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山青云缭绕，宛若流动的碧色缠绕着巨大的玉石。碧色从大地喷涌直上那山之巅，又如一块玲珑剔透的宝玉，散发着淡淡禅意。无相山巅更是温婉和谐，潜藏云海之间，见之令人心境平和，但又难免感受到一股孤高冷清的气息。
无禅遥望无相山，叹道，“那便是无禅日后居所？”
她微微合眼，细长而清晰的睫毛遮不住闪烁的眸子，她浅浅笑道，“幽静宜人，别有洞天，定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话罢，她双手合十，身如轻烟漂浮起来。
无清见了，急道，“无禅菩萨，无清不会飞，岂不是不能到达无相山巅，这如何是好？”
“心无地，心清自身轻，何处不可至？来，你随我，”无禅将玉指轻搭无清臂膀，无清便漂浮起来，待无禅双手合十，无清便随她移身至无相山巅。途中，无清穿过层层纱一般的云雾，躯体如被石化，他望着无禅安和的浅笑，瞪大了双眼，惊而一语不发。
面前的无相山巅，冰雪素裹，白茫茫乎，冷清清乎。而在无禅落地那一瞬，冰雪忽地消融，金光忽隐忽现间，一清雅小居在水珠纷飞间幻化而现，小居门窗皆开，室内一清。简陋如此，房中四壁皆刻有栩栩如生的佛像，红木柜内经书百卷，文房四宝于香木案上。从大门直入，可见案上的释迦牟尼佛佛像，案前是禅坐垫。
面前一切，似曾相识，无禅忍泪含笑，“多谢导师佛。”
“嗯？无禅菩萨这是与何人说话？”无清望了望四周，仅是一片宁静安和，便更惊恐。
“无清，眼前一切与无禅昔日所居的虚坛无异，是导师佛为无禅准备的。”话毕，无禅不禁语塞。
无清顿了顿，“哦。。。”他见无禅面色溢满的苦气似乎要遮掩了这清秀眉目，迟迟问道，“他待菩萨真好，但为何要菩萨在此独自修行？”
无禅陷入回忆漩涡，她似笑非笑，“养育之恩，栽培之恩，无以回报。导师佛讲起无禅要另投师门时，无禅虽是万般不舍，但必须听事，不敢拒之，也不能拒之。”
无清默默低下头，静思片刻罢，他嬉笑道，“让无清守护您，照顾您吧，虽不及菩萨的导师佛万分之一，但无清会用生命去守护菩萨，直到菩萨成佛，直到咱要分离。”
无禅顿时愣住了，第一次，她听到了让耳朵发软发麻的话语，心头一暖，她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无清，你心肠这般好，上苍定会保佑你早日修成正果。”
无清的兔牙在微微阳光下白得发亮，他笑得越发灿烂，调皮地绕着无禅跳了几圈。
夜色苍凉，无相山巅，那零零星光相伴。星缠着风，风绕着星，丝丝清凉，透入心脾。
无清幻化成灰兔，在门口的禅坐垫上呆望，望不尽那漆黑的夜幕上的点点星光，眼眸闪动着的不知是星光还是泪光，深邃的眸子内，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似乎是那一点类似星光的泪光，都在深思着什么。
“不，不，不。。。”
打坐在房内的无禅面如土灰，满额汗珠，薄唇颤动，“不，不，不。。。”
梦中，她在血泊中，步履艰难，身心疲惫。绊住她的，是白骨，是血肉，是阵阵扑来的恶臭。她双手沾满了鲜血，她颤抖着，万分恐惧，欲寻得一处停靠，却发现这片血泊一望无际。。。四周不停地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哭喊声，厮杀声，求救声。。。
当她呼喊着自己都听不见的求救声时，忽地跌倒在血泊中，一身血水，血水中许多腐烂而露骨、焦黄而发臭的手拉扯着，甚至撕扯着，她嘶哑地喊道，“不，不，不。。。”
无清欲行又止，终还是跳了进去，跳着跳着，他幻化成人形，将摇摇欲坠的无禅抱在怀中。一掌拂去她的冷汗，温和唤道，“莫怕。。。菩萨，莫怕。”
无清感受到无禅身体每一条血脉皆在澎湃浮动，不禁心头一紧，他无助地望着四周的佛像，“大佛，神仙，帮帮菩萨，帮帮她可好，她好像十分痛苦，求求各位了，帮帮她。。。”
无禅忽地停止了颤抖，她缓缓睁眼。无清立即放开无禅，双手似乎做了什么错事，沉重地垂落在身后，十分歉意地看着无禅，久久才说，“方才，方才菩萨。。。”
“阿弥陀佛。”无禅起身，软如弱水，步伐乱而不稳地行至书柜前，取出若干经书，回到禅坐垫前，捧书诵读。
往后数日，无禅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诵读，打坐；一读一坐，有时是年以计算，有时是十年以计算。
无清闲来无事，将小居前开荒，种上了至爱的萝卜与大白菜。春播夏栽，秋收冬藏。
闲下来的时刻，总是凝望着天，深情地凝望着，而又有那么一丝悲凉。
日子一晃，已去半百余年。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无清将胡萝卜与山上药材放在露水内烹煮，再加上半百年的陈酿，汤味飘飘，惊醒了无禅。
“无清？”
“菩萨？”无清有些难以置信，半百余年内言不过数句的菩萨唤了他名字，他回眸，见无禅于门前，极其惊喜道，“菩萨，您终于出门了。”
“嗯，这是何物。”
“汤。无清可不比尊等大佛，无清得填饱肚子才能活下去。”无清朝无禅嬉笑着。
无禅凑近一看，稳稳坐在火苗上，那大锅内的食物，色泽分明，轻轻雾气笼罩，显得格外诱人。“无禅可以食用吗？”
无清顿了顿，不禁激动点头连连道，“可以！可以！无清这就为您盛。”
无禅轻尝一口，只感植物芳香深入口内每一寸肌肤，滋润，清爽，虽有些苦酸，而后是难以忘却的甘甜，浓郁的甘醇之气，“哇。”无禅很快饮完，“好喝。”
无清立即接过空碗，为她再盛。无禅感叹，“昔日导师佛为无禅烹饪，皆是淡而无味的食物，无清所做，实是特别，色、香、味俱全，余味不绝，那香味还在喉间缭绕，甚好，美哉。”
无清灿笑不言，对无禅的言语，皆是满面欢喜，点头示意。
膳后，无禅静静站在无相山巅，望着远处，苍茫浅白又墨色点点的景。
“这些年来，可是乏了？”
无清缓缓回道，“实话罢，果真乏了，但如此静静修行，比在凡尘中忧心忡忡，甚是好的。”
“嗯，那无清愿意随无禅诵读经书，学习佛法吗？”
无清忙摇头招手，“不了，不了，无清喜欢种植，无清不喜文字，不喜，不喜。”
“你若想学，我必会教你，若不想，我亦不强求。”
“嗯，无清要去种植罢，栽培自己心爱之物，才是无清最喜爱之事。”无清将‘心爱’‘喜爱’四字格外重音，话罢，一溜烟蹦跳至不远处的菜园，依旧现出那沁人心脾的天真笑面。
无禅望之，忽地蹙眉念道，“心爱之物，喜爱之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