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
早上一到报社，杰斯就发现气氛不太对劲。
所有人都比平常加倍的忙碌，电话响、人语声嘈杂得如夜市一样，总有人挥舞着成沓的纸张高声呼喊着跑来跑去，打字机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像雨林里一场没完没了的大雨。又一声吵吵，令他明白了这混乱的缘由——“巴拉克·班纳越狱前最后一秒的相片赶紧给我送过来！”
那个和前领袖重名的杀人犯越狱了啊。杰斯回味着这个念头，心想的确这会是一个有趣的新闻，但和他负责的财经版块没太大关系。这样想着，他把大衣挂到门口挂满了大衣的衣架上，转身走向自己二楼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一关，他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隔音效果非常棒的设计令办公室之外的喧嚣忙碌和他完全断绝了关系。简单收拾了一下桌上的纸张，他从胸前的兜里抽出钢笔来，准备校正一批稿子。敲门声响，他让秘书进来，那个有着一头漂亮的火红色长发的姑娘以一如既往的不卑不亢向他汇报了一下早上的几条新闻，不外乎是关于胡佛等一干人的新法案的，而事实上这些法案在人民看来大多是无补于事的。
“谢谢你，兰森小姐。”在她出去之前，杰斯照例说了一句。办公室门一开一关，喧嚣声骤起骤落。
昨晚，肖恩并没有留到很晚，大约在10点前后，他婉拒了德雷克先生宵夜的邀请，贸然一人开车走了。也不知道后半夜有没有发生新的刺杀找上门去，杰斯甚至都不确定他真的回了班纳家族那金碧辉煌的老巢。
父亲曾经是纽约名扬一时的杀手，杰斯在十四岁那年才知道，而且是父亲亲自来告诉他的，那“孩子我们得谈谈”的开场白还记忆犹新。昨晚，金盆洗手了十年之久的父亲，被肖恩毫无征兆地问起有关杀手的事的时候，不出所料地怔了一下：“啊……啊，怎么防范杀手是吗？”失态仅是一瞬，随后这个完全看不出曾经是杀手的慈祥的老人就打开了话匣子，从杀手习惯性挑选的时机到杀手袭击时的手法，绘声绘色地讲了足足一小时。
无奈地微微一笑，杰斯把注意力挪回眼前的工作上。
与此同时，肖恩正同样无奈地耸耸肩——在哈德威先生的家门前。
敲了半天门都没有回应，只能说明这位值得尊敬的中年人并不在家，否则别说是连续不断的砸门声，仅仅是小心翼翼地一叩门，哈德威先生准会立刻一脸怒容地开门，并且狠狠地扔过来一句“轻点”。肖恩撇撇嘴，心想这样就好办多了，今天的训练看来毫无征兆地吹了，他将拥有一整天的时间办事。“咣咣咣……”为了报复他连踹了一阵门，听着那钢铁的回音诡异地被空气吞没，转身走回车旁。
福特车转上大路，化为磅礴车潮中的一颗水滴。
………………
盖布尔·兰森走出那栋房子，在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之后，狠狠地一咋舌，“该死的，等事办完了，你们头一个遭殃！”他压着声骂了一句，同时瞥了一眼身后的建筑。
没过几分钟，他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前，连四下张望一下还没有，一辆明显改装过的别克轿车飞驶而来，在他跟前华丽地一个漂移，与蹭起的一溜烟尘一同在路边停定。车门弹开，一个年轻的女子走下车来，“老哥，苏珊姐让你去见她。”这个漂亮的女孩穿着一身很显身材的浅色洋装，整齐顺滑的长发和盖布尔一样的火红，一对浅紫色的眸子里，慵懒和激烈并存着剔透地打转。
“海丽，我跟你说过别在大庭广众之下提‘机构’的事吧？万一塞斯的人听见……”
“哎呀婆婆妈妈得像个女人一样，”海丽·兰森不耐烦地一甩长发，拉开车门钻进了后座，关门前略微扬声，“开车去，还是老地方。”
繁忙匆碌的街头车来人往，卷起喧嚣的烟尘漫天飘扬。盖布尔无可奈何地敲敲后座的车玻璃，“哎，哎。”车窗老大不耐烦地摇下：“干嘛？”“你就别去啦，”他身为兄长却感到自己丝毫没有兄长的威严，在试图强硬自己的语气而败在妹妹倔强冰冷的眼神下之后，他选择了传统的恳求的语气，“苏珊又不会让你也去旁听，而且你在班纳家族报社卧底的任务还没结束吧？赶紧回去工作好不好？”
海丽撇撇嘴，一对漂亮狡猾的眼睛一睁一闭，“我跟那个废柴上司说了要出来采集素材。”
“这是你个财经版副主编的秘书的本职工作？”
“总之快去苏珊姐那里吧，不然她发火我可付不起你的手术费……”
前前后后折腾了足足半小时后，盖布尔?兰森出现在了“蝴蝶海岸”酒店的207房间里，他花了FIA的钱要了一个钟点房，现在只等顶头上司出现。房间依然是那样乏善可陈，采光并不好，很气派的落地窗正对着一座巨厦，他只能庆幸那栋写字楼并没有用太多的玻璃，否则他的房间就要变成采光过于好的一间了——四处都将沐浴在反射光的海洋里。灯光凄寂，虽然是暖色调，但并不显得沁人心脾，暗淡倒是自不用说的。房间几乎坐落于二层走廊的尽头，右手边仅余一间，而且几乎也没什么人入住。
