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疏常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书房的地上,身旁的书都随意地摊开着,此时天已大亮。
“啊呀!惨了!”疏常一个激灵坐起来,从身边抽出一本书翻了几下,“我都忘了看到哪儿了!这页?不对,这页我还没看到,啊!好像也不是这页……”
“唉……”颜疏常一脸无奈地出了房门,站在台阶上伸着懒腰,“也不知道我睡着后疏归去哪了,不过走了也好,这样他就不知道我究竟查到哪了……”
“公子!公子!”阿宁的声音由远及近。
疏常眯眼瞧着他,不满道:“干嘛干嘛!一大早上的……”
阿宁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可不早了我的公子啊!这都日上三竿了您才起来……”
“好了好了,知道你最近学到这个词了,有什么事快说!”疏常斜倚着一旁的柱子,懒懒地晒着太阳。
阿宁一脸神秘道:“我这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公子先听哪个?”
疏常撇撇嘴,双手一摊,“当然先听好消息了!大早上的何必搞得自己不开心。”
“嘿嘿,我就晓得公子这么选,”阿宁傻笑着,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一小壶酒来,“这是一个长得贼俊的哥哥让我交给你的、什么荔枝酒……”
闻言,疏常迫不及待地抓过酒壶,用小指挑开盖子后将壶口凑近鼻端,狠狠地嗅了一下后将气缓缓地吐出。“恩!果然好酒!那坏消息呢?”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那个俊哥哥让我传话给你,他现在在后巷等着您呐,说有要事相商。”
“啧……”疏常紧皱着眉正准备再说什么,抬头忽然见苏澈疾步朝这边走来,啧,这个师弟真是不可爱。但见他一脸凝重的表情,疏常又不敢开口调侃他,只能吞了吞口水压下那阵难耐的心痒。
还没反应过来,疏常的衣领已经被苏澈抓住,并且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被拖向门外。疏常扭头瞪着阿宁,一副“你怎么不先告诉我坏消息”的表情,阿宁只是笨拙地指指这指指那,脸上的表情甚是无辜。
“能不能先松开你的师哥,我这张长得还不错的脸已经要被你勒得扭曲了!”感觉脖子上的束缚松了,疏常连忙直起身子,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叹道:“师哥求你了,下次抓手腕好不好?真是的,商量事情你这么着急干嘛?”
苏澈闻言转身,严肃道:“师兄,你知道么,方才大理寺那边传来消息,说柳公子所在的牢笼被打开了,柳公子现在下落不明……”
声音虽轻,却如重锤一般击在疏常心里。他怔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正色道:“你的马车在哪里?”
……
书房内寂静无声,苏子文犹豫了好久才敲门进去。屋内没有点灯,昏黄的暮色斜斜地投射进来,在没有光线的暗处苏澈缓缓抬头,淡声道:“何事?”
“相爷,”苏子文躬身道,“柳府的那位王夫人求见。”
王夫人?苏澈微诧,看了看窗外已晚的天色,心中一动:难道?
“那,请她来书房吧。”
“是!”
见苏子文领命退下,苏澈便起身将室内的蜡烛一一点上。就在他准备点最后一根蜡烛时,“哐”的一声书房门被人用力推开,苏澈并未停下手上的动作,只是微挑着眉,倾斜了手中的火折子点上蜡烛,门外的人也就这么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仿佛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苏澈“嗤”地笑出声,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夜风凉,王夫人还请进来说话。”
王夫人瞪了他一眼便走进屋内,这一眼却没了往日的威风。苏澈关上门,发现王夫人只是站在屋子中央而没有坐下,苏澈倒也没有请她坐,只是自顾自地坐在案几前,修长的手指半握成拳,一下一下敲着桌面。
许久王夫人开口道:“苏相,我有事求你!”声音沙哑略带哽咽,像是刚刚哭过的一样。没听到苏澈的回答,王夫人连忙接着道:“我知道苏相你在调查军饷失窃的案子,而现在犯人也就是我的儿子柳万西行踪不明,”她顿了顿,咬了下嘴唇,一副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其实,是我放他走的……”
苏澈击敲桌面的手顿在半空中,他瞪大眼睛瞧着面前的妇人,她面色憔悴、两鬓微霜,深绛色的衣着也不似往日的那般华丽,苏澈不由地紧皱眉头,“王夫人这是为何?”
“我儿虽顽劣,但我相信他是不会做偷窃军饷这样的事的!相反,即便你们相信他不是犯人,可一旦皇上规定的期限到了,在你们眼里他就是犯人了,就得承担这份莫须有的罪名……”
“我明白,”苏澈叹道,“我们是一定会彻查此案还令郎清白的,但现在……”
“你又没有孩子!你怎么会明白我的心情!”王夫人厉声打断他,好似恢复了些往日的威风样子。接着,她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重重戳在案几上,“我已和王家断绝了关系,这是我两位哥哥,不,曾经的哥哥立下的字据,证明我做什么都已和王家无关系了。所以这次的一切罪责皆由我一人承担,与其他人无关,至于失窃的三十万两我会填补上的!”
“唉,”苏澈蹙着眉为难道,“虽然王夫人您这么说,但这未免太胡来了。况且一国之律令既成自然是无有例外,您若是想凭一人的牺牲来换取家族利益的长久,这样假意的仁慈是置法度于何地?再说,王夫人您按理是无法进入大理寺的,更遑论是放走令郎了,据我所知,令兄王慎王大人居大理寺卿一职,他有开启大理寺各处的钥匙和通行令牌……”
“呵,钥匙和令牌是我从王大人那里偷拿来用的,王大人是不知情的,”王夫人满色惨白,声音冷得不近人情,“我不在乎法度是怎样写的,它于我只是一纸空文罢了,最终的裁定不还是攥在居高位之人的手里么?”
“所以?”苏澈亦声音冷然地问道,含着一股针锋相对的意味。
“这便是我所求的,苏相,我要亲自面圣并向他供认我的罪行,以求宽大处理!所以我只求苏相你能让我见到皇上!”
苏澈无声地叹息着,眼前闪现着的却是他的娘亲拼死护住他和姐姐的那一幕,这恐怕是他对娘亲最后的也是最深刻的记忆了。如此想着,苏澈不由得软下声来,“看来,王夫人是执意如此么?”
闻言,王夫人仍是居高临下地站着,眼睛里满是期待与绝望,这也许是她最后的挣扎。
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苏澈起身微微颔首道:“我答应您,至于结果如何……”
“我明白的。”认命?却仍有不甘!
“好!”苏澈轻轻地点点头后径直走到门前,在与王夫人擦肩时,他身形顿了顿,“王夫人之前说我没有孩子不能够理解这份心情,但是,我也有过娘亲……”
声音很轻,承受着难言的悲……
景绍十四年八月,军饷失窃案结,罪女王氏供认不讳,特交由大理寺暂押天牢听候处置。九月,兵部魏石弹劾王氏兄弟凭官爵之私收受贿赂、欺压弱小,上令彻查,大怒,王氏满门抄斩。
风云诡谲之中,一处繁华没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