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明星稀，淡淡光辉勾勒出远处大山的轮廓，樵山一崖壁飞瀑倾泻，滴滴水珠溅起，映着月光，像是冲漱而下的星河。
在瀑布前，有一道人影握剑挥舞，身后树影幢幢。
将头发束起，绑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沐阳不禁想起什么时候自己已经习惯了以前觉得是女孩子的发型？这客栈建的位置不好，瀑布声音太大，夜晚果然睡不着。出了房门，他顺手拿起店里的一小坛酒，往客栈外走去。
溪流旁堆着一个个小土坟，配着周围幽暗的环境，若还时不时响起如泣如诉的风声想必能吓到不少人，当然前提是要没有那喧闹的水流击石的声音。
这些人，自己连名字都不知道，就那么死在荒郊野岭，世上还有多少人记得他们？嗯......亲朋好友就算他两三个吧，为了让两三个人记住他，在这世上走一遭，值得吗？想着想着，沐阳就有些惆怅，如果现在再吟一两首诗词，他肯定认为自己与那些历史上的文豪不遑多让，可惜背过的诗文早就忘光光了。
摇摇头，眼角瞥过一抹亮光，瀑布前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揉揉眼睛，他愣了一下，旋即一脸敬佩地走去。
郭从义光着膀子站在瀑布前的浅滩上，双手握剑，将长剑平平刺入冲泻下的水柱之中，两臂用力，匀称的肌肉下蕴含着无尽的力量，长剑无一点颤抖，恍若磐石，倒是持剑的青年觉得水流有些轻，瀑布不够大。
“这都三更半夜了，你还在练剑？”
闻言，郭从义双臂运劲横斩，水柱一瞬间悬停半空，为玄妙意气滞留，上积水而下无流，这气势再大十倍应该就是南燕断湘一剑的精髓了，不愧是未来有望登剑榜的俊彦，通窍便已初露锋芒。
几息过后，蓄积的流水轰鸣而下，迷蒙的水雾飞散，沐阳呆呆站立原地，任由水雾溅湿脸颊。
郭从义轻轻点头，回答道：“今日观前辈剑意有所感悟，不趁机练剑学习，平白无故错失一道好剑，实难入眠。”
沐阳打开酒坛封口，酒浆泛白，香味颇甜，小尝一口，竟是上好的米酒，恐怕店家遭了魔教毒手也有这原因在内，微微诧异于这不显山露水的地方会有如此佳酿，舔舔嘴角，他将酒坛扔给郭从义。
光着膀子的郭从义嗅到刺鼻的酒香，皱了皱眉头，空出的左手接下酒坛犹豫不决。
见他为难的表情，沐阳不可思议道：“你不会没喝过酒吧？”
郭从义也不遮掩，仿佛不觉得丢人，点头说道：“喝酒对练剑无益。”
“滴酒不沾？”
“滴酒未沾。”
从蜀中到江南没人敬过他一杯？沐阳瞪大眼睛诧异道：“你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将酒坛子捧离面庞，郭从义细细回想片刻，直言不讳道：“一路挑战散修用剑名家，一直往江东道一剑山庄而去......有什么奇怪吗？”
“吃喝住行如何？”
“饿了就抓山中野味饱腹，渴了就饮山泽泉水解燥，一行露宿荒野。”
听着这一人在荒山求生般的说明，沐阳更加震惊道：“你一路上没有进过县城乡村歇息吗？”
饶是率直单纯至此，郭从义也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恍然道：“难怪我一直觉得路上颇为怪异，行人稀少冷清得紧，原来我没有踏上过官道！也没有进过村落城市！”
得了，听这话知道这人一下山就直直往江东道走，翻山越岭，专走没人的地方，怪不得能遇到一些隐居的散修，感情他连县城都没去过，纵使别人和他提议挑战大门派的高手，能不能找到地方还难说。
沐阳摇头失笑道：“试试吧。”
郭从义抬起眉头，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被辛辣酒味呛得咳嗽了两声。
沐阳幸灾乐祸道：“味道如何？”
把酒坛扔回去后擦擦嘴角，郭从义摇头道：“辣中带甜......一点不好受，胃里像着了火在烧，也不知一些剑道前辈为何喜欢喝酒？醉了真的能领悟剑道吗......”
咕咚。
一大口酒入腹，身子暖了起来，沐阳笑道：“能不能领悟剑道不知，但醉了可以忘却烦恼忘却忧愁，俗话说一醉解千愁，竟然百般愁都消尽，那剩下的只有念头通达，酣畅快意，应当能想通点东西。”
“那......我就再尝一点吧。”
喝没几口郭从义就脸色熏红，打了个酒隔。
沐阳好奇道：“你为什么要去一剑山庄参加少年英雄会？”
“我想拜师......”眼神迷离的郭从义盯着手里的长剑，回忆道：“有一日我在建木山中迷路乱晃悠着走进了一片竹林，有位前辈高人在练剑，我看得痴了，没有缘由，便想拜师，可他不收，那段时间我天天跑去他那纠缠偷学他的剑招，他没有阻止我，也没有收我为徒，我问他为何，他说我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值得他收为徒弟......”
