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日头足,南蕾正有些昏昏欲睡地靠在贵妃榻上。她右手支了额,左手擎着杯茶,也不去饮,只端了茶杯凑到鼻息处,细嗅那股清香,微闭了目,养养神。芸香立于一侧,轻轻予南蕾打扇。如今已入了春,地龙却还烧着,遇到日头上来,不免有些燥热了。有了芸香打扇,南蕾在这一片融融暖意中感到一丝丝清凉,很是舒适,于是愈加困顿。
“娘娘!”方谷月打帘入内。
被方谷月突然出声惊了一下,南蕾略回了神,清醒过来,她微抬了眉,问道:“何事?”
方谷月行了一礼,道:“您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南蕾微挑了唇,道:“赵淑兰可曾发现端倪?”
“赵美人依娘娘所言,在尚服局东角门处候着,奴婢让周司衣穿了孟晓蝶平日爱穿的那套深绿色百蝶裙,又梳了她惯爱的双环髻,于那角门上的缺口处显了身形,但不曾露面言语,只抬手自那缺处交换了信物与醒骨纱。奴婢躲在远处瞧了,赵美人换了纱后不曾离去,在院墙外驻足了一会儿。她生性多疑,估计没瞧见接令人的样貌,不敢确定是谁,于是犹豫着想确认一番。不过,说来也巧,恰巧有两个尚工局的宫女去取春衣,自内经过,见着周司衣立在墙边,开口就唤孟司衣,应是没瞧真切,只看着那孟晓蝶惯穿的深绿百蝶裙便行礼了。不过,这倒是恰巧遂了咱们的愿,那赵美人听见这一声唤,便走了。”
“果然这回连时运都帮我。”南蕾放下茶盏,端坐起身,笑道:“这下咱们可有好戏瞧了。阮问心这人慎重多疑,孟晓蝶又才归顺她不久,主仆之谊本就不牢靠,这次,不管她信不信赵淑兰的话,都会对孟晓蝶疏远起来。那孟晓蝶对阮问心来说,就成了一块鸡肋,用之生疑,弃之可惜。可偏偏阮问心能用的宫人里面身居高位的不多,她不会放弃孟晓蝶这颗棋,但也不会让她做什么要紧事,更不可能引为心腹了。孟晓蝶那边可还等着入了阮婕妤的青眼,得了赏赐,好拿银子给她哥哥还赌资呢,她那哥哥三代单传的独苗,是爹娘的掌中宝,如今躲债躲得别提多狼狈了。阮问心若一直不给孟晓蝶效力的机会,她必焦虑不安,长此以往,这对好主仆,必会心生芥蒂。”
方谷月也道:“原来,娘娘日前吩咐奴婢注意着孟晓蝶与其家人的来往消息,便是已经有了应对的主意。娘娘果然机警,利用孟晓蝶与阮问心各自的心性离间她们,比我们与她们硬碰硬更容易。孟晓蝶有那么个哥哥,她又是个孝顺的,断不可能放着家里的事不管,她性格也偏爱钻营,得不到阮问心器重,就会另求他途,这注定了她也不会是个安分守己等阮问心给机会效力的。孟晓蝶这样的性子,用好了是助力,用不好她就是悬在头上一把剑,随时闯出大篓子来。”
南蕾挑眉道:“还不是阮问心那狠戾的性子,给了我们空子钻。说起来,孟晓蝶那哥哥会染上赌瘾,也是拜阮问心所赐,她若不是想着利用孟晓蝶哥哥控制她,就不会到如今这局面。这下,可有的阮问心奔忙了。”
“娘娘,这次,咱们可该挫挫阮问心的锐气了。”芸香也喜道:“如今阂宫上下都传遍了,说是皇上厌了阮婕妤的跋扈,特将您提起来与她抗衡呢。”
“皇上提我起来与她抗衡没错,却未曾厌了阮问心。”南蕾叹一口气道:“皇上如此恩宠于我,是为了以我之复起敲打阮问心呢。若是我不能在阮问心想明白了愿意顺着皇上之前让皇上起了用我而弃她的心思,我怕就又会被弃置一旁,落个惨淡凄然之状了。如今这阵仗,如再次失宠,怕是要被那阮问心斩草除根了!”
“唉,皇上戒心重,娘娘母家又被忌惮。如此境遇下,能得此时恩赐已是非凡。”方谷月道:“娘娘可有法子再得皇上青眼?”
“有。”南蕾思索片刻,道:“却不敢施展。”
方谷月闻言,顿了一下,小心问道:“娘娘所说的这不敢施展之法,可是与相府如今的处境有关?”
“不错。”南蕾道:“如今我不敢太过强出头。虽说父亲已逝,相府势力大不如前,可有不少父亲旧部仍聚在哥哥身边,其中礼部侍郎翟放,他妻子出身从三品的归德大将军家,手握西南兵权。另外还有虞部郎中费靖,他妹妹嫁给了冠军大将军独子,那是个军功世家,虽说他妹夫一届文弱书生,并未入军做武官,但他亲家公的老部下颇有些凝聚力,凝聚在老将军身边。这些,都是皇上心头一根刺,他正谋算着彻底瓦解相府势力,我断不敢在这风口上做什么出格之事引得皇上猜忌。由此,我才不敢施为。本想着静观其变,可偏时机于我们不利。”
方谷月道:“娘娘有何法,说予奴婢听一听,奴婢也许可为娘娘分忧呢。”
南蕾正色道:“此事我正要予你二人细说呢。这次的法子,用了就是铤而走险,成与不成要仔细思量,哪怕稍有一丝差池,代价都不可想象。因此行事要极为隐秘,不可走露一丝消息。”
方谷月道:“奴婢晓得轻重。”
芸香看南蕾和方谷月都一脸凝重,她于是也郑重颔首:“娘娘且说说吧。”
南蕾这才开口道:“你们可知,倮厥部近日要入朝?说得好听些是朝贡,其实,就是来示威的。”
“西北的倮厥部?”芸香疑惑道:“倮厥部臣服我朝多年,怎的突然反骨起来了。”
南蕾道:“以前自然是臣服的,可惜时过境迁了。三年前,老倮厥王突然病逝,他的两个儿子阿布和弩哈都不肯臣服对方,部落内不断争斗,抢夺部落首领的尊位。年前倮厥王的小儿子弩哈得了王上的尊位,而大儿子阿布一部则脱离了部落,远迁入昆山南麓自立新部落。偏偏大王子阿布才是主张亲附我朝一派的,如今新皇努哈并不是个好相予的。”
方谷月感叹:“若倮厥部新王终不肯臣服,那西北防线恐怕要吃紧。皇上目前还正为了太后母家势力之事纠结,如今陈老将军还是西北主力悍将,皇上若想此时换下老将军,非得先把倮厥部的反骨心思压下去不可,否则闹将起来,西北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