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短短的数分钟里的交锋,陈宝琛循着林雄的软肋直将他逼至墙角处,逼得他不得不低头。
虽说先前遇上种种令自己不快的事,但与此时比起来,那些事纯粹是在为现在的成功在做铺垫。
陈宝琛再三拒绝了林雄的邀请入府一叙,在管家的搀扶下,乐呵呵的往自己府邸走去。
陈府距林府很近。
在离府门还有些距离时,便有人迎了上来。
“伯潜公,您受累了。”走在最前端的身穿藏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上来,对陈宝琛拱手躬身行礼。
这些文人骚客,一个个在这些礼节上,那是相当讲究的,下级得向上级行礼,晚辈得向前辈行礼,同辈之间也得行礼。
用他们的话来说,礼不可废。不然就成了蛮夷野夫了。
“君辱臣死,老夫只是做了一个臣子该做的本分。”陈宝琛也不避让,推开扶着他的管家,看了眼身前的中年男子,又环视一遍他身后跟着的人,正色道。
好一个君辱臣死。
好一个尽本分。
大家听得心里顿时腹诽不已。
话音刚一落下,陈宝琛又看向身前的中年男子问道:“谦之,摄政王怎么说?”
摄政王是满清醇亲王,清逊帝溥仪的生父载沣。
溥仪登基时,尚且年幼,朝廷权柄便由载沣代为执掌。
“摄政王闭门不见,不过让人传出话来,说民心为重。”中年男子面露苦涩,答道。
“民心为重?!”陈宝琛一听这话,眉头不由得一皱。
“摄政王倒是打了一手好主意,罢了,咱们先入府。”
话音未落,陈宝琛抬步就往府门走去。
在进府的路上,陈宝琛心情很不好,他早就想到载沣会再一次将自己置身事外,但没想到会这么的彻底。
民国六年张勋率军入京,数次登府请载沣出来主持大局,可载沣却避而不见,对外宣称身体染恙。
那时陈宝琛以为载沣是在观望,毕竟张勋所部兵微将寡,北洋一系势大。
现在看来,载沣是要彻底退出政治舞台了。
入府后,在管家的带领下,一众人来到大厅,按序入座,婢女也适时地将茶水点心奉上,让客人解渴品尝。
换了一身衣裳,仪容稍作一番修整,这座府邸的主人陈宝琛徐步迈进大厅。
示意众人随意,不需见礼。
坐在上首的陈宝琛,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左手端起盖碗茶杯,右手捏着盖子,轻轻地刮着茶水,然后慢悠悠的抿了口茶水。
“诸位莫要多心,只要咱们做好自己,谁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陈宝琛放下盖碗茶杯后,虚咳一声,而后不紧不慢的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在场的人,听懂话音的,都点头认可,听不懂的则是一脸茫然。
聚集在这里,那是为了解决林中天前两天干的那件事,午门外杀人和御花园里威胁溥仪,让溥仪搬离紫禁城。
现在陈宝琛既不说自己先前去林府谈的怎么样,也不说如何应对,单单就这么一句话。
“伯潜公,小子愚钝,望伯潜公解析。”这个年轻人也是茫然众中的一员,可能是他还年轻,心性并不沉稳,故而才率先站起身子对陈宝琛行礼询问。
陈宝琛看了一眼年轻人,眼底闪过一丝不可察的精光,而后轻声道:“不懂也没什么,不需要懂,老夫就是年纪大了,随口一说而已。”
能来这里的,都不是傻子,陈宝琛稍加一敲打,年轻人便听出了这话外之音。
隔墙有耳!
