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惜命的把头做了最不惜命的事，要是搁以前酒馆里一定有一大帮人调侃闹腾，肯定热闹非凡，但此刻酒馆里安静的有些压抑，甚至很多人生出不满和恐惧。
就因为那条藏在暗处无孔不入的毒蛇，恶人谷大头目韩东奎，一座轻易将他碾成渣的大山。
一身血腥的夏尘并不关心他们的想法，他走到那张小方桌前，面对白衣女子坐下，女子抬头，第一眼让人注意的不是绝美的面孔，而是那双盲掉的眼睛。
和老掌柜那只没有眼珠的恐怖眼眶不同，女子的眼睛透着股诡异——她的双眼没有黑色瞳孔，入目皆是眼白。
也不对，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双近乎乳白色的眼睛里是有黑瞳的，只是及其浅淡，加之眼瞳上好像蒙着一层淡淡的薄膜，以至于本就浅淡的黑色双瞳更加浅淡。
女子那双诡异的眼睛直直“盯着”夏尘，冷淡的像是天人，“你不应该杀他们，至少当他说出靠山后，韩东奎我们暂时不能惹。”
夏尘耸耸肩，虽然知道她看不见，但依然和平常一样露出张笑脸，说道：“没事的，这事我占理，我想韩东奎再怎么恼怒也不会和我这奉守规矩的小人物过不去吧，规矩是城主定的，韩东奎找我麻烦岂不是打城主脸？”
女子摇了摇头，话到嘴边最终改了口，“可是得罪他终究还是不好。”
“不好就不好。”夏尘收起笑脸，很认真说道：“甲庚街的规矩是我定的，我不想有人坏，谁也不行。”
女子清冷的脸上多出一点笑意，很好看，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夏尘却十分开心。
这几年依依越来越不爱笑了。
“我去后面做菜了。”顿了顿，夏尘开口解释，简洁明了，他和童依依之间一直这样，“刚已经下了挑战书，三天后要和吴老鬼决战。”
“知道了，努力。”童依依，也就是这个性格有些清冷的女子，回答同样简单。
夏尘起身走向后堂，掀开帘子的一瞬间忍不住回头叫了声，“依依。”
“嗯？”童依依抬头。
“没事，我就喊喊。”夏尘咧着嘴笑道。
和前堂隔着一道帘子的后堂是一个空间不大的厨房，别看酒馆生意火爆，这里忙活的人却很少，只是有很有趣的三个半人。
一个除了收银钱外就整天算账的独眼龙掌柜，一个整天窝在后厨不出只管做菜兼杀鸡宰鸭的厨子，一个只管上酒上菜跑堂的伙计，还有半个就是身兼厨子偶尔客串伙计的夏尘。
人虽少，但从来没出现忙不过来的情况。
就像现在，这个身材高瘦相貌端正，带着白色袖套和围裙的男人班石，这个温润如玉不像厨子的厨子，正对着空空的锅子发呆。
“来了。”夏尘笑着进入后厨时，神游不知几万里的班石刚好回神，言语一如既往温润轻缓，就像拂面的清风。
夏尘麻利系好另一份后厨装束，将腰间的长刀解下挂好，笑道：“班师傅，今天要切什么？”
班石指了指边上的桌子，上面除了整齐摆好的食材，还放着的一大块带着血丝的连骨肉。
夏尘将肉搬到木台上，操起刀架上一柄纤细的小刀，随口问道：“今天有什么要求。”
神情温和像大户人家先生更多些的厨子端起身边的茶水泯了口，缓声说照旧。
夏尘轻轻吸口气，操刀开始切肉。
他在后厨切了三年菜，自然知道照旧是什么要求。
所谓的照旧，就是要将菜切的大小相同薄厚相同，这样的要求或者不难，但要知道班石规定的厚度是以夏尘手中纤细的刀身为参照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挥刀时刀刃要紧贴着肉，落刀时刀刃却不能在下面的砧板上留下哪怕一丝划痕。
软木制作的砧板，哪怕最轻微的一丝划痕都可以清晰看见。
夏尘以前切蔬菜瓜果，后来是熟肉，有经验后完成的很轻松，但今天和以前不同。想要在没有任何加速情况下将纤细刀身切进连结紧密的肌肉并且顺畅切开，非常考验瞬间爆发力和连贯性，而最后的收刀则非常考验对力道的灵活掌控。
夏尘神情专注，就显得有些紧张。
班石放下茶碗，问道：“你决定和吴八尺分生死了？”
夏尘依然专注于桌上的生肉，下刀速度逐渐加快，嘴上回道：“恩，已经投了战帖，三天后生死决。”
“你有些着急了，如果再等半年，你稳胜吴八尺。”
班石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想到三年前那场冲突和差点死在冲突中的少年，轻声道：“三年都已经等了，何必急这半年。”
