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
“五万美金,如何?”
“别开玩笑了,你知道我是谁,那点钱还不够一个乞丐呢。”
“那么……十万美金。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嗯,我是满意了。但是如果是他的话,能否请您再加十万美金呢?”
“再加?呃……好吧,二十万美金,我们乐意支付。”
“那么我也乐意接受。不过您也真大方啊,为了一个活。”
“呵呵,毕竟那是巴拉克·班纳,出价太低怕没人接。”
“唔……巴拉克·班纳啊……”
“怎么了?德雷克先生?”
“啊,没什么没什么。请您放心,我艾伦·德雷克不会失手。”
“没关系,我放心你的手艺。那么就此别过,这一部分钱当做订金,里面有十万美金,剩下的会在我看到成果后由本人亲自奉上。”
“嗯,没问题。不过能容我问一句,您为何要杀巴拉克·班纳呢?其他的老大们找我做这活我都能理解,但是唯独您……”
“……”
“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吧。业界也有不多过问的规矩,后天早上我会完成委托。”
………………
【1929】
莱姆·哈德威,肖恩从小到大的老师,主要传授枪法、防身术等,偶尔也会浅尝辄止地教一些黑道上的规矩。肖恩对这个干巴巴的人没什么太好的印象,想想看吧,一个刻板顽固、对安静抱有恋爱般的感情、平时根本不走出宅邸且从未出席过任何一次帮内的会议的元老,怎么会招人喜欢呢?
对于哈德威先生这样既有资历、又有实力的帮里前辈,纵然是肖恩的身份也不敢违拗,所以哈德威先生让他闭嘴他就乖乖闭上嘴。
两人走过一段简朴的走廊,经过不大不小、装束素雅的餐厅,来到书房。书房是名副其实的书房,两座巨大的书架上密密麻麻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肖恩从来没有让目光在书架的范围内多逗留半秒——那都是一些这个时代的年轻人绝对不会感兴趣的东西,事实上肖恩怀疑上一代人也很少会有对这些种书感兴趣的。
哈德威先生在左手边的书架前停下,略微停顿了片刻,随即将一本书有些费力地抽了出来,然后他将手塞进书被抽出所留下的缝隙里,摸索了一阵,随着一声仿佛来自整个房间的“咔哒”声,他把手抽出来,边更加费力地把书塞回去,边不动声色地对肖恩发号施令:“别愣着,开门,尽可能轻点,别出太大声。”
“哦。”肖恩答应的语气就是敷衍的语气,但他还是转向右手边的书架,深吸一口气,然后用肩膀狠狠地撞向书架右半部分。走进背面是书架的铁门时,哈德威先生站在书架旁,脸色阴沉,“不是说了轻点吗?”他撂下一句,转身走向外屋,“我去向保镖要一套匕首,你最好别乱动东西。”
肖恩以其标志性的漫不经心应付了一声,随后走下台阶,很快,一间巨大的地下室在他面前豁然开朗:灰色的四壁密不透光,每一面墙上各有几个通风孔,天花板上一盏充满了时代气息的吊灯坚强地发着白光,照耀着地下室里的一切;灯旁边几步处挂着一只沙袋,供练习拳击,明显已经用了很久了;地下室的西墙下立着几只崭新的枪靶,而枪靶遮挡住的墙壁上却是弹痕累累;靠近入口的墙上顶着一只木桌,桌旁两把椅子,桌上空无一物。
至此,地下室里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一如既往啊……肖恩悻悻然环顾了一圈,呼吸着浸透冷厉干练气息的空气,感受着吊灯打下来的仿佛带着杀意的光芒。
