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天易墨,明月孤染。
“奇怪!”
夜灯亮楼,回到南厢阁台,冷晴臻一饮而尽道:“怎么这么巧!潜入打听了半天,偌大个清抬西山别院,百来十弟子,就恰好他那一排院落被丹火烧毁!”
愿甯馨儿接过时明之递来的清茶,赞同道:“而且义庄中那个棺材竟然气机指引回我们暂住的【眺画楼】,可整个内楼四院却没有沾染丝毫义庄死气。”
冷晴臻看着身旁无所事事,正欲举杯的毋子庸不禁抱怨道:“绛衣,难道你一点主意都没有?”
毋子庸将白瓷杯停在唇边,迟疑道:“一定要说?”
“当然。”
毋子庸润了润喉,放下茶杯,侃侃道:“从义庄气机牵引只能鸟瞰眺画楼全景就能说明,我们一直追踪的都是同一个人。”
“这个人断是苍学无疑,可不一定苍学就是我们现在找的方慈任。”
“首先,最为重要的一点,在我们寻找苍学之前,他到底是从清抬山外出,还是从外来到清抬城我们并不知晓。”
“若是前者,自然就是方慈任。不过既然陷入无路,不妨搁置这种现状,来看看苍学本就在青湖山,又是何种情形。”
毋子庸顿了顿,开始推算道:“苍学因为某种因由同时假死在那里,被伪装误送了回来。”
“我们看过,死尸体肤腐化严重,难以辨别,只能由身上铭牌确认。若是此般进行,棺材人数也能一一对上,可以完美隐藏住方慈任失踪之事。”
“可苍学【复生】离棺这一点显然超出预料,所然才会导致出现如今这种模棱两可的局面。”
“你说了一大堆,就得出个模棱两可这四个字?”
“是你要我说的,谁叫知道的太少。”
愿甯馨儿猜想道:“这个时间点,不是吃饭就是住宿,苍学应该多半还在这罢?”
冷晴臻无奈道:“可整个眺画楼近乎全是清抬山弟子,就连杂役都学了些养气法门,灵宫不是微黄就是淡黄,根本就没一个三色杂糅。”
时明之又提供了另一种可能,迟疑道:“在历史上也存在过几次,苍学因在幼儿期暴食杂毒失控,导致灵宫紊乱,每当毒素超出肉身机能调和上限的话,就会进入假死,只有遭受生存危机之时才会三色杂糅,平时灵宫状态只跟修炼法门有关,也说不准是什么颜色。”
火上浇油,冷晴臻自然更不开心道:“那这么说,此时眺画楼所有人都有可能是苍学?”
毋子庸问道:“既然已搁置苍学来自清抬城这种看法,那么这些同色之人就都可以排除。”
“方才晴臻说过近乎全是,也就是说眺画楼还是有凡人的,有几个?”
“三个。”冷晴臻闭目探视,随意道:“北面有一个坐在大厅算账,可能不大。”
“另外一边,诶,一个躲在门外偷窥,还有一个凡人在里面与人相谈,怎么会出现红色!他们动手了!”
时明之闻言惊疑道:“血煢?”
冷晴臻睁眼一喜,道:“里面一个感应消失,看来就是他了,跟我走。”
等到四人来到靠近后门的西苑包厢门前之时,已无人在行廊偷窥,无风自开,冷晴臻率先走了进去。
首先入目的是,地上躺着一人呈大字形,昏白黄衣,五孔流血,嘴唇发黑。
“又让他跑了。”冷晴臻扫视了屋内一圈,微怒道:“这家伙跑来跑去的在干嘛,就会添乱!”
“死了。”时明之先是蹲下探了探鼻息,又打量了死者一番,奇怪道:“这人不是我们早上见到的那个人么?”
愿甯馨儿问道:“对哦,可是怎么会死在这里?”
毋子庸顿了顿,思索道:“他有没有可能是假死?”
