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家
顾媆站在家门口的时候，顾妈正准备出门倒垃圾。打开门突然迎上一张红扑扑的脸。把她吓地花枝乱颤，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脚上的拖鞋差点飞出去。顾媆调皮地笑到：“妈，我回来啦！”顾妈这才从惊吓转变为惊喜，扔了垃圾接过顾媆的行李嗔到：“死媆媆！回来也不说一声！快进来快进来……”
顾爸前几天刚做了胆结石的手术，正躺在穿上休息。听见顾妈的尖叫也顾不得刀口疼，腾地坐起来问怎么了。
顾妈连忙进来帮顾爸背后垫了个靠枕。边走边欢喜道：“你宝贝女儿回来了。”果然，跟在她身后那位留着披肩长发亭亭玉立却将要而立之年的女子，正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媆媆。
顾爸喜笑颜开，拉着媆媆看了半天，说到：“小媆又瘦了，这回回来可得好好补补。晚上爸给你做一桌好吃的。”
这下顾妈不答应了，说到：“你让我省省心吧，再累去生啥病我可不照顾了。”
顾爸哼到：“反正小媆回来了。”
顾妈不服到：“对对，你有女儿就行，我这老太婆的话就不用听了。”
顾媆看到这久违的夫妻掐架场面忍俊不禁。她是很想念爸的菜，但想到他毕竟刚做完手术，就说到：“爸，我这回回来要赖你们这很久，等你身体好点再给我做。也得给我妈表现的机会不是？”
这话明显是将顾爸顾妈的厨艺分出了等级。顾妈朝父女俩翻了个白眼，又赖着顾媆陪她去了菜市场。
小区的菜市场去年刚翻新过，各种硬件设施很是现代化，不过里面的人情还是旧的。菜场里人头攒动，卖猪肉的王大妈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顾媆，老远就朝她们招手：“哟！这不是小媆吗？你可回来了。美霞（顾妈芳名），快给你女儿拿块好肉去，看她瘦的，一定要多吃点肉。”卖菜的李婶也是看着顾媆从小长到大的，一见面就送了她们很多新鲜蔬菜。顾妈要给她钱，被她塞了回来，说道：“我送我大侄女吃的，难得看见她，你就别和我客气了。”……就这样，顾媆和她妈从菜场出来的时候，手上拎满了各种半买半送的菜。
顾妈突然想起来家里没醋了，于是让顾媆在菜场门口等着，自己折回去买醋。
菜市场的一边是马路，另一边则是一个小广场。这个点正是小孩子放学的时候。有很多老人接了孙子孙女，来菜场买了菜，就带着孩子在广场上玩一会儿。很多小商贩就会在这里摆起各种好看的零食玩具，吸引小孩子来买。因为他们知道，隔辈的爷爷奶奶们是最禁不起孩子撒娇耍横的。
小广场最靠近菜市场的这边，有个卖烤红薯的摊子。刚出炉的红薯热烘烘地冒着香气，随风送入路人的口鼻，牵动着他们的味蕾。顾媆的思绪有些迷糊。眼前恍恍惚惚飘过多年前的场景。
“罗俊！我要吃红薯！”还是学生模样的顾媆摇着边上男生的手臂。男生说：“好吧。”
“罗俊！我要吃红薯！”新婚的顾媆摇着边上男人的手臂。男人去买了来说：“不卫生，少吃点。”
她总是像小孩子似地黏着罗俊，从大学认识的第一天到罗俊宣布他们婚姻走到尽头的最后一天。哪怕罗俊忙地没空理她，她也能在一边静静地陪很久。她觉得，能和罗俊过一辈子，真是件幸福的事。
可惜，他终究是没能陪她过一辈子。
“发什么愣呢？走了！”顾妈已经买好了醋，拍了拍走神中的顾媆的肩膀。
顾妈其实很害怕看见女儿这样没了魂似的眼神。两年前她离婚时，每天就是这样发呆和躲被子里哭，不说话也吃不下东西。一个月时间就瘦成了皮包骨，连起床都需要人扶着。顾妈没办法只能陪着女儿一起哭。顾爸有一天喝了点酒也流了泪：“小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就一起陪你去死！”
顾媆听了嚎啕大哭一场。第二天，她早早地起了床，穿戴整齐，宣布要去留学。顾爸顾妈一开始不同意。倒是顾媆弟弟顾暾很是支持她。他对顾爸顾妈说道：“爸妈，给姐姐换个环境，她会好的快一点。而且，读研本来就曾是她想做的事。”顾媆听了感叹知姐莫若弟。只是这读研的原因，当年是想多过几年象牙塔的日子。而如今，只是为了忘却过去。顾爸顾妈听了，也就同意了。