在这个关口,要不是不嘴严实一点,最后的下场可想而知。
而且奉系的特务部门非常庞大,经过这些年的发展,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身边没有奉系安插的眼线。
其实,他们完全是多虑了。
早先林中天就瞧不上他们,再加上那时候调查部实力有限,怎么可能将精力放在他们这些早该扫进历史的人身上。
之后林雄接管调查部,更是不可能对他们实施监控,毕竟林雄图谋的是天下。
他对待人的性子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就算是敌人,只要能为自己做事,他也都既往不咎。
说好听点这叫知人善任,大度,胸怀天下,不计个人得失。
说难听点……
当然了,小心无大错,毕竟人是多样性的,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在某个时刻失言,这一旦失言了,那后果将是可见的灾难。
按照林中天的性子,一定会杀个天翻地覆,尸山血海。
“老的不能动,小的要不要探一探底?”最先给陈宝琛行礼的中年人坐在陈宝琛的下首,提议道。
“不可,对他我们得借势,这小东西自有人会收拾他的。”有人道。
“这小杂种就是个杀人魔王,谁都敢杀,不说中国人了,就是死在他手里的日本人都有双位数了。”又有人骂道,这人说话时,咬牙切齿,那一脸恨样,恨不得现在就将林中天给碎尸万段才好两日里他一个看着长大的晚辈就死欲午门广场。
“真希望小杂种和林雄父子反目,那样倒也不需我们出手了。”
“……”
陈宝琛嘴角含笑,眯眼看着众人,过了好一会儿,这才道:“好了,这些话以后少说,现下我们要做的事是脚踏实地,不然大事如何能成,在这一点上,林雄就值得我等学习,要不是林雄这些年沉下心来壮大自己,如何能有今日之景。”
“伯潜公教训的是。”众人一听陈宝琛的训斥,赶紧从椅子上站起身子,对他行礼。
在众人话音刚落下,还没回到座位坐下时,侍立在一旁的管家开口了。
“诸位大人,我家老爷该休息了,明日还得去宫里给皇上请安。”
陈宝琛可能是年纪大了,精力有点不济,也有可能是故意让管家送客。
众人听到主人要休息,赶忙开口告退。
虽然陈宝琛在民国建立前官职并不显,而且中间还赋闲在家二十五年,按照以前的地位,他除了年纪,在众人面前并没有什么突出的。
现在则不然,大清亡了,仅剩紫禁城这个小朝廷还苟活着,他作为帝师,此时的身份更加显得耀眼无比。
所以众人才会这般的推崇他。
待众人走后,一开始的中年男子转了几圈又转回了陈府。
“谦之,如今局势严峻,我们得早作打算啊。日本人不可靠,他们比林中天还狼子野心,与他们合作,无疑画虎谋皮,不可取。”陈宝琛一显老态,佝偻着身子坐在软椅上,无奈的对中年男子说道。
“伯潜公,现在在东三省林雄的声威如日中天,就算皇上去了,也不一定有效啊。”中年男子感觉陈宝琛的想法不太靠谱,便委婉的拒绝。
笑话,现在东三省被林雄一系打造的就跟铁桶一样,他们现在再去,那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中年男子是忠心满清,也满心想着大清能恢复,但那也得自己有命活不是,去东三省他是肯定不去的。
“你呀,还是跟年轻的时候一样,只顾着自己的得失,也不多去想。”陈宝琛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对中年人训斥着。
中年男子是他老友的儿子,老友在光绪九年死在了对法战争中,打那以后,他就将当年还是幼童的中年男子当做自己的孩子培养,这么多年来对他的付出不比自己的亲生儿子少。
陈宝琛扭了扭身子,就像拉家常一样,继续道:“当年先帝光绪爷西狩时,关中人可是很仰慕圣驾的。这件事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中年男子被这么一说,顿时明悟了过来。
“谢叔父,侄儿明白了,但是咱们并没有人在那里啊,而且林雄打算年后对西边用兵这件事已经是众人皆知了,我们现在?”中年人先是恍然大悟一般,对陈宝琛拜谢,但转瞬又垮下来脸,忧虑道。
“西边既然不行,就换个方向。树挪死,人挪活。谦之,我老了,以后家里就靠你了,你要是再这样下去,你让我怎么安心的去,你让我怎么去见你父亲。”陈宝琛感觉这侄子真是太蠢笨了,非要将话全部讲出来才能听得懂。
倒也不是中年人蠢笨,而是他心性谨小慎微,优柔寡断,疏于思索,又缺乏自信和安全感,所以才问题不断。
顺着陈宝琛左手食指指的方向,中年人这才明白过来。
北边,也就是热河和察哈尔。
这下问题又来了,中年人认为热河和察哈尔并不适合发展。
一,两地太穷;二,东边临近东三省,南边毗邻北京,往北是漠北外蒙,西边则是大草原,一点屏障也没有,要是被人攻打的话,四处都无险可守。
“张景惠那边你抓点紧,还有北洋一众也不要落下。”陈宝琛吩咐着中年人,深怕他再有问题,所以直接挑开了说。
“这点您大可放心,现在张景惠不跟我们走,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北洋这些人除了徐树铮,吴佩孚两人外,又有谁能独自领军,国务院各部主官更是被换了一遍。现在也只有咱们可以给他们带来希望。”说及此事,中年人有点沾沾自喜,说话间声音都增加了数个分贝。
当中年男子走出陈府时,天色早已暗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