时明之道:“苍学假死灵宫会缩小成点,锁住本命心水。随着毒性强弱会在数日之内苏醒,重新扩散回来。”
冷晴臻轻笑道:“那就不是他咯!若是寻常人,我现在还能救活他问几句话,可他心水实在是太少,而且灵宫扩大,已经吸附至体表,死的不能再死。感觉就像没人毒他,他自己也撑不过今晚。”
时明之闻言疑惑道:“我们赶过来也就花了十几息的功夫,还不至于能扩大至体表罢?那么说,这人本身寿元无几才会这般。”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若他是个短命相,早上那时我肯定会留意到。”
时明之也拿不定主意,只好道:“那我先去报官,帮他安葬,也蛮倒霉的。”
毋子庸沉思片刻,终于开口道:“不用,他就是苍学鸟。”
“少年衣,可他是真死了,不是假死。苍学再废物也不可能被星毒之外的手段弄死。”
毋子庸又道:“苍学灵宫之所以要回缩自保,那是因为在前古之前,外界灵簇比其低等,只有回缩固原方可锁能,我想是这个原理。”
“而现世临死之人,意识消散,没有足够的气机牵引来维持灵宫固态,所然灵宫才会外扩,慢慢渗入体肤表层,腐化飞灰。”
“可若是这次苍学体内灵簇比周围环境更弱,只有外扩才能更好的吸收灵质,也会与此时我们所看到的一样罢。”
“故而,现在还不能断言他是真死还是假死。”
“我想,只要晴臻散布灵质到他身体周围,一定能看到变化。”
“最近一直在亏损,当初吸收你的天元心水,现在可只剩下一年十月又七日的分量,这一炷香的灵质要是浪费了,你可要赔给我。”冷晴臻闷闷不悦,还是小手对着药学好的‘尸体’一划,无数点点青光将他包围。
青光灵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被吸入其体肤之中,少顷,药学好缓缓醒来。
冷晴臻目瞪口呆道:“这个卖假药的!居然真的是苍学!”
药学好睁开双眼,看见站在面前四人,安然躺在原地,习以为常道:“请问,今日是三月几日。”
时明之道:“三月十七。”
“还是十七?”药学好闻言这才爬了起来,环顾四周,摆头自问道:“怎么这次醒来的这么快!”
冷晴臻径直问道:“你是不是苍学鸟?”
药学好显然还不是很清醒,挠了挠头道:“苍学鸟是什么鸟,可以吃么?”
冷晴臻闻言露出鄙夷的眼光,嘀咕道:“又傻又蠢还当骗子,苍学鸟到底是靠什么来选人的。”
时明之解释道:“苍学从来不带之前记忆,连备份都没有,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自己是苍学。”
冷晴臻无奈发问道:“你叫何姓名,家住何处,可有家人?”
药学好见人多势众,只好老实回答道:“我叫做药学好,字常乐,从小住在青湖山,是个孤儿,老头死了,没有家人。”
时明之问道:“那兄台今后有什么打算?”
药学好不切实际道:“我要成为一名像老头一样,救死扶伤的大医师。”
“那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太庄懿!”冷晴臻单刀直入随口一提,只是说完便“啪”的一声按住自己额头,心中念道:以这家伙的脑子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
“好啊。”
众人闻言一喜,冷晴臻呆道:“你就这样答应了,也不问问太庄懿是干什么的?”
药学好双目遥望梁上顶板,怀着对明天充满着向往的热情,面上还未拭去的血迹更显得滑稽,自以为是道:“我生来就感觉,我的才能绝对不止卖卖假药这么简单。”
“而且我看过的几百本志怪传奇里面,能在外闯荡的小孩绝对都是神灵精怪,头儿这气质,不用多说,肯定是世间独有的绝顶高手。”
“还有你说苍学,他是不是我前世,我之前是不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大侠,所以我现在才会百毒不侵,对不对?”
