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中年男子显然是认出时明之,可时明之自知并未见过此人,稍一思索便有了眉目,询问道:“先生可是认识家父?”
“家父?”中年男子原本发颤的身体闻言立即停止抖动,犹豫片刻,转身通过指间缝隙重新打量起时明之来。
少顷,中年男子手捂脸庞终于松了一口气,可似乎又想起了自己境况,摆头道:“不认识不认识,你们要什么自己拿,当我不存在就行。”
时明之闻言果真踏入室内,随意打量了四周一眼,侃侃道:“崇林长廊皆是身负命案走投无路逃离自此之人,前辈一介瘦弱学士看似还精通匠术,有此营生不入州邻闹市享酒色之福,却在这穷山僻壤安居独活,是不是曾经做了什么大恶不赦之事才会在此苟且偷生!”
听到最后一声试探,中年男子再也忍不住,甩下双手大喊道:“我没有苟且偷生!”
细看中年男子面容,时明之此时才流露出鄙夷的眼光,不屑道:“这么说,你不否认你当年所为!胆小怕事,贪生怕死,果然同那人如出一辙,你就是那个被匠神府除名,在天牢失踪不见的长孙助,对罢!”
中年男子闻言目光一暗,双眼仿佛完全失去了光彩,跪在三人面前,头颅愈垂愈低,疯癫自语道:“长孙助,你这个窝囊废,你怎么还不去死,你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世上!”
说完,中年男子勐地沉头一磕,只听见一声惨叫,痛的长孙助翻滚在地嗷嗷直叫。
本来不知因由,药学好闻言也没什么特别反应,可此时见状自然露出了鄙夷神色,揭穿道:“都没有出血,而且这么低根本就不痛,一个大男人一点都不坚强。”
毋子庸见状亦觉奇怪,询问道:“他未免也太怕痛了些。明之,他之前犯了什么事,以他这身皮囊,不像是有能力独自出逃之人,中明州应该不至于这般无能罢。”
时明之回忆见闻,细述道:“长孙助本为匠神府上代府主最为宠爱的幼子,束冠之前游学在边琴郡一带,因精通花式匠术,广受【朝边琴】孩童赏识,后来被聘作朝王府朝家公子的先生。”
“因此,有了机会接触到素来深居在朝王府遗孀——朝夫人。案发当日,他借着酒宴灌醉朝王府夫人对其施暴,还将目睹恶行的朝家公子杀害,朝夫人醒来后不堪羞辱,留下血书自杀身亡。侍女清晨发现两具尸体后连忙报案,事关重大,六扇门总捕头风驰电掣而至,那时他还睡在床上没有醒来。”
“血书所载,体液为证,以及当晚朝王府侍女全被支开,一切证据都指向他,而且他自己也并未否认。匠神府收到他认罪消息之后,他父亲盛怒之下与其断绝关系,然三日后竟发觉他在天牢失踪不见,没想到,最后竟然逃到了这里。”
“多半是匠神府暗中相助,他才能苟活于此。”
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又跪着地上,满脸通红也不辩驳,只是等到时明之说完,竟然用自己也不确定的语气,低头伸张道:“我没有杀害朝家公子!”
声音低落,时明之也不知是气是笑,义正辞严道:“据时家同巡理司得到的消息而载,当时你初次服用精阳秘药,以至神志不清,他脖子上只有你掐他至死的勒痕,完全可以排除栽赃嫁祸。”
中年男子抬头道:“真的有人陷害我!”
时明之闻言露出一丝意外,眼光中多了一丝光彩,转而质问道:“谁!?”
中年男子欲言又止,再次低头道:“我还没收集到足够的证据,说了你也不会信。”
毋子庸见状疑惑问道:“你既不否认罪责,也不确定是否不是自己所为,又怎么想到【会有人在陷害你一说】?”
“因为,因为,因为——”长孙助仿佛是下了天大的决心,鼓起勇气然而还是开不了口。
时明之见状故意激怒道:“算了,我们走罢,不趟这趟浑水,回去后写成见闻传记,发表九州,告知世人你并未死掉。”
“我说我说——”长孙助终于孤注一掷,低头愧叹道:“因为——我也被非礼了。”
时明之闻言一呆,全然未曾想过还会有这等情形,差点笑出声来。
然药学好却没有这般克制,只见其大笑道:“你也被非礼!?我是知晓有个什么臣那边盛好男风,可你长成这样,谁会喜欢你!”
