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试卷走进教室,叶名扬在众人的目光洗礼下坦然地走向自己的座位,经过副班长陈青尉的座位时,却被绊了一下,脚步一个踉跄,索性这具年轻的身体不像后世办公室坐久了体虚孱弱,平衡性很好,单手在地上撑了一下就站了起来,没有摔倒在地上。
叶名扬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情景。临近中考,学校对于初三学生的要求也不甚严格,上星期学校的大扫除,没有将初三年段包括在内,以至于教室好久没有好好整理过了,只不过陈青尉偶尔会让每周的值日生清扫一下,让地面稍微干净一点,实际的环境全靠周围坐着的学生个人来维持。
一二两排的课桌歪歪扭扭,排列得不太整齐,两桌之间的空隙有大有小,大体上像是葫芦的上部,两头窄中间宽,到了陈青尉所在的位置,形成最宽敞的地方,方才经过的时候,叶名扬似乎并没有看到陈青尉把脚放在过道上……
前世叶名扬对陈青尉没有过多的印象,只知道毕业之后陈青尉好像去了国外留学,初中同学十周年聚会,叶名扬因为有事没有参加,是以两人之间没有太多的交集,叶名扬也不太清楚刚才发生的事情是巧合还是故意,没有过多地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教室里因为刚刚叶名扬跌倒而产生的嗡嗡议论声,随着陈光辉渐入佳境的讲评,消停了下来,放眼看去,有咬着笔头凝神思考的,有埋头苦干奋笔疾书的,当然也有像叶名扬这样不务正业四处张望的。
陈光辉一边讲着试卷,一边在教室里来回踱步,慢慢走到了教室的后方,叶名扬的身边,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念着这篇阅读理解的文章,叶名扬半眯着眼睛,听着后方传来的富有感情的语调,却只感觉昏昏欲睡。
“昨晚果然还是学习得太晚了,早自习的时候还好,等兴奋劲一过,马上就想睡觉了……”叶名扬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有种想要生个懒腰,趴在桌子上好好睡一觉的冲动。
头顶的风扇吱嘎作响,窗外阳光明媚,花香四溢,碧绿的香樟挺拔伟岸,在微风中轻轻摇动着枝桠。溪城三中初三二班的教室里,外表冷如冰霜的苏晓晓认真听着课,内心却如窗外天气一般明亮美好。
抄完陈光辉刚刚讲的几个要点,苏晓晓抬起头来,望向陈光辉的方向,却看到近在咫尺的叶名扬一副惫懒的样子,一只手放在桌子上,下巴顶着手背,另一只手揉捏着自己的脸皮,头微微上仰,正看着墨绿色的黑板出神,不禁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
同窗三年,苏晓晓眼中的叶名扬都是一副沉默孤僻的样子,独来独往,不太与人交流,在班上也没有什么出彩的表现,除了在成绩上还看得过去,但是几次的校文艺汇演,各类比赛,评选,基本看不到叶名扬的影子,在他人看来平庸又无趣,属于班上衬托他人的背景一类,没有什么人关注他。
不过今早叶名扬的那篇作文,却让她改观了不少。
文章中蕴含的对于生命和梦想饱胀的热情,对于人生的思考和感悟,对于未来的明确的方向,都让少女心中暗暗滋生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好奇心,是以借着将目光投在陈光辉身上的档口,眼神斜视,悄悄打量着叶名扬,却看到他发呆的样子,又有些失望和好笑。
失望地是离中考只剩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叶名扬在课堂上依旧一副懒散的样子,看不出学习的动力,好笑则是因为早上在讲台上还深邃睿智,浑身散发着不同于小城初三学生的成熟气息的叶名扬,此刻捏着脸皮望向窗外的样子,反而有些……呆萌。
苏晓晓看着叶名扬捏着自己脸皮愁眉苦脸,与刚刚深邃气质浑然相反的搞怪样子,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音。
旁边本来专心听课的同桌林沐雪,听到同桌苏晓晓突然发出了笑声,如同冰川般万古不化的脸上突然绽放了笑意,不由得大为好奇,盯着苏晓晓的脸庞左看右看,仿佛要找出引得万年冰雪融化的源头。直到苏晓晓被林沐雪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用白白嫩嫩拳头轻轻锤了一下她,这才作罢。
叶名扬从窗外的远山中回过神来,就听到右前方传来很轻的一声笑声,清脆悦耳,向前望去,正好看到苏晓晓的目光从他身上收回,和林沐雪打闹的一幕。
有美一人兮,婉如清扬。
和林沐雪嬉闹完的苏晓晓,再次转头,却正好与叶名扬四目相对,少年腰背笔直,柔软的头发略微有些凌乱,眼神绚烂清澈,目光明亮,鼻梁高挺,唇角微微上扬,仿佛窗外即将到来的夏天,充满了勃勃生机。
两个人谁都没有挪开目光。苏晓晓的目光澄澈空灵,摄人心神,仿佛有种透过眼睛直接看穿内心的魔力,能够望见叶名扬来自于十一年以后,跨越了时空成熟而内敛的灵魂。
语文老师已经分析完了这一篇答案,接着诵读第二篇的阅读理解,只不过语调恍惚,嗓音有些厚重,仿佛被时光陈酿,窖藏多年的好酒。眼皮子底下发生的这一幕,陈光辉作为溪城三中令无数学生闻风丧胆的四大名捕之一,当然尽收眼底。
时间倒退回二十年之前,他坐在教室里,听地很认真,讲台上坐着他头发花白德高望重的语文老师,斜对角那个麻花辫的女孩,穿碎花布衣,偶尔的目光相接,都会羞红了脸颊。那时的她说,想成为一名老师。
风声雨声,二十年的时光匆匆而过。
今天他站在了这里,接替她当年的梦想,在神圣而庄严的课堂上教书育人,只不过偶尔还是会回想起,当初她笑起来的模样,纯美动人,氤氲在模糊的春光里,成为永远的回忆。
陈光辉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感伤,一丝缅怀,悄悄的,静静的,没有打扰。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时光无情地流逝,以轰轰烈烈一往无前的姿态向前奔驰,不被世界蹒跚的脚步所挽留,不因人的意志而转移,只带着呼啸而过的大风,开往一个又一个十年之后的下一站。
多年以后,午夜空寂无人的钢铁森林里,人们望着头顶被五光十色霓虹灯遮盖的星空,泪流满面地回想自己的青春;多年老友相聚的酒席之上,被一句话触动了心弦;傍晚绯色的夕阳衬着天边的火烧云,暖色的光晕在车前盖上飞逝,好像当年黄昏离别时最后那场不舍得结束的球赛。
我们都年轻气盛,以为时间尚早,手中依旧有大把的青春供我们挥霍,殊不知那些一去不复返美好的时光,如同天边绚丽的火烧云,终有消隐黯淡下去的一天,而时光的列车,已经催着我们,开往下一个站台。
幸而他回到了十一年以前,青春最美好的时刻。
头一次的,叶名扬有些感激老天爷,将他带到十一年之前,再次感受这狗娘养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