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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无泪城

这个世界,是一座孤城。

因城中无泪,又叫作无泪城。

无泪城坐落于世界中心,泱泱大国,四面环海。城的中央有一片水,终年云雾缭绕,云蒸霞蔚,姹紫嫣红,有如仙境。人在其中往往被幻境所攫,痴痴呆呆,忽悲忽喜,上岸后又与常人无异,只是幻境中事皆尽忘却,因而此水被赋名曰幻海。幻海中央据说住着一位仙人,他无所不能,又心怀悲悯,曾在无泪城将覆之际力挽狂澜,拯救城中苍生于灭顶。然而他却并未为人称神称帝,相反,城中之人都呼其公子,不知何故。

公子的样貌曾被无数人在心里千万次悄悄描绘,也有人曾经不远万里踏上寻找公子之旅,而数百年来,也只得寥寥数人有缘相见。但得见后,这些人却又对公子的相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如同镜花水月,用手轻轻一撩就消失了。唯一记得的,是面对公子时的感觉,就如同一个最美丽的绮梦,符合人心中所有最美好的幻想。于是,公子成了无泪城中人所有美好憧憬的寄托——如果,他们内心还残存着一丝憧憬的话。

无泪城之所以无泪,并非因为城内众人心无烦忧,终日欢笑。相反,无泪城无泪,是因为城中无人敢流泪。人之一生只得八滴泪,除却一滴生泪——飘于呱呱坠地之时,忘却前世烦扰,坠入往生轮回,一滴死泪——飘于将逝之际,承载此人一生,去阎王那里挂个名号,不枉活这一回,就只余六滴。泪尽,精灭。如果肉体尚存,人就如同行尸走肉般,游荡在这世上,成为夜行人,只等着心脉枯竭的一刻,才终得解脱。

无泪城,其原名实为飘泪城。因为城中人若流泪,泪水不会坠入泥土,而是飘散风中。飘泪之劫,只有遇到有缘人才得渡过。此人接到这滴泪水,须与之坦诚相对,互换心事,互慰伤怀。两人之际遇,或如蜻蜓点水,只此一回,此生不复相见;或如高山流水,生生世世,终成挚友知音。

然而,一人心的付出,往往等不来相和。这世道是冷漠的,这世人是庸碌的,这人心是疏离的。不是所有人都古道热肠,不是所有人都肯缅怀别人的悲伤,也不是所有人都肯为不相干的人,那一点点无所谓的心事,揭开自己内心巨大的创伤。所以世人必须强大,强大到可以为自己筑一面围墙,抵御外界风雨,不惧人言可畏。于是,渐渐的,社会越来越繁荣,人心却越来越漠然。直到有一日,飘泪城的上空千泪相聚,孤魂野鬼,哀嚎遍野,黑云压城,万泪将覆。终于,飘泪城天降豪雨,无数哀怨,悲愤,伤怀,不可得,不可求的绝望落了人一身,烙到了人的灵魂里去。人人都觉得心中像是缺失了什么一样,不再完整,不再健全。生命好像没有了希望,人生在世,如同堕入苦海,却望不到岸。

经此一劫,没有人再敢轻易地流泪了,人与人之间好像竖起了一道道无形的墙,墙内外充斥的都是怨恨。不久,城内夜晚又忽然降下暗黑的雨雾,灼烧着人的灵魂,令其痛不欲生。翻滚的黑云遮蔽了天幕,在人们头顶张开了罪恶的网。自此,无泪城夜夜户户大门紧闭,人们躲在屋檐下,希望能得一方平安。然而,这雨雾却像是有灵的一般,丝丝钻到人的梦里去,让人在睡眠中也受到噩梦的侵蚀,不得安详。于是,人们开始期待白天的到来。然而等待他们的,却仍是无尽的阴雨,缠绵忧郁,一滴滴滴入人寂寞的心,千载万载,水滴石穿。

人心的怨忿如同食人的恶魔,从心底发芽,如藤蔓般绕满了人的灵魂。城中人变得极其暴力,血腥,他们推翻了一切可以推翻的东西。当权者,体制,人性,全盘覆灭。如今的无泪城,就如人间炼狱。在这里生存,靠的是人如同动物一般的本能与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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