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文献学通识课的教室在文学院教学楼一楼1102阶梯室，这是中文系所有研一新生都必须上的课，李老师一如往常地早早地来到教室，一米八左右的个子顶着一头染黑的头发，黑色西装，淡蓝色衬衫，没有领带，反着光的黑皮鞋，头发右分往后梳得干净利落。这身装扮仿佛从来没换过，却又每天都换。
他站在讲台右边的窗口旁，斜靠着墙，棕黄色的窗帘映得他本就黑黄的皮肤更无存在感，唯有那高高鹰鼻格外亮眼。他看着教室里稀稀拉拉的孩子们的一举一动，微笑着，一切如旧。
距离上课还剩10分钟，韩琬瑾和黄梦一进教室便直接冲向李老师所在的角落，张婷则径直朝教室中间第二排的四人座走去，在最右边的位子坐下，这是她们宿舍的惯用位置，大半学期下来也成了专用位置，无论什么课，在什么教室都是如此。
黄梦先跟她李老师寒暄了几句便回到座位，挨着张婷坐下，不忙慌地喝着手里的豆浆。韩琬瑾则向李老师帮穆然请了病假，李老师和蔼的点了点头，说了句“让她注意休息”。
韩琬瑾便转身走到座位上，挨着黄梦坐下，从黑色的双肩包里掏出一本《敦煌文献丛考》和厚厚的笔记本，铅笔、红色签字笔、蓝色签字笔、黑色签字笔，手机，小包纸巾，整齐地摆放在桌上。左手腕上剔透玲珑的玉手镯磕到了桌子，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李老师朝这边望了一眼，与韩琬瑾笑笑，低着头缓步走上讲台。
韩琬瑾看着《敦煌文献丛考》的封面发呆，黄梦继续享受着最后一口豆浆，只有张婷专注地看着手里的《楚辞书目五种》当作一早的营养加餐。不知不觉间教室里已经塞满了人，细细碎碎的聊天声见长。
李老师微笑看着年轻的生命们，理了理手里的教案，望向教室，象征性地咳嗽了一声，顿时黄梦用力吸吮豆浆发出了呼啦声惊艳四座。黄梦止住了呼吸，尴尬地朝李老师望了一眼，红着脸，低下头，将双手捧着的豆浆轻轻放到了右前方，不敢看旁边的人。所有同学都望向她，又和旁边的同学相视一眼。在经历了两秒的沉寂后，最终哄堂大笑。
张婷乐不可支又见怪不怪地看着黄梦，只见她将两手挡住前额，嘴里嘟囔着“哎呀……丢死人了”，张婷见此更是打趣她，“小梦，李老师在看你呢。”害得黄梦只得将头埋得更低，直到被胸前的桌子拦住去路。
“早餐很重要啊，一口也不能落下，很好！这下没睡醒的都醒了吧，哈哈……”
李老师也被黄梦逗乐，止不住笑，也拿她打趣。
被李老师这样一说，黄梦更是“无地自容”，稍稍抬起头，用祈望的小眼神看看李老师。
见此李老师更乐得停不下来了，但还是用颤抖着的声音说“好了好了，收好笑声，上课了。”
黄梦一脸感激的看着他的导师，心想着，这一定是世上最好的导师了。
笑声渐渐在消逝，大家开始摆弄着上课要用的材料，上课的钟声突然响起，笑声戛然而止，异常安静，却又在一位忍俊不禁的女生呜咽般的笑声中，再次哄堂大笑。
李老师只好强忍着笑意，强装严肃地说“好吧，再给你们两分钟。”
肆无忌惮的笑声充斥着整个教室和走廊，引得走廊上着急赶路的同学们也不由得放缓脚步试图一探究竟，却只发现一教室的“疯子”没来由地笑着，恍惚间竟然发现自己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于是赶紧加快了自己的脚步，都逃走了。
此刻的世界如此欢乐，有两个人却格格不入，他们仿佛听不见喧闹的欢笑声，看不见笑得东倒西歪的身边的同学，只是专注着自己的脑海中那一丝担忧与悲伤。他们便是韩琬瑾和坐在她左后方的马原。
韩琬瑾的不为所动以及她脸上掩藏不住的落寞，犹如一座冰山，冻结了马原的时间。马原神情凝重地看着她，从她们三人走近教室那一刻起，视线从未移开，只是一直没去打扰。
待大家终于笑不动了，李老师才开始讲课，韩琬瑾和马原也才暂时收了收情绪，机械地记着笔记，低着头，没去管李老师舞蹈般的走位，没去在意李老师歌颂般的抑扬顿挫，没去追究黑板上行云流水的行书字迹。
终于，一阵钟声传来，第一节课结束了。李老师的一声“休息吧”使得教室又一次炸开了锅。
韩琬瑾放下手里的笔，顺势趴在了桌上，深埋着头，黄梦转过头，本想问她什么，但以为她在睡觉便惺惺地转向张婷聊了起来。
马原看着韩琬瑾，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拿起了放在桌子左上角的手机，解了锁，打开微信，点开“韩琬瑾”，打算询问点什么。
“穆然还好吗？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韩琬瑾的手机在桌上振动了一下，但她没打算理会。马原见她没动静，便着急地拍拍她，小声急切地说：
“我知道你没睡，看手机。”
韩琬瑾没有抬头，不情愿地挪出右手，在桌上搜寻到手机，将它拿到桌子下方，看着马原发的微信，开始了近在咫尺的网络传递。
或许是因为两人都不想开口讲话，或许不想让旁人知道内容，又或许只是习惯了这样的陌生化的交流，总之这是两人长久以来的聊天默契。
“非常不好，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之样子很吓人。”
“她什么都没说吗？”
“你还不知道她，一郁闷根本就等于哑巴，何况这次好像很严重。”
马原这次没有立马回复，他打了几个字又删了，然后又重新打，再删，如此反复了几次，最终发出了七个字。
“那有情况告诉我。”
韩琬瑾看了一眼，没有回复，将手机装到包里，回过头，朝马原点了点头。
马原总算是了解了情况，却依然一无所知，他莫名地心慌起来，开始胡思乱想，以至于在接下来的两节课中什么都没听进去。
好几次，他想给穆然发微信，编写好了信息，盯着手机屏幕，却一直没能按发送键，甚至在第二次课间出去几次拨出了穆然的电话，终究还是在接通前挂断了。他害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努力回想着他与穆然的点点，拼命的想证明与自己无关，却又害怕极了。
马原看着手机，默默在心理念叨着“你还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