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带着麒麟在溪谷中沿着溪岸践沙而行,他们准备穿越大半个商羊山,只为走上那条离商羊山最近的官道。陆兀翼在最前面紧紧领着麒麟,陆幽渊和冷雪笠一左一右走在麒麟的两边,而陆小渔则在麒麟的背上睡熟了。
麒麟近乎全身都被冷雪笠缝制的乌青色纱罩蒙住了,只露出了眼睛和四蹄,按照陆家的计划,到了有人烟的地方,连这双眼睛也要被蒙起来。
时间临近傍晚,正是人疲神倦,需要休息进食的时候。三人一麟停住了前进的脚步,陆幽渊择了一片平整之地摆放好了皮毡,充作餐桌。冷雪笠犹豫着要不要把陆小渔从麒麟身上抱下来,叫醒他吃点东西,陆兀翼在打量四周,以决定是否把纱罩从麒麟身上取下来。
突然,一记闷雷般的爆炸声从远处传了过来,林中群鸟纷纷高飞,溪谷远处似有大风飚起,团团黑烟从那里正在升腾。
这记响声分明传自本条溪谷的上游,离陆家人有三四里远,比起先他们走进这条溪谷时所出的山口要远上一里多地,那个山口也在溪谷上游,地势较高。
就在溪谷的深处,汪汪一碧的堰塞湖正在急剧地颤抖。
硝烟散去了,楚璜站在山岗上,得意洋洋,他身旁的几个人正在检查过爆炸的效果,以决定是否着手准备第二次爆炸。
六百余斤拓山金爆炸起来的力量果然骇人,方才,堰塞体上的一块巨石被炸的碎石乱溅,从生根之地滚落下去,栖息百年的堰塞湖水登时恢复了奔泻千里的自由。
湖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涌向谷底。
巨响伴随着黑烟,除了仍未醒来的陆小渔,陆家人片刻怔忡后立马醒悟这是不祥的信号。陆兀翼当机立断,中止休整,准备全家人加速赶路。
陆幽渊刚刚收拾好地上的皮毡,旁边的溪水不觉中已经宽了一尺有余。
“爹,怕是有洪水来袭!”陆幽渊高声叫道。
陆兀翼已经察觉水声和水势的变化,口中叫嚷道:“快,快,你们带麒麟和小渔快到西边高地上去!”他自己却朝几丈外的一块大石疾走几步,准备跳上大石,朝后方察看是何情形。
陆兀翼刚刚跳上石头,还未转身,前方半山腰里几片黄栌树叶簌簌一动,树上有人射出了一支冷箭,速度奇快,直中陆兀翼的胸口。
陆幽渊才把皮毡放在麒麟身上,突听得父亲几丈远处悲切切地叫了一声:“渊儿……”他拿眼一看,不由得寒意上涌,近乎魂飞魄散。
陆兀翼正慢慢向前栽倒下来,可右手食指还指着西边半山上冷箭袭来之地。
此时,冷雪笠吹响玉笛,刚刚把麒麟牵动,正准备朝西边的山坡上走。
黄栌树下,楚香尘举起了一把猩红色的名唤离散的角弓,冷面带笑,才把箭芒对准了陆幽渊,突觉溪谷中央的那只麒麟动了起来,连忙移目,才看了麒麟一眼,目光不由自主地由阴狠的转作了贪婪。树上,他的儿子楚盎,却一声不响地又射出了一箭,这一箭挨着数寸之远,射在了陆幽渊的右足旁。
杀机突现,陆幽渊心惊胆战之余,立刻朝箭来的方位看了一眼,惊惧中哧啷一声拔出长剑,几步奔至父亲身边,准备把他挪动到巨石后面去,就在这时,冷雪笠的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
“怎么了?爹爹怎么了?”
陆幽渊回头看了牵着麒麟的妻子一眼,急道:“别过来!你们别过来!到溪流对面去,到对面去!”