“蝴蝶海岸”在三十余年前刚刚落成的时候，曾经发生过数起连续的血腥凶杀，并且成为悬案，因此常有关于这里的灵异传说；另外酒店的另一个对面，就是FIA总部的所在，所以主要负责情报收集、分析和任务指派工作的苏珊?杰拉德一方面在这里卧底调查，一方面把麾下的探员时不时地召过来交代新的吩咐。
其实当盖布尔听到苏珊找他的时候，还略微一愣。一年以来，苏珊一共也就找过他三次，一次是最开始命令他去监视班纳家族的莱姆?哈德威，第二次则是在他“杀”了肖恩?班纳后把他叫来挨骂和降职，第三次则是两个月前，将他安插到对班纳家族显露出明显敌意的塞斯卧底，以伺机活捉或杀死肖恩?班纳。
这次又会有什么事呢？
“是啊是啊，很令人好奇的问题啊……”海丽以一个悠然自得的姿势躺在柔软的白色大床上，一手上捧着一本杂志，另一只手的指间正摇晃着一支香烟，“老哥，借个火……”
“不可能！”盖布尔当机立断地吼回去，“而且你怎么还是跟来了？我不是跟你说我下车你就把车开走吗？而且你不许抽烟！”
“啊……算了，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自己带火了。”
“喂……”
“我可不记得让你也来旁听啊，海丽·兰森小姐。”第三个声音响起的瞬间，房间里的两个人顿时都噤了声，转向门的方向。留着一头打着自来卷、如暗金色瀑布般的长发的苏珊?杰拉德身着酒店工作人员的制服，叉着腰站在门口，冷傲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她的嗓音很好听，清脆中略带点沙哑，但疑似刻意压抑着的语气使她的声音听上去少了一分婉转，取而代之的则是凌厉的低沉。
海丽略微整理了一下刚才随手拉开的衬衫前襟，从床上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苏珊姐，我稍微听两句有什么的啦？反正我那边的工作简单的要死，那个叫杰斯的一点都没有插手身外之事的意思，一时半会不会轻举妄动的。而相反……”她斜了一眼站得笔直的哥哥，后者很快就还了一眼，“我倒是对这位肖恩?班纳很感兴趣。”
淡然地接受着她的目光，苏珊什么也没说，算是默许了，随后她转向盖布尔，顺手在身后关上门：“好了，开始说正事。肖恩?班纳现在在哪里？斯特拉斯?塞斯又怎么样了？”
“肖恩?班纳目前行踪不明，而斯特拉斯?塞斯已经一个星期没有露面了。”
“行踪不明？上一次袭击你参与了吧？情况如何？”
“我是参与了，他把车撞进一家服装店，随后就从车里消失了。”
“嗯？”海丽在一旁发出了感兴趣的声音。
盖布尔没搭理她，迎上上司愈发严肃低沉的目光，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而在那之后，有塞斯的人目击到肖恩?班纳出现在埃里克?鲍尔那里，然后他以班纳家族的名义买下了一辆黑色别克车……尾号没有看清就是了。据我的分析，埃里克?鲍尔那里离莱姆?哈德威的住所只有几分钟车程，所以……”他停了一下，见苏珊完全没有想出言打断的意思，便清了下嗓子说下去，“所以我认为，肖恩?班纳应该是从莱姆·哈德威那里接受那东西的，而那东西的能力，恐怕……呃，是能让人瞬间传送回那里之类的吧？”
这时，海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就挨了哥哥一记怒瞪，就边摆手边把笑容变为赔笑：“抱歉，只是还有点不习惯这工作……瞬间传送什么的，哈哈……”
苏珊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笑声立刻从被暖气蒸得有些过热的空气中消失殆尽。
“很好，你将继续你的任务。尽可能多地策划袭击，因为由政府出面和班纳家族交涉已经失败了，所以只能这样来。”苏珊·杰拉德开口，十分果断地发号施令，“而新的部署则是，我会新调遣一个探员来协助肖恩?班纳这个项目，是一个十分有经验的人。他会直接被安排到伯奈特家族的保镖体系里。”
伯奈特家族……盖布尔暗暗慨叹了一下，不禁想到自己当时也曾经盼望被安排到那里——那个和班纳家族最为交好的传统大家族，而非塞斯这种小混混性质的对一切都充满敌意的“后起之秀”。
“遵命。”他应道。
然后他又听到苏珊动听的轻微沙哑的声音补充道：“顺便说一句，算作警告——盖布尔·兰森，你最好别搞砸了，否则就像三年前那件事一样，你知道你的下场是什么。”
盖布尔·兰森浑身都僵硬了。他想起来了，想起来三年前那个可怕的、改变了几乎整个TIA的夜晚。
“遵……命。”
海丽难得地没有插嘴，她沉默地望着哥哥，紫色的目光中只有担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