“的确，我资质不好，光是明悟入修途都花了将近一年，偷学前辈的招式，看来看去就只会简单的刺劈斩，人也不灵活......”郭从义自嘲一笑，接着道：“但我还是想入他门下学剑，我又问他怎样才能拜他为师？他说最次也得是少年英雄会第一，之后他便离开了，我在山里再也找不到他......于是我在山里想了许久，练了几年剑，觉得还是从他身上学到了点东西，应该做得到吧？......于是我就下山了，就去江东道了，就要拿那个少年第一，名正言顺拜他为师。”
青年说到这话时双眼炯炯有神。
“少年英雄会参赛者的条件是三十岁以下的修士吧？”
“没错。”
“以你之剑术无惧知玄。”
“不错。”
“三十岁以下的知玄不多，有也是比较有名的几位俊彦......”
“这我不能说轻易胜之，但应当可以保持平手不败。”
“万一我也去参赛呢？”
“那沐少侠便要与我在剑上分胜负了，我可不会留情......哈，不瞒你说，我已经想到破你悠云剑的剑术了。”
沐阳挑挑眉，不合时宜地说了句大实话：“再万一江道静也去参赛了呢？”
“......”
许久的沉默，饶是孤陋寡闻的郭从义也听说过那修界的一代妖孽，十一知玄，十六太虚，今年似乎二十五？按着晋升速度怕是接近长生了......这他娘怎么打？他郁闷地喝了一口酒，闷声闷气道：“她一个天宗首席弟子，不会轻易跑到凡间的小门小派和我们这些普通人打闹吧？”
一剑山庄算得上一流门派竟受如此贬低，见他一脸挫败，沐阳忍俊不禁，点头应道：“一定不会。”
郭从义有些羞恼地绕绕头，反问道：“那你呢？你修行是为了什么？”
“览天下之大，遨游四方？”
沐阳拿捏不准。
他曾以为书籍中写的尽是虚无缥缈的事，但到真正接触修士上天入地几乎无所不能的世界后，心中有的只是平静，仿佛早已知晓有这一天，半点没有震惊向往之情，也半点没有书中主人公有一种变强的动力。
思来想去，他不懂辛辛苦苦修炼成长生不老有什么意思，一个人多寂寞。
他不懂最后成为天下第一有什么意思，万一第一之上唯有虚无一片，连前进都做不到呢？
还是做有意思的事情，学会点本领到处看看的好。
修炼是兴趣使然。
可师父说他只有十八岁命。
这点时日下山能看到的风景不多啊。
在山里胡闹的日子颇有些自暴自弃，知道大师兄打算以命换命后，修炼总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驱动自己拼命，借着月光望向远处大山的轮廓，他莫名有些心悸。
“过多几天就要出樵山，剑术不错又年纪相仿的朋友就你一个，机会不多，趁着天还没亮再陪我练练剑吧。”
沐阳一脸无奈地盯着这满脸通红的青年，喝醉酒也满脑子是练剑，不禁让他想起书院的刀痴二师兄，他们是同一种人。
“可以是可以，不过就这样练剑没意思，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你赢了我带你去喝世间最美味的酒，我赢了你带我去拿世间最利的剑！”
“哈哈哈，你赢了，要带你去拿庄观主手里的‘绝尘’，还要练多几十年，这段时间你出了什么事我可不会屡行赌约，而我赢了，你不过花点银子我就能喝上最美味的酒，简简单单，不觉得亏本吗？”
“谁输谁赢还不知道，万一我现在白赚一把名剑呢？”
“那就要先问问我手里的剑了！看招！”
剑光纷出，飞瀑逆流。
三天后，进入飞星山的官道之上车水马龙，来往行人商队络绎不绝，人声鼎沸车轮滚滚，来自天南海北不同的人汇聚于此。
而在官道外偏僻的一处，服装各异的一群人走出密林，这群人组合奇怪，数十人，光是看身上装饰就有不下五个门派，里面更有富人贫人，除了领头几人外这些跟在后面的人群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个个带伤，不知经历了些什么事情，明显是不同阶级的众人竟一时间高下相助，队伍里没有恃强凌弱歧视打骂的事情发生。
“终于出樵山了。”
一名牵着黑马劲装疾服的青年面对许久不见的人流感慨万千，接下来一段时间又要一个人走了，难免有些寂寞，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转过头去，见一白衣少年笑嘻嘻地递来一小坛酒，“别忘了约定。”
“你欠我一把剑呢！”
郭从义一愣，无奈失笑道：“你也欠着我一坛酒。”
马蹄嘀嗒渐渐被喧嚷淹没，郭从义牵着黑马逆着人流向东而去，罗妙意好奇地盯着他看，沐阳摇摇头，朝着那背影喊了一声：“后会有期！”
郭从义抬起手摆了摆。
又是晴空朗日，任侠恍惚间像是看到了熟悉的背影，隐没在人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