀害陈然等共产党员。在庆功宴会上，徐光泉把一枚勋章戴在徐飞鹰的左胸上，杨长生“程如意等几个军官端着盛满红葡萄酒的杯子和他碰杯，徐飞鹰干完杯中酒感到有些异样，用手抹一下嘴，发现手上是鲜血，不禁大吃一惊！突然，在他身边的徐光泉和几个军官都不见了，空中响起震耳欲聋的“共产党万岁”“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枪毙刽子手”的口号声，徐飞鹰惊恐万分。口号声消失后“紧接着几个端冲锋枪的解放军从门外冲进来，叫徐飞鹰举手投降，他拔出手枪还击，但手枪怎么也打不响，解放军对他开了枪，徐飞鹰中弹倒下……
徐飞鹰猛地从床上坐起。他满头是汗，惊魂未定，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左右看看，屋里漆黑，只有小窗户投进一束光柱。
“他娘的，咋又做噩梦……”徐飞鹰擦擦额头的汗，低声地骂了一句。
自从兵败马家山后，徐飞鹰就经常做噩梦，不是梦见被解放军击毙，就是梦见自己被五花大绑押上刑场杀头，但徐飞鹰不相信这样的事情真会发生。他曾经听老人说过，梦都是反的，虽然国民党失败了，按照做梦的逻辑这只是暂时失利，坚持一年就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要和共产党抗争下去，要等到蒋介石光复大陆的那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徐飞鹰挑着装满菜的担子来到发电厂大门斜对面，他放下担子坐在地上，不吆喝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发电厂。
“小白菜多少钱一斤？”一中年妇女问徐飞鹰。
徐飞鹰是河南人，他怕别人听出自己是外省人的口音暴露身份，就装哑巴不说话，只伸出一个指头比划。
“一块钱一斤？”中年妇女见徐飞鹰点点头，就掏出两块钱递给他，“称两斤。”
徐飞鹰抓起小白菜放秤盘里称重……
傍晚，挑子里的菜都卖完了，徐飞鹰回到王贵生家，把卖菜的钱全部给了他。王贵生见徐飞鹰这么卖劲，心想也许他真是想重新做人，这是王贵生求之不得的。可他哪里想到，徐飞鹰是利用卖菜的机会刺探情报。等到夜深人静就向廖一潭发报，把自己的现状和刺探的情报一并报告给廖一潭。
深夜王贵生在楼下被一阵嘀嘀嗒嗒的声音惊醒，他不知道这是发报声“不一会儿嘀嗒的声音又消失了，他以为是自己的耳朵有问题，看看四周没发现什么，又躺下睡了。
已经半夜了，廖一潭还没有睡，他接到徐飞鹰的密电，得知他已平安潜伏下来很高兴，他指令徐飞鹰选准目标伺机破坏，制造社会混乱。廖一潭正准备上床睡觉，电报员小高又拿着“布谷鸟”的密电来见廖一潭，一看电文他大吃一惊，急忙吩咐小高去叫程如意来见他，而且不准让任何人知道。
程如意不知道廖一潭为什么半夜里召见他，猜想一定是发生了重大事情。他不敢怠慢，怀着惶恐的心情来到廖一潭住地。
“司令有何吩咐？”程如意诚惶诚恐。
“你看看电文。”廖一潭把“布谷鸟”的密电递给他。
“共党张贴布告，上有杨“徐“程着军装的照片……”程如意看着电文念出声，“共党怎么会有我们的照片？”程如意喃喃自语，皱眉思索。
“如意兄，好好回忆回忆，你们的照片怎么会落到共产党手里？”
“我从来不单独穿军装照相……”程如意思索了一会儿，“司令，想起来了“有一次，我参加特工训练班，毕业的时候，我和班里的几个同学合过影。”
“都有谁？”
程如意从内衣口袋里取出一个扁形烟盒，从烟盒取出一张照片递给廖一潭：“有徐飞鹰“杨长生“我和杨庆民。”
这张照片和杨庆民交给朱山的那张一模一样。按照保密局的规定，特工训练班的人员一律不准照相，更别说合影。当时，战局对国民党很不利，国民党政权摇摇欲坠，程如意和徐飞鹰“杨庆民及杨长生三个人的关系密切，程如意认为，兄弟们见一面少一面，说不准下次再见面时，谁就报销了，不如合个影做个纪念。程如意的提议得到大家的赞同，四个人便偷偷地合了影。
“明白了！杨庆民果然叛变！是他把这张合影照交给了共党，不然，布告上应该出现杨庆民的照片。
“这个叛徒！”程如意咬牙切齿地说。
“杨庆民知道渣滓洞白公馆很多情况，要是向公安部都交代了，对我们非常不利……”廖一潭想想，“如意兄，你立刻潜回市区，想尽一切办法，将杨庆民就地正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