经由药学好如此一说,时明之反而神色收敛,正言道:“二十年前,长孙助仪表堂堂细皮嫩肉还是长得很标致的。时家只是史家,即便记载没有凭据也只能当野史边注之料,若不能从巡理司翻案,终究无法得到世人认可,他现在告诉我们这件事情只会让匠神府更加蒙羞。没有必要开这种玩笑。”
“起来罢前辈,我会帮你翻案,前提是你要告诉我你怀疑的那人是谁,还有你为何要怀疑他。”
气氛舒缓,四人对座而下。
回忆痛苦往事,长孙助低头微颤道:“当时我醒来目睹朝夫人尸体已然近乎呆滞,直到被扣押四下无人时才察觉魄门一股胀痛,可那时我已经认罪,再提及此事只会自取其辱。”
“说来惭愧,当时我的确对朝夫人近有觊觎之意,可深知年龄相差悬殊,礼法不容只敢将妄想藏在心中。可每每细想那晚之事,却感觉我俩似乎都被人下了药一般,再加上自己身体异态,那人设计陷害我却不杀我,显然是想羞怒家父,败坏匠神府声名。我思来想去,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一个人。”
“当年输给家父怀恨在心的——”长孙助长舒一口气,咬牙切齿道:“李恩侯。”
三字一出,气氛仿佛凝固了起来,时明之默然不语。
毋子庸自然是不知不语。
药学好闻言不以为意道:“还以为是多么厉害的幕后黑手呢!有人哥,李恩侯是谁啊?一点都不出名,老头可跟我提过当年九州风云人物,根本就没这一号人。”
时明之闻言一笑道:“因为,已经很久没人敢用这三个字称呼他了,说不定当世之人连他的姓氏也已然忘却。别人早已习惯叫他——正庭尊主。”
“正庭!?”药学好终于听到自己熟悉的名词,大吃一惊道:“九州只有三庭罢?中明太乘庭!太素单黄庭!风发空天庭!正庭尊主?那可都是九州最为德高望重的人物,怎么会做这等败坏声名的事情。”
时明之仍然保持理智,正言承若道:“既然前辈看在家父份上信任有人将一切坦诚相告,明之一定不负所望早日勘破此事。但也请理解这事不可操之过急打草惊蛇,说不定其中还有一层栽赃嫁祸,先好好活下来,有朝一日且此日绝不会太远,我们会让你光明正大的重返匠神府!”
似乎是想起父亲,长孙助闻言痛哭流涕,完全没有一点仪态,哽咽道:“多谢时家少爷,时正言早就告诫我要与朝王府保持距离,都怪我自以为是不听劝,才酿成今日苦果。”
等到长孙助平复心情,时明之又问道:“【调弈作】,乃是独上高楼培养【往生驰】的试营中枢,向来只执行杀手任务,请问前辈是如何与他们扯上干系的?”
长孙助闻言一阵发麻,回想道:“当初那位白发少年送我过来之后,我一心——”
毋子庸闻言一顿,时明之连忙打断确认道:“白发少年,可是一身黑袍?”
长孙助颔首道:“嗯。”
毋子庸摇头笑道:“还真是哪里都有他!看来他应该很早之前就渗入了一些情报组织,下次见到他问问,说不定能找到我们打听的人。”
长孙助不懂毋子庸所言,正愣愣地望着他,时明之道:“前辈请继续说。”
“好的,他——说是受匠神府所托带我离开,一转眼,我便从天牢到达了崇林长廊。从此我便改名换姓隐居在这,因为精通匠术也略懂医农织商,一直也挺受人尊敬。不久后我便在此接触到独上高楼,一直与中明郡【密流轲】有所往来,收集太乘庭的一切动静。”
长孙助顿了顿,亦是无奈道:“至于怎么跟调弈作产生瓜葛,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到我的身份,威胁我帮他调制了一副【燃灵火酒】。”
时明之闻言诧异道:“自爆丹!什么程度的?”
“服用之后引爆,近距离的话,除非伍德道身那般,圣人之下绝对会死。”
时明之思忖道:“奇怪,以【调弈作】身手,断不会为杀一个后天修士如此大费周章,使用这般自爆禁药,看来【调弈作】如今想要杀死一位逾至【天人交感】的修士。”
几番刺激回落,长孙助终于想起正事,急忙道:“对了,方才他还给了我一个新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