那柄极为纤细的轻薄的菜刀短暂停顿后，便再次飞快落下，“可能等不来半年，我总觉得要发生些变故。”
认真考虑片刻，班石点头道：“你的担心也有道理，虽然吴八尺在临境门外徘徊多年，似乎只差临门一脚，随时可临境跨入另一方天地，到那时确实无望胜他。”
夏尘心中否定了班石的判断，虽然让他焦虑的原因他自己也搞不清到底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是因为吴八尺，因为临境真的很难。
好像印证他的想法，班石紧接着说道，“其实你不用担心，想入临境没那么简单，更不会因为谁在其门外多少年便可入。每时每刻老死在临境门外的普通人不计其数，这些人心中定然诚挚，可为什么还是不得垂怜？其实很简单，临境是上天防范世人窃取灵韵的屏障，想入其中必然及其困难——谁愿意别人来偷自家东西？”
夏尘被这句话彻底震住了，以至于忘了不能停刀的规矩，瞪眼看着似乎随意却道出闻所未闻惊天话语的班石，如果不是极为相信班石，他肯定觉得眼前的家伙是不是疯了，即便如此一时间他还是无法接受。
世人皆知上境，哪怕是最普通无知的人。
世间流转着一句最广为人知的话，无论你做什么——苦行、习武、修炼哪怕吃饭，只要你心意挚诚，那么就有可能进入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就是临境。
临境临境，引临入上境。
这是一个区分普通人和非普通人的标准，能够临境成功的人，自然而然就会成为修行者，获得力量与敬畏。
只是……
心怀诚挚一往无前，哪怕付出生命的人只是被定义为窃贼，任何为修行而努力的人都无法接受这种说法，但班石只做了件很简单的的事便让夏尘信服。
他伸出一跟手指，淡青色似火焰般的气流从指间蒸腾而起，随后顺着手指蔓延而下，眨眼睛便将班石身躯覆盖。
“我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只记得一天午睡时，梦中被引导入境，醒来就可感知灵韵。这是灵韵的具像化，虽然覆盖我身体的只有薄薄一层，但普通武器已经无法伤我分毫。”
班石散去像衣服一样覆盖身体的灵韵，笑着说道：“当然，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就有些幸运儿，毕竟我们下境也属于上镜一体，天地间同样有很多灵韵，只不过那样的人更加稀少，想来吴八尺不会属于这类人。”
夏尘眼中震撼未消，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直觉。”
班石笑着想了想，耐心极好，解释道：“和上境认同我们一样是很玄妙的东西。”
夏尘似乎有些恍然大悟，给出自己的理解，“就像大修行者选取弟子一样，因为你们有这种玄妙的直觉，所以能从无数人中找到有修行天赋的弟子。”
“可以这样理解。”
夏尘转着手中的刀，沉默很久，终于开口问出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那，您觉得我怎样？”
班石明白夏尘的意思，看着那双忐忑又期待的眼睛，心中无奈，但他一直是个不善于说谎的人，所以无奈更胜，“你……我看不出来。”
每一个冒险来恶人谷的人都有着不得已的苦衷，有自己的辛酸苦辣，班石不知道是什么动力支撑着眼前的年轻人三年如一日刻苦不断重复最简单却枯燥乏味的动作，也不知道是什么信念支撑着他不停狩猎不停杀人，但他知道，夏尘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磨练自己，自有他的理由，而他也喜欢这个年轻人表现出的坚忍与坚持，更不想他会因为自己的话产生动摇。
所以，他很认真的想了片刻，继续说道：“我的境界不高，看不出来也实属情理，或许有一天你遇到大修行者时对方能给你答案。”
短暂的失落后，夏尘重新露出笑容，对班石眨眨眼，调侃道：“班师傅你确实不会说谎，不过你放心，虽然有些失落但还不至于消沉，这条路不通再走其他路就是了。”
班石释然，不知何时端起的茶碗终于缓缓放下。
重新与带着血丝的连骨肉奋战，夏尘有些无奈的想，有些事并不因为不能修行就可以不去做，仇人，原来这么强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