冷雪笠急忙引着麒麟拐头向东急走,麟背上陆小渔被颠簸得一起一伏但居然还未醒来。
原本一丈来宽的水面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居然阔了一倍有余,水流中央已有没膝之深。冷雪笠带着麒麟才刚刚涉水,就听得身后“啊”地一声传来惨叫。
陆幽渊刚刚把父亲挪到石后,才刚刚直起身来,楚香沉的一支沉甸甸的长箭贯穿了他的胸膛,他不甘地倒下了。
恐慌无措中,冷雪笠一把从麒麟身上抱下陆小渔,拢在胸口,朝无声无息的丈夫身边奔去。
麒麟停在了溪流中,任急流淹没髀部,仍一动不动。
巨石下,陆兀翼幽幽睁开了眼睛,看见儿子倒伏在自己身前,老泪不由滴下,待看到冷雪笠跑了过来,两支长箭接连在她的头顶掠过,他微微摇头,勉力从腰间取出玉笛,吹出了一串笛音。
冷雪笠来到丈夫身边,将其拉到了巨石的后面,那是冷箭招呼不到的地方,缓缓将丈夫翻过身来,却见他双目紧闭,嘴角溢血。再看公爹,也是长箭透胸,命不久矣。
冷雪笠失魂落魄,心痛莫名,连哭叫都忘记了。此时,身旁一阵风过,麒麟带着半身的水珠冲来,停在了冷雪笠的身边,伏下身来。
半山上的来袭之箭顿时停了下来。
陆兀翼用目光示意冷雪笠速速骑上麟背。
冷雪笠双目泪涌,一颗硕大的泪珠滴落在陆小渔的额头上,陆小渔便在此时在她怀中悠悠醒来。
“妈,”陆小渔叫了一声。
就是这一声叫,慌恐中的冷雪笠神智回复了大半:杀害丈夫和公爹的人就在山上,下一个要杀的必然是自己了,如果自己死了,小渔必然也逃脱不了此难。
冷雪笠抹去眼泪,一把揭下麒麟身上的纱罩,翻身上了麒麟。
半山上,得见麒麟全貌的楚香沉激动得双目放光,而楚盎则视若无睹,不为所动。
笛声再次响起。麒麟纵身一跃,再次奔向溪流,它要带冷雪笠母子跨越溪流,到对面去。
可是,气势浩大的洪水泛着层层白波冲了过来,十几丈的距离,瞬间而至,整个溪谷不过十几丈宽,洪水涌来时,几乎占满了整个谷地。
陆小渔已经放声大哭起来。
洪水已经完全簇拥了麒麟,仅有头颈露出了水面,而冷雪笠顾不得安慰儿子,她的胸口以下几乎完全在激流中了,她一手抓紧麒麟的长角,一手抱住儿子,勉力让其全然露在水面之上。
巨石下,陆兀翼父子被洪水迎头罩下,淹没于洪波之中,但因为有巨石的阻隔,他们并没有被洪水冲走。
冷雪笠回头看时,连那块巨石也没有了影子。身下的麒麟虽神骏无匹,正朝着对岸山坡,逆水向上,但在洪水的冲击下,整个儿同时也在朝下游移动着。
陆兀翼的笛声在洪水来至他身上时,尚有余音,等洪水淹没了他们,笛声也同时被淹没了。
麒麟总算游过了大半个水面,但也向下游冲远了五六丈远。陆小渔在母亲手臂中,身上全湿,居然止住了哭声,紧紧闭上了眼睛和嘴巴,默默地跟随母亲一同承受这场灾难。
楚盎下了树,和父亲楚香沉一同从树影里走了出来,看着水中渐渐靠近的一麟两人,几乎同时搭箭上弦,“嗖”地一声,一箭已经射出,楚香沉的那支箭却在犹豫中放了下来,他的心神还在麒麟的身上。
楚盎这一箭直接命中了冷雪笠环着陆小渔的左臂。
剧痛来袭,冷雪笠的左臂的力量在急速退去。洪流中一个浪头打来,这个可怜的女人居然禁受不住,原本奋力擎起的左臂不觉中耷落下来,洪水加力其上,小男童从臂间无声地掉下,被水流一拥而下,片刻间与母亲拉开了一两丈远。
陆小渔感受不到母亲的手臂,立刻睁眼,再次哇哇大哭,但涌动的水波一下子覆没了他。
这一记哭声还是提醒了母亲,冷雪笠立刻把目光从山坡转向臂间,又从臂间转向洪水流走的方向。两丈外,陆小渔又从水中浮了出来,大口的水从他嘴里喷了出来。
“渔儿,别怕,妈妈过来救你!”
“妈——”
麒麟还在遵照笛音的指示朝对岸高处游,冷雪笠却猛然跳下了麟背,洪水立刻席卷了这女人两个月来渐显臃肿的身子,让她寒意难忍,左臂上那支刺骨的箭带来的痛也在折磨着她,她整个人在水流中完全不能自主……
可她还是在洪水中舍命地追赶儿子。
……
麒麟上了岸,山势陡峭,并没有平坦之地供它落足,大口的气从它口中喷出,蒸腾成云。这一回,楚香沉和楚盎的目光全都落在麒麟的身上了。
一身水光的奔灵之王将满身的水珠抖落得碎琼飞溅,周身的麟光压住了水光,虽在傀灵药控制之下,气势却不减不灭。楚香沉看得呆住了,片刻后,对楚盎说:“吹号,叫楚璜他们不要再炸湖了!”
雄浑的号角声两短一长地在谷地回响,声传几里之外。
前方是一片高耸的怪石,许多都高出洪水两三尺之多,此刻,群石间突然间形成了一个大漩涡,陆小渔被水冲到这里时,居然一下子沉没了,许多的雪白的水沫遮住了他的身影。。
远远地,冷雪笠在不停地浮上沉下,浑身被浸得冰凉,可看到陆小渔被卷入漩涡,却未能再出来时,她惊惧得已经不能出声了,可怜的母亲攒起仅存的力气,朝漩涡中心扑去。
一股更猛的水流冲了过来,冷雪笠还未完全进入漩涡区就被水流从漩涡的边缘挨着一块怪石冲了过去。
远离了漩涡,冷雪笠嘴边响起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渔儿——”此声乍响过后,便戛然而止了。喊声的主人终于失去了所有的气力,晕了过去,任随水流把她冲向杳无人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