他的神情慢慢专注了起来,像换上了一张迥然不同的面具,呼吸也渐转深重悠长,富有节律地微微回荡于寂静如斯的地下室里——作为一个枪手,有三点是至关重要的,照哈德威先生的话说,为“态度”、“准度”和“速度”;对于肖恩,射击的准度在多年的磨练中早已训练得八九不离十,速度、反应力上他有着天生的优势,常年的一心多用早就锻炼好了这方面的能力,而至于态度则比较难办了。
为了保证射击时要求的心无旁骛,他不得不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而这种全神贯注对于常人来说尚且不易,更不用说肖恩了。
目光死死地锁在20米外的靶心上,肖恩微微倾身,而双手依然自然垂在腿两侧。
手动的同时,枪已连响四声。
四面纸靶的靶心全被干净利落地正面击穿,子弹纷纷钻入墙上最深的四个孔洞中,将两天前肖恩射出的三枚嵌在墙里子弹和更之前的子弹顶得更深。肖恩站在原地,喘息声略微大了一点,他挑挑眉,垂下双手中兀自青烟袅袅的枪口的同时,全身上下绷起来的专注顷刻间烟消云散,又回归了一身的心不在焉。
“都跟你说了别乱动……”哈德威先生不愉快的声音冷淡而干巴巴地传来,肖恩回眸一瞥,见他正拎着一个口袋走进地下室,并轻轻把口袋放在那面长桌上。不过尽管他动作依然十分小心,但口袋依然发出了轻微的几下金属碰撞的声音。
安置好了口袋,他才把话说完:“……老样子,准度速度都没问题,态度还不行。”
“我已经很认真了好吧?”
“你那叫瞪眼。”哈德威先生子弹般回了一句,然后随手打开了那个朴素的纯黑皮革的口袋——它由一根绳子打了个没有任何花哨的活结,于是他一扯就扯开了。紧接着,这位阴沉的黑帮元老从其中抽出了一把把长短不一的匕首,并小心地在桌面上陈列开来,都摆好了他才回过身来,冲肖恩微一颌首,“挑一把。”
………………
【1930】
登记员面无表情地瞥了新来的囚犯一眼,眼神毫无感情,手上一边百无聊赖地玩着笔,一边把目光移回面前的登记表上,“巴拉克……班纳,没错吧?”他皱起眉,对表上这个名字有点反感,事实上他对所有表上的以及曾经在表上的名字都很反感——反正,是一群人渣。
新来的囚犯双手被铐在身后,但是身形挺拔如枪,青年的双眼冷冰冰地俯视着登记员:“嗯。”与那目光相碰的瞬间,名叫克劳德·安杰洛的入狱登记员感到遍体生寒,那对目光凌厉如斯,竟令他有种被视线刺穿的幻觉。
“好好回答,你这败类!还当自己是大爷吗?人渣一个!”警棍狠狠地砸在青年背上,同时响起的还有污秽的喝骂。受到重击的刹那,青年的身形摇晃了一下,像风中的枯草,但他很快又挺直了身子,连痛哼都没发出一声。看到这一幕,克劳德微微一怔,投向他的目光变得有些不同。但紧接着,青年膝后又挨了一记脚踹,巨大的冲击下他没能站住,单膝跪倒,试图昂起的头上立刻又挨了一记不余遗力的警棍。
“狗娘养的,还牛气是不?信不信我弄死你个废物!”
“好,好啦……古斯!真……真打死了反而,反而不好交……差。”克劳德实在看不下去了,冲动之下他站了一起来,冲扬起警棍准备再补上一记的黑人狱警结结巴巴地嚷道。
然而话一出口他才开始感到极度的后悔,紧张恐惧到极点地注视着这个身高逼近两米的黑人壮汉慢慢放下扬起的手臂,然后听见古斯低沉地开口:“克劳德,这次先算了,但你对这种渣滓滥施好心,一点好处也不会有,听见了吗?他们非但不会谢你,万一侥幸逃脱,头一个就会宰了你。”他说完,一拽那囚犯的囚服,“走了!”
