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栓女回到家里,就象平时一样,边推开家门,边叫了声“妈!”可是,这一次,她却没有听到那声熟悉而亲切的——“唉!回来了,栓女!”迎接她的,是异常的安静。她很疑惑,迈了一大步跨进家门,脚步太大,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赶忙扶着门框,站稳,眼睛搜寻着母亲的身影,可是,炕上是空的,地上也没有母亲的身影。“妈妈去哪了?”她想着,又反身走出家门,母亲也许是到谁家串门了,她要去找。
不就是回来母亲不在家吗?很正常呀,母亲出去走走串个门,太正常了,可此刻,张栓女为什么感觉却不一样呢?她的心里充满着不安,她心急如焚,她要出去寻找,她要赶紧找到母亲!
她跑了出去,家门也没来得及关,“没事”,她想,“反正家徒四壁,有什么好担心的”,她跑出了院子,她感觉母亲应该不在村子里了,这次母亲肯定走远了,她着急地追,似乎知道母亲往哪个方向去了,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某一个方向,使劲跑去,她感觉自己身轻如燕、脚下生风,她怎么可以跑这么快!她几乎从来没跑过,她的一双三寸金莲,连走路都费劲,怎么能够跑。可她此刻的的确确是在跑,而且跑得越来越快。她一点都不累,她感觉自己要飞了起来。
突然,她看见母亲就在前方不远处,她心里一阵喜悦,喊了一声:“妈!等等我!”母亲听到喊声,回过头,只见她穿得很好,绫罗绸缎,像个阔太太,怀里抱着一个包裹,似乎要出远门的样子。栓女心里一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加快了脚步,拼命向母亲跑去,两只手伸向前方,努力想要抓住母亲。母亲不说话,看她追了上来,一转身,跑开了,转眼就跑得无影无踪。张栓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母亲要离开她,相依为命的母亲,为什么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决绝地离开?她很恐惧,向着母亲消失的方向,加快速度拼命跑,她感觉脸上有些凉,用手一抹,是眼泪,她没有放慢速度,继续跑。她一点都不觉得累,她就这样一直跑着,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不熟悉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
“栓女!”她听到有人喊她。她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一个英俊少年站在她身后,笑得很灿烂,宛如阳春三月的太阳,照耀着她的脸,驱散了她心头的愁云。好熟悉的一张面孔,但是她想不起来是谁,她使劲想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张脸,毫无羞涩。想了一会儿,她终于想起来了,这就是那张她在心里默默想念过无数遍的脸,她心中一阵欢喜。这时,这个少年向她摊开了手掌:一个粉红色绒线小球静静地躺在他宽大的手掌中。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心中豁然开朗,一个魂牵梦萦了多日的名字脱口而出:“杜家祥!”
杜家祥上前一步,与她并排站在一起,他们朝同一个方向望着,很久,他们都没说一句话。起风了,风不大,但是吹在脸上、身上,还是让人感到阵阵凉意。栓女下意识抱紧了胳膊,她感觉她在发抖。“栓女!你怎么了?”杜家祥一脸焦急,搂住了她的肩膀。她还是感到冷,但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幸福从心底油然而生,她闭上了眼,紧紧靠着杜家祥,她忘记了父亲是个烟鬼、忘记母亲的不辞而别,此刻的她,有的只是快乐和幸福,她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在这个时刻。
“栓女!栓女!”杜家祥还在喊着她的名字。
她微笑着,任凭他一遍一遍喊着自己的名字。她没有回答,她在全身心享受着这种感觉,但她还是觉得冷。
“栓女!你咋啦?栓女!”
“栓女,你快醒醒!”张栓女睁开了眼。
母亲正看着她:“做噩梦了吧?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被子也不盖。”
“妈!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你在就好!”栓女一把抱住母亲,将脸埋在母亲的衣服里,闻着母亲身上特有的味道,她才回过神来,原来是一场梦。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但是,梦中杜家祥带给她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早饭时,她和母亲说起了刘粉花和宋来喜的事情。她说两个人都很中意对方,有情有义。粉花和栓女象亲姐妹一样,栓女肯定觉得她哪都好,希望她能够找个可靠的人。不论在哪个年代,不管男女,人的婚姻都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人一生的生活状况,与他的另一半息息相关,不仅如此,还会影响到他的寿命,也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下一代。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其实,男女都怕选择了错误的结婚对象,选对人,将是精彩、幸福的一生;选错人,这一生将不啻为一场灾难!来喜家不富有,但是他勤劳、诚实、脾气好,粉花嫁给她,虽然不会大富大贵,但是肯定也不缺吃不缺穿,最重要的是,他肯定会对粉花好。人好最重要,钱财有什么用,几口洋烟就抽光了。
张栓女说的时候,心里没底,她担心母亲会不同意,害怕母亲说女孩子家家管这些事,不害臊。但是母亲没有,她的心放下了,那一瞬间,她心里恶作剧地想:父亲找了个好老婆,可母亲这丈夫找得真是不敢恭维啊。
“妈,您看能不能帮他们说说这婚事啊?”
“嗯,这两个孩子都不赖,也般配。听你这么一说,两人互相也中意,很难得。这倒是一件好事。”
栓女一听,心里暗喜:“就是就是,您给他们做媒,也算做了件大好事。”
“行,我哪天去两家说说。”
“妈,今天就去吧。”
“嘿,这孩子,你还挺着急。晚几天有甚事,他两人也不会飞了。”
“不是,妈,来喜过几天要出去打短工,这一走,就得到过年才能回来。我看还是他走之前把婚事定下来踏实些。”
“也好,我一会儿就去。你这丫头,还挺操心。”
栓女笑了,她凑到母亲身边,挽起母亲的胳膊,仰起脸,娇嗔地说:“妈妈真好!”
母亲一脸慈爱,摸了摸栓女的头:“长不大的孩子。”
“妈,你永远不要离开我!”
“傻闺女,突然说这种话。”
“我梦见你不要我了!”
“梦是相反的,别胡思乱想了。”
张栓女的心里多少踏实了一些。母亲早饭后就出去了,随着母亲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消失,家里变得异常安静,外面偶尔的狗叫、鸡鸣,反而更加衬托出这种安静,张栓女有些不安。梦中的情景和带给她的感觉,还一直缠绕在她心中。以前她也有过相似的经历,一场梦醒,如果梦中恰恰是令她刻骨铭心的人和事,这个人或这件事就会占据她的心一天或两天,比如,一个很久不联系的人,平时她几乎想不起,甚至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可是冷不丁这个人就跑到了她的梦里,醒来后她就会想念上她一两天。
此时,梦中母亲匆匆离去的背影,还是刺得她心里隐隐作痛,尽管她也知道,这只是一场梦,可这种痛,不是能马上就消失的;同时,杜家祥的笑脸,还有他搂着自己肩膀的感觉,同样在心里挥之不去。悲和喜,交织在一起,这两种感觉同时充斥着她的内心,她的心仿佛正经受着冰与火的洗礼,她在思索着梦境与现实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