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日暮，夕阳一如以往照进海畔山林间，轻风掠过，光影斑驳随草木摇曳。远处有簌簌声渐起，不多时那声音便近了，很快，一只旧靴先从草丛间踏出来，杂草瞬时乱晃，露出来人。
是镇上私塾的教书先生。眉似勾墨，眼如静水，一身素色长袍衬出他儒雅气质，因近不惑，亦更显得稳重沉默。平日他偶尔从镇上教书返家，便常走的这条小道，只是没想到前几天一番风雨，倒让这道上的杂草愈加肆意，不好行路了。
他心里盘算着明日需请相熟的邻人来一同除草，忽的，却被近处一声鸟鸣引回了思绪。
他便寻着声音找过去，杂草深处，只见一只青色的小鸟正扑腾着双翅叫唤。
他上前拨开杂草，小心翼翼向青鸟伸手，不料青鸟受惊，扑腾扑腾几下就躲回了杂草之下。他欲再行安抚，却见眼前杂草纷纷乱起，一双白皙的手先他一步抓起青鸟。
耳畔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叫你逃，如今陷在草里了吧。”端着教训的语气，看来似是青鸟的主人。
他便站直身望过去，女子是侧对着他，他恰好能看见她细眉如月，明眸似电。
女子许是有感应，偏头笑看他，宛若樱桃的双唇微微嘟起，娇俏极了。
他却只觉一惊，眼里尽剩不可置信，心境慌乱间也顾不得守礼，直直看向女子。
女子约莫二九年华，青丝如瀑收于簪下，额间碎发时不时随风一扫黛眉，杏眸微瞪，樱唇稍翘，对他，是一副好奇的模样。
她，却是那人曾经的模样。
可是，她怎么会是他的小锦呢？
二十年前那场天谴，将所有的该散的，一早都散了。
他讷讷：“你......”却是颤音，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说来二十年也不过弹指。天谴之后，他赴京为官，丁忧乞辞，世事纷扰转瞬而过。他平日并不会刻意去想以前，一派淡然得他都以为自己已经快记不起小锦......原来不是啊——忘记为何那么难，是否日后只能凭靠一碗孟婆汤来忘记？
但眼前这个女子......不会是小锦。
小锦早已死于天谴之下，神魂俱散。她，也许只是相貌相似吧？
他发觉自己失了神，便强压下心里苦涩，朝女子歉意一笑。
女子好似不见他的异状，笑嘻嘻道：“先生莫怪，这鸟儿胆小得很，错解先生好意了。”
他勉强笑了笑，又听女子说道：“先生听过青鸟的故事吗？”
......
有什么话突然闪过他脑海。
“小锦姑娘，这青鸟何其无辜，不如你放了它，给它自由？”
“不要。这鸟儿是我捉来玩的，我不想放。”
“那，小锦姑娘不妨先听在下讲讲这青鸟的故事，再作决定？”
“嗯...好，你说来听听。”
......
他不由怔住了，直愣愣盯住女子，半晌后，失魂地低声喃喃道：“小锦，你不记得叶荀了吗？”
“嗯？”女子好奇道，“先生你在说什么？”见他没作答，也不恼，轻轻用手为青鸟梳毛，一边向外走着自顾自讲起故事来。
“据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个西域公主在国亡身死之际，因心有执念，不幸化作青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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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以青鸟之身飞去她所爱的中原太子身边，无怨无悔相陪了三年。三年中，她看见太子终日思念那个没有下落的亡国公主，却不能亲口告诉太子，她就是那个公主......”叶荀轻声道，正待讲下去，身旁的小锦却插话问道：“太子为什么这么傻？猜不到公主就是青鸟？”
“因为太荒谬了。”叶荀从她的魔掌中接过青鸟，轻轻抚摸，继续道：“可是后来太子卷入纷争，被邪恶势力封存在石中。公主啄石无用，就想请观世音菩萨帮忙，菩萨却未曾帮忙......”
小锦瞪圆一双杏眼，疑惑：“菩萨慈悲，为何不帮忙？”
叶荀道：“菩萨说世事自有定数，就像三年前，太子拦下即将回国的公主，嚅嗫的想表明心意，却被公主不耐烦地打断话头。皆是这个前因，才会导致了如今的后果......菩萨想让公主放下执念，因为很多事一旦发生，就改变不了了。”
小锦凑过来疼惜的摸摸青鸟，哽咽道：“公主太可怜。”
“公主不信命数，于是逆飞千转，不惜耗尽精力，只为回到千日前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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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最终如愿回到千日前那一刻，她含笑耐心等太子说完那句‘公主，你愿不愿成为大宋的太子妃，也就是我的妻子？’
公主笑着回道，‘我愿意。’
‘长相厮守。’
‘直到生命的尽头。’”
女子娇柔的声音响在前方，叶荀回过神来，几步跟上前走在女子身旁。女子顿了顿，抚摸怀中的青鸟叹息着，“可惜公主逆飞千转，耗尽了精力，与太子说完誓言便烟消云散了。”
叶荀默然，女子道：“世事怎么这样，总不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又侧过头来问叶荀，“先生听过这个故事吗？”
叶荀压抑住万千心绪，点头。
女子笑道：“这故事里公主太可怜了，因为执念化作青鸟，却也没有善终。”说着双手举起手中的青鸟，细声自语道：“你是不是就是西域公主化的？你要乖，我会放你自由，祝福你和所爱在一起的。”
叶荀抿唇怔怔看着女子，仿似看见从前的事。
小锦抽噎着听他讲完故事，从他手里接过青鸟，细声哄着：“乖，我以后再也不捉你来玩了，我让你自由，去找你的太子。”
叶荀不由得放缓脚速，落后几步，记忆中的小锦好似与前方的女子渐渐重合......
很快，二人走到山林前分岔口。
“哎！先生。”女子巧笑着回过头招呼他，“天色不早了，我就与先生在此告别。”
话音未落，女子又举起青鸟向他晃晃：“先生再见。”说完就一蹦一跳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叶荀怔愣了一路，刚一回神就见她即将消失在视线中，不由心慌，快几步跟过去，提声喊道：“姑娘，请留步。”
女子站住，回过头来笑：“怎么了，先生？”
叶荀迟疑片刻，问道：“敢问，姑娘姓名？”
女子倏忽一笑，“我叫小锦。”说着，便蹦蹦跳跳跑远了。
小锦？小锦！
叶荀身形一晃，险些跌坐在地上。
小锦！
真是你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