克劳德愣在那儿,心里只是不住地重复着:非但不会谢我,非但不会谢我……一点好处也不会有……
镣铐的哗啦声中,青年被押在古斯身前走了,蓦然间回眸瞅了克劳德一眼,目光中似乎有什么特殊意味,像威胁,也像迷惑。克劳德想看清他的表情,而他却已经在走廊昏黑的灯光下回过头,走远了。
长出一口气,克劳德活动了一下脖子,刚一落座就不得不瞥向又一个犯人。烦死了,一大早就有这么多混蛋入狱吗?他的心情瞬间跌至谷底,这次甚至连眼皮都不想抬了。
“海克托……史密斯?没错吧?”
繁重的单方面询问工作持续到中午,11点半前后,终于有人来替了他的班,回到宿舍稍微休息了一会他就爬起来走向食堂,去领取他的午饭——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平淡如水地过着,他在纽约州立监狱工作的三年来早就习惯了这种在满是淤泥的环境中的、定义特殊的“平和”。今天他可以断言,除去上午大脑抽筋去顶撞那个古斯之外,最刺激的也就是午饭了。
中午的工作餐居然是牛排。
“呦,脸色不太好啊,克劳德。”当他坐在餐桌前盯着黑色的牛排发呆、脑子里一片乱七八糟濒临失控的关头,一个声音笑吟吟地传来。
循声看去,同事兼工作上的好友沃伦?塞勒斯正在身旁落座,于是克劳德只得挤出一个没能坚持多久的笑容回答:“啊,心情有点不好而已。”
“说说呗,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就好了啊。”
“唉……”长叹一声,被好友勾出来早上的记忆,克劳德感觉自己整个人生都完蛋了。
………………
摘自克劳德·安杰洛的日记:“1930年2月3日,天气和我的心一样黯然阴郁。我的日记,今天有太多的事情,想要对你倾诉!凌晨醒来时,发生的悲惨的事;上午在监狱、众目睽睽下发生的千钧一发的事;以及一整个下午在我脑中盘旋不去的可怕的猜想……我简直要被这些东西搞疯了!我,我现在根本写不出什么连贯流畅的日记,我只能写下这样的胡言乱语,因为……不说了!上帝啊,为何要让这一切发生在我身上?我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软弱的男人,为什么你要将我抛向这泥潭?我的妻子在与我生活了6年后离我而去,什么也没留下。因为那该死的谁也说不清的病症!她离我而去了!这怎么能让人接受?我……该死,我明明听出了那个警察根本就不想去找她,而却连威胁一句的勇气也没有,她就这么失踪了!我打电话给每一个我们的朋友,却没有人见到她,她彻彻底底地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天啊,怎么会有这种事!虽然近两年来她的精神上的病症渐渐加重,我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步!或许,正是因为同样被上帝无缘无故地施下了惩戒,今天上午在那个新来的犯人被古斯那家伙无中生有地殴打的时候,我才会有阻止他的冲动吧……”
………………
【1929】
匕首的练习一直持续到中午,对于冷兵器兴趣缺缺到避之不迭地步的肖恩几乎是逃命般冲出了老师的宅邸,遇上的几那个保镖还拖住他问这问那嘘寒问暖,他一律用“嗯”应付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哈德威先生今天严厉吗”、“哈德威先生今天说什么了”之类的白痴问题。直到哈德威先生的家门在他身后关闭后,肖恩才总算长出一口气——终于结束了,接下来最好先飙车找个地儿把饭吃了,然后再……一边规划着,他一边三两步跳下台阶,向车子走去。
走到一半,他停了下来,因为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透过车窗,车的另一侧似乎有一团红色。那啥啊?肖恩迟疑着又迈上了一步,“嘿!谁在那儿?”