听着药学好谄媚,冷晴臻不禁点了点头,笑愣道:“还算你有眼光。”
“真人,我们太庄懿是怎样的组织,是像盗夜天一样追求自由的游侠客,还是往生驰一样固守气义的杀手盟。”药学好又蹲下来套近乎,挤眉弄眼道:“我悄悄告诉真人,我炼制的毒药威力那是没的说,逮谁谁倒。而且我不怕死,什么危险活全交给我罢,我青湖村八百里小药王差的就是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时明之见状笑道:“兄台还知道这两个?”
“当然,这可是九州万年来公认最为传奇的两大独立组织,走的都是精英路线,各个都能独当一面!”药学好神情骄傲,仿佛自己就是出身其中一般。
“既然我们太庄懿集齐了,自我介绍一下,时明之,字有人,太庄懿中的意识——”时明之顿了顿,又道:“嗯,换成兄台能听得懂的话应该是——客观,负责情报收集整理工作,自中州徐安山请辞。”
仿佛是为了给其信心,时明之第一次介绍了自己出身。
“徐安山请辞,那可是相当于医道的七台山,而且还是上三台,哇,若我考上三台,再请辞那感觉一定很棒!”
“冷晴臻。”冷晴臻露出好奇之色,问道:“明之,那我算什么?”
“义气中当四种,晴臻也只能屈居于正当,是最为危险的前线工作。”
愿甯馨儿亦是一脸喜色道:“愿甯馨儿,来自东邸谷。我知道,我大概是未末,负责推演占星。”
“东邸谷,好像在哪里听过?”药学好从怀中拿出一本古旧书籍,翻了翻,念道:“风元遗枝,仙桐掉落的枯枝,色陈黄络有金光,呈微淡至浓郁的古磺香味,捣叶内服可长血脉强体质,燃枝外敷可肉白骨续经弦,唯东邸谷神女凰族独有。”
“天啊,我们组织连东邸谷的侍女都有,你不会是偷了风元仙枝出来的罢。”
愿甯馨儿闻言变出一个白玉瓶放在桌上,淡然道:“东邸谷有侍女么?何况本来就是我的东西,谈不上偷罢。我倒是带了一些出来,这一瓶三颗,融水后外敷内服皆可,送给你。”
见其双手颤颤相捧作乞讨状一动不动,愿甯馨儿只好放了下去,药学好愣愣捋顺红木纱盖,啵的一声,半息拔插,晃脑吸收四处余香,回味道:“味道这么浓烈!”
“你的东西?”药学好终于反应过来,不敢置信道:“难道殿下就是神女凰族当代女皇。”
愿甯馨儿也没有隐瞒,坦然微笑道:“要晚些才继位,现在还不是。”
药学好顿时跪地磕头道:“微臣罪该万死!方才说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殿下大人有大量,一定不要开除我。”
愿甯馨儿见状一笑,不解道:“东邸位于西盛神统自治,青州无国无教实行双盟环郡制,哪里有什么臣,而且这里也不是我说的算。”
药学好脑袋还算明光,径直抬头一脸委屈地看着冷晴臻,正好与其平视。
冷晴臻故意默默不语,看着药学好一脸慌张,故作冷漠道:“对你,我们只有一个要求,别自己找死就行。”
“这么简单?我肯定不会捣乱,还有没有其他要求。”药学好感到自己未受重用,开始强行给自己找茬。
时明之郑重其事补充道:“现阶段,无论是是生是死,任何状态之物,只有其上有着六颗流动的星萤,你绝对不要食用。”
“超过六颗星萤的更不允许,不然你会真正的死掉的。”
“小人明白。”
“客观,正当,未末。”药学好扳了扳手指,又道:“我肯定是变参,那阁下是先明主首哪一个。”药学好站了起来,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毋子庸拱手和礼。
时明之解释道:“绛衣自然是洞察先机的先观之位。”
“毋子庸,字绛衣,幸会。”
“幸会先观大哥。”
“那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是劫富济贫——”药学好看了看愿甯馨儿,扬情顿止,自觉摇头否定道:“不对,行侠仗义,不太像,先观大哥,我们这个组织主要干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