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旦越过花墙后毫无声息地平稳着地，又在看似简单的七八个转身后，就到了软禁姬昌的内院。
在周人中，姬旦的轻功是数一数二的。
姬旦的每一步都是在预计之中，他在脑海里已不知把这里翻腾过多少次，对这里的一切都熟悉得如同自己的寝居一般。
黄昏中，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内院里还是那么静谧。
姬昌也像是没有受到任何惊扰。他背对着内院的大门，看着棋盘，正在思棋。
晚霞落在他骨气的后背上，这后背依然挺直。
“旦。”姬昌站了起来，然后转过身。
姬昌没有听到任何脚步，但在空气中感觉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呼吸，并断定他就是四子姬旦。
“父亲。”姬旦像是在家里一样对父亲鞠躬行礼。
“你箕子舅舅说，天下戎狄已经消散。”姬昌还是牵挂着天下戎狄，这到不是对妻弟箕子的话不信任。
“天下戎狄半年前已被我周人击退，我们也已缓过气来，再过五六年，周人的国力和军力都会更加强盛。”若是平时，姬旦在父亲面前会有更多的话，但此时此境，他不能滔滔不绝。
至于好来所率领的西征商军的作用，也已经成为过去时，姬旦可以把它们忽略。
“那就好。”姬昌平淡的脸上闪出一抹喜色。周人已经缓过气来，并正走向更加强盛，这就是姬昌最渴望的状况。
“没有父亲的忍辱负重，就没有我们的胜利。好在这一切已经结束，父亲和母亲很快就可以团聚。”姬旦泪光斑斓。
“这是你母亲的决定？”姬昌看着姬旦，目光深邃，炯炯闪烁。听了姬旦的话，想到太姒，他的极为平静的心也在狂跳。
“是儿臣的主意，又得到了姬发和太师的同意，并选了姬武和姬载同行。”姬旦说这话的时候，又向父亲施了一礼。
既然不是太姒的决定，姬昌澎湃的心也就平静下来。然后，就背着手在庭院踱步。
姬旦没有为父亲数步，也不能提醒父亲什么，但他看见了父亲从犹豫到决绝，再到刚毅的变化。
姬昌的脚步越来越平和。
姬昌终于停下了脚步，他正对着姬旦，然后掏出一块王玉，用刀笔在上面遒劲地刻写出划时代的八个字：姬昌让位，姬发为王。
姬昌还没有收刀笔，看见这八个字的姬旦就噗通跪下：“父王！儿臣不肯！”
“我意已决。”姬昌一边说，一边扶起姬旦，一边把王玉放在在姬旦左手心。
姬旦连王玉和父亲的右手一并握住，泪流满面：“若父亲百年之后，儿臣一定听父亲安排，尊姬发为王。但儿臣这是来请父亲的，请父亲接受儿臣的心愿。”
姬昌听了这些话，也就用另一只手反握住姬旦的手，无限感慨。
姬昌用上面的左手轻轻地拍了一下握在下面的姬旦的手，姬旦也就放开了姬昌的右手，只留下刻有“姬昌让位，姬发为王。”的王玉。
“作为你们的父亲，周人的领袖，我也做过一些运筹帷幄的事情，但事实证明，仅仅是运筹帷幄还是不够的。”姬昌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翻动的是自己的一生：从父亲季历被商人所囚杀后自己继位，到自己也被商人囚禁的失败人生。
“你们的父亲和父亲的父亲都无力战胜集结起来的戎狄，但姬发率领你们战胜了天下的戎狄，这说明：姬发更有雄才大略，姬发当为周王。”
姬昌说完话后，就用恳切的眼光看着姬旦，希望得到姬旦的理解。
但姬旦并没有立刻接受。
“你的父亲用姜尚为太师是任人唯贤，你的父亲让出王位也是任人唯贤。”姬昌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由恳切变得渴求。
姬昌把代称所有儿子的“你们”，变成了仅仅指姬旦的“你”，那是对姬旦的极为依重。在姬昌眼里，姬发姬旦皆文武双全，若是能立双王，那就太好了，但又不可能。
因此，姬发为王最需要的就是姬旦的心甘情愿的接受，否者，姬昌的让位就是一件后患无穷的事情：姬发不但得不到姬旦的辅佐，反而会被制约。
“父王宁愿自我牺牲，儿臣也不决会心生二意。”姬旦终于接受了父亲的选择。
姬旦也回答了深隐在父亲心底的担忧。
姬昌为此心结开解，筋骨泰然。摆平了交权的第一大事后，亲情也就从他松懈的骨节中涌动出来。
“旦，快叫载儿进来。”无需姬旦描述，姬昌就知道这次营救的难度。既然连好来都进不了这里，那么姬旦也就更不可能从门道进入。
临别丰都时，没有看见小儿子姬载，也是姬昌心中的遗憾和牵挂。但要让姬载越墙进来，则必须姬武协助，这些细节，姬昌不用思量就明了。
姬旦更明白的是姬载没有自己这样好的轻功，因此，当姬载如抛物线被抛进来后，姬旦是飞身而起，在半空中把他抱住，然后再一起平稳落地的。
至于姬武和姬载如何得到要姬载进入的信息，那对姬旦来说就再简单不过了。姬旦身上有很多小玩意儿，随便在其中一个上刻划几笔，扔出去就行了。
“四哥，要我做什么？”姬载一站稳后，就问自己的任务。他以为姬旦遭遇到什么麻烦需要人手才让自己进来。
原计划是没有这个环节的。
“一切顺利。”姬旦一边警戒地看着视线内的一切，一边牵着姬载闪躲着进入一个又一个禁区。
“那四哥已经见到了父亲？”姬载无比羡慕地问姬旦。
“父亲很想见你。”姬旦说。
“我太高兴了。只是回家的一路上我都可以和父亲在一起，和父亲说话。”姬载又兴奋，又不可理解。
“你是父亲的幺儿子，父亲当然渴望着见你。这种紧张状况的相见也是另外一种心情，但千万记住，得听父亲的话。”姬旦不是忽悠姬旦，但他现在还不能给还未成年的姬载讲父亲的决定。
姬旦毕竟只是姬载的哥哥，要是姬载不服气，就是要倔强起来，父亲的教导肯定比自己的安抚更好。
“那是当然，我从小就最听爸爸妈妈的话。妈妈说，就是因为我太听话了，她才决定不再给我生个小弟弟。”
就要见到父亲了，姬载的心情和话语都像小鸟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