没有回答。
远处一只猫发出一声呜咽,风吹着地上的易拉罐叮啷作响。
肖恩的手握住了枪。他不准备再说话,免得没必要地惊动哈德威那个老古板——一上午,那张骷髅脸已经够他看的了。他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往前蹭了一步……就在这一瞬间,一个人影敏捷地从车后跳出来,与他打了个照面。
那是一个一袭黑色风衣的红头发的家伙,身材十分高大但动作也快得惊人,肖恩甚至还没来得及疑惑什么,一道冷光顷刻间已直逼面门!
“该死!”他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了起来,全力向后一跃,躲得远远的,而落地时脚下却一滑,一屁股坐倒。拜他对枪械的过分信赖和对冷兵器及近身格斗莫名其妙的偏见所赐,他枪口上的造诣与拳脚功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这直到今日仍未被他重视的功夫,终于直接威胁到了他的生命。
肖恩一秒也不敢停,刚一碰地立刻又连忙歪向一边,勉勉强强地躲开了闪电般钉下的第二刀,紧接着,一只军靴狠狠踹开了他伸入怀中掏枪的手,并顺势踏上了他的胸膛。
“呃!”重压之下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难受,虽然想起来应该大声呼救,但是先出口的却是一声闷哼,机会转瞬即逝,那男人弯下腰,手中锋利的刀刃轻轻抵住了肖恩颤抖的喉结,并一分分加着力度,让他无法出声。
“听着,小子,”一张线条硬朗的脸俯视着他,表情僵硬得像个机器人,用压低了的声音轻轻吐着杀气充盈的话,“被你发现了那就没办法了,你想活还是想死?点头或摇头。”肖恩无可奈何地点头,毕竟一块和他脖子一样长的刀片正在自己的咽喉蠢蠢欲动,况且唯一的武器还在衣服里,被这个家伙连同整个身体踩在脚下。
“你所进出的房子里住的人,和你是熟人吗?”
点头。
“你是谁?”
“肖恩……肖恩·班纳。”他顶着喉咙上锋利的压力,艰涩地说。
男人明显地张大了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伯德·班纳是你什么人?”
“我的……父亲。”是不是这么说了这个壮汉就会放了他?或者说会把他绑架?
听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压在自己身上,目露凶光地逼问着莫名其妙的话,慢慢冷静下来的肖恩开始极力思索化险为夷的捷径。他不止一次被人袭击,托父亲名讳的福,他从小就以“班纳家族下任首领”的身份被各路杀手登门造访,于是才造就了他处变不惊的能力。其实他本来是有保镖的,在此前伯德·班纳一直都坚持要给肖恩配备私人保镖,也从家族内的好手中甄选过多次,虽然最终肖恩都拒绝拍这个板,但该有每次出入赌场、酒吧、聚会等场合的护卫还是有不少的。不过,肖恩不但充分信任自己的能力,而且对那群人一点好感都没有——不过是一群嗅着钞票的气味而寻来的野犬而已,所以他一直打心眼里反感带着这么一群人四处走。于是每一次来到哈德威先生家里的时候,由于路程也不远,而且本身哈德威这里有不少警卫,肖恩得以申请在这一趟里独行。
“你知道……呃,”肖恩突然艰难地说道,“就在这栋……房子里,门后面,就有我的人,”他喉咙上的压强增大了几分,使他噎了一下,但他死盯着这张铁制面具般的脸,“他们随时看得见你,混蛋……”“是吗?”一双冰冷的眼眯了起来。
“是啊,当……当然,就像……”好,就差一点了……
“砰!”枪声炸响,红发男人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倒跃出数米,而肖恩只能瞪着他狠一咋舌,举着犹在冒烟的手枪。他敏锐地听到身后,台阶上的门后已经有了响动,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安全了……“砰!”“砰!”“砰!”他立刻连开三枪,而那个人早在第一枪之后,紧接着闪到了车后。
该死,这个家伙……
但他紧接着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思考的余暇,在他摇头的下一秒,刀刃的冰冷在他喉咙的温暖中一闪而过,他只能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动脉中的鲜血喷溅到几米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