说来也怪，自从顾媆决定去留学，整个人的精神就好了很多。她自己去报了雅思培训班，买了考试资料，联系了留学中介。顾媆尽量把自己的时间填充的满满地，不留任何缝隙容她停下来伤心。半年之后，顾媆就拿到了英国L大的录取通知书。
顾妈挽着顾媆的手往家里走。边走边扯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八卦来逗顾媆开心。她太害怕顾媆回到以前的那个状态了。顾媆领会，边接顾妈的话边去拿顾妈手上的醋。顾妈不让。顾媆抽回手的时候，看见顾妈的耳边好多白发。顾媆心疼极了。她的亲妈向来是极爱美的，以前偶有几根白头发的时候她就大惊小怪地非得去染了。发型也总是让发型师小哥挑最新潮的。如今她只是梳着简单的齐耳短发，完全没在意耳边的那一片白。
顾媆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让父母为自己操心了。
母女俩回到家，发现顾暾已经回来了。正在和顾爸说厂里又走了两个工人的事。
顾妈先是感叹了下招工越来越难，又幽怨地对顾媆轻声道：“你爸的身体近来一直都不太好，厂的事就都落到了暾暾身上。我就寻思着给他处个对象可以帮帮他。可是介绍了好些个他愣是一个也看不上。你说他的情况，条件很好的姑娘也看不上呀。”
正说着，顾暾从他爸房里出来，看见顾媆很是开心，“姐，可把你盼回来了。你不在的日子咱妈光唠叨我了。现在终于好了，咱们可以共患难了！”说着朝顾妈做个鬼脸。顾妈生了气：“行行，你们一个个都出息了，都来嫌弃我。”姐弟俩连忙卖萌讨好，一个揉肩一个捶腿，齐声说道：“亲妈，你辛苦了。”顾妈翻了个白眼，做太后状摆摆手，“退下吧，本宫要去厨房一展厨艺了。”
这是顾家两年来最开心的一顿饭。顾妈很不娴熟地在厨房奋斗了两个多小时，最后的成果还是很可观的，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而且，虽然卖相差了点，味道却很可以。
顾暾用右手仅剩的三根手指为顾媆夹了一筷子菜，动情地说到：姐，你在我们的家才完整。以后就常住家里吧。
顾媆的眼眶有些湿润。当年要不是自己调皮带着才六岁的顾暾去厂房玩，也就不会发生意外让机器轧碎他的两根手指，让他从小就被人笑是残废。
而按y市的风俗，嫁出去过的女儿离了婚住回家里是不吉利的。因此如果有兄弟，对离异的姐妹多是不欢迎的。而顾暾毫不介意。这让顾媆很是感动。
可她心里知道，顾暾迟早会娶妻生子，自己在家住着绝不是长久之计。
她抬起头，迎上三双充满期许的眼睛，她点头笑到：“我不住着还能住哪啊？”
其他三人像是刚完成了艰巨的任务似的松了一口气。
顾爸开始调侃顾妈：“霞，今天的菜味道不错啊。”
顾妈自豪到：“那是。”
顾爸继续：“有我十分之一的水平了。哈哈。”说完他自己先笑了起来。
顾妈啥都没说，也开始笑。两年来，女儿婚姻不顺，家里生意不顺，丈夫身体不好。一家人很久没有这样开开心心地坐一起吃顿饭了，她今天真是舒心的很。
吃过饭，一家人坐一起边看电视边聊家常，很是温馨。顾爸身体还比较虚弱，刚过9点顾妈就拉他去睡了。顾暾和顾媆也就各自回了房间。
顾媆躺在床上闻着熟悉的被子的味道。这是妈妈的味道啊！顾媆自顾自做了个开心的鬼脸，拿起手机看了看。有两条信息，一条是王霁雨的：媆，到家了吧，明天五点优优餐厅约？顾媆回了约。另一条是张晨的：大学者回家的感觉如何？顾媆回：很不错。
第二节熟悉的城
顾媆到优优餐厅的时候，王霁雨已经靠窗坐着了。边上乖乖坐着的是她两岁的女儿小汤圆。王霁雨穿了件军绿大衣，梳着简单干净的丸子头，正给小汤圆喂饼干。小汤圆人如其名，穿着圆鼓鼓的卡通外套，配上一张红扑扑的苹果小脸，奶声奶气地跟着妈妈叫顾媆阿姨。
闺密两人见面很是开心，互聊家常的同时顺带把两人圈子里的其他人全八卦了一遍。小汤圆毕竟是小孩子，时间久了坐不住，嘟囔着要回家。王霁雨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自己也觉得小汤圆着实不易。就抢着结了帐，抱起女儿拉着顾媆一起下楼去。优优餐厅的楼梯建在整个餐厅的正中间，环成一个圆形的圈。除了上下楼，还很有装饰的效果。小汤圆很是新鲜，从王霁雨怀里溜下来，晃晃悠悠地一定要自己下楼梯。王霁雨只好抓着她的手。顾媆怕挤到母女俩，就退到了她俩后面。绕到最后一圈楼梯时，王霁雨突然说到：“前几天我看到罗俊了。”说着回头看了眼顾媆。见她神情平静，就继续说到：“他和小三一起逛孕婴童店，小三怀孕了。”
说完三人已经到了一楼，王霁雨又不安地看看顾媆，不确定自己告诉她这个消息是否正确。
顾媆脑子里闪现出结婚第二年的某一个周末，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她挽着罗俊的手在小区里散步。看到嬉戏的可爱孩子们，她对罗俊说：“老公，我们生个宝宝吧。”罗俊的回答是他还没做好当爸爸的准备。而现在，他终于要当爸爸了。而孩子的妈妈，却不是自己。顾媆的心久违地抽痛了下。刚吃下去的东西感觉都堵在了胸口，闷的难受。她勉强挤给王霁雨一个笑容，故作轻松道：“这有什么的，他们现在是夫妻，生宝宝是应该的。你不能再叫她小三了。”王霁雨向来神经大条，加上以前的顾媆是有啥说啥的直爽性子，所以王霁雨完全没看出顾媆的难受，反倒觉得顾媆是真看开了。寒暄一会后就放心地带着小汤圆走了。
顾媆一个人走在街上。她突然很想看看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她走过步行街，走过市民公园，走到人民广场。离圣诞节还有一个月，广场上却已经立起了憨态可掬的圣诞老人，树枝上挂满了彩灯，铃铛和各种可爱鲜艳的装饰物。
五年前的平安夜，就在这个地方，罗俊问她：“我们俩该订了吧？”
顾媆说：“你这是在求婚吗？”
罗俊说：“对啊。”
顾媆嗔到：“哪有人这么求婚的！什么都没有。”
罗俊说：“你想要什么？”
“怎么也得有一束花吧。”
“唔，那来一束花！”他向身后喊到。
果真，就有人送了一大束红玫瑰来。
“还要什么？”
“这花里不应该有点别的么！”
“那就俗点来个戒指吧。”说完王霁雨就跳了出来，递给顾媆一个打开的精美盒子，盒子里躺着一枚精致的钻石戒指。
罗俊说：“你崇拜的tiffany钻戒。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罗俊答：“是！要用一辈子说你愿意吗？”
顾媆笑：“好啊。你怎么不跪呢？”
“谁说求婚就一定要跪着了？”
“别人都跪着的啊？”
“我又不是别人……”
顾媆的眼角有些湿润而模糊。她立过誓不再为过去伤心，所以应该赶紧离开这勾起她回忆的地方。于是匆匆走到路边，想打的回家。可是，就是那么巧，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驰过，挂着她永远不会忘记的车牌。车牌号里有字母RJ，是她和罗俊名字的首字母。那车似有停下来的意思，但迫于车流量大，后面的车子直按喇叭，也就缓缓的又开走了。
顾媆想哭，但她的眼泪一年前就流干了。她想对自己安慰鼓励说点什么，哪怕骂人也好，可是喉咙好像被东西卡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胸口压着块石头似地，压地她站的力气都没有。她只好蹲下来，把脑袋埋到胸前。
“你没事吧？”路过一对小情侣，善良的小女生关切地问顾媆。
“没事，我在等人。太冷了，这样暖和点哈。”
“哦……”小情侣虽觉顾媆怪异，但听说是在等人，也就走开了。
手机响起，是顾暾的号码。接起来说话的却是顾妈:“媆媆，和小雨吃完饭没呀，吃完早点回来。现在晚上冷了。”“是呀是呀。”顾爸在边上帮腔。听到家人的声音顾媆才缓过气来，用尽量愉悦的声音说到：“我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刚好驰过来一辆出租。顾媆瘫软在后座上。两年过去，她依然忘不了罗俊。在回国前，她一心以为自己已经能坦然面对过去。她甚至都想好了他日碰见罗俊的时候要洒脱地大方祝福。可是，她似乎真的做不到。
这座城，有太多她和罗俊挥之不去的回忆。她，必须要离开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