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张良呼出一长串白烟,伸手理了理凌乱的发型,往树下吐了一口血沫,嘴里有一阵儿腥甜的咸味。
“对不起。”身边传来南山小声的道歉。
张良抖着手又抽了一口烟,然后弹了弹烟灰,“你得还手,知不知道?”张良没去看正仰着头止鼻血的南山,把头扭到了一边,“他们人多就逮着带头的那个往死里打。”
“我没打过架…”南山扶了扶他脸上变形的金丝眼镜,说了一句。
“但是,”张良摸了摸刚才被打了几拳已经肿起来的右脸,想起高二被人堵在厕所的情形,“小说总看过吧?电影总看过吧?他们扇你,反手就抓他手腕,撇他手指,使劲撇,咝……”张良挥手示范着战术动作,牵动了被校学生会踹了一脚的左肋,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没事吧?”南山问他。
张良摆摆手,转过头看着左眼高高肿起的南山,“我可是身经百战,身子硬着呢。”
南山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张良,张良伸手一摸,热乎乎的鼻血填平了指纹的凹凸,“这是个意外。”
傍晚的风吹过,汉西的天黑的很快,坐在路边的张良二人头顶的路灯亮了,两个影子出现在脚下,有些冷。过了刚才热血青春的五分钟,张良这才感觉到钻心的疼痛,如同夜色般,包裹了他的全身。
“谢谢。”南山裹了裹衣服说道,给正在摸索着口袋的张良递了一包餐巾纸。
“胡说什么,还不是因为我让你发单子才出的事。”张良搓了一团纸塞进鼻孔里。
“我,我该去上晚自习了。”南山站起身仿佛在询问张良,他能不能走。
“别去了,回宿舍养好伤再说吧,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张良把纸还给了南山。
“好吧,那个宣传单能不能在给我一份,我一定给你发了。”南山挠了挠头,看着坐在路沿石上的张良说道。
“行了你别管了,那钱就当医药费了。”张良看着还欲说话的南山又补了一句,“你这样去发传单有损我店的形象。”
南山扶了扶变形的眼镜,张良抬头,逆着路灯,他看不见南山的表情,便又说,“开玩笑的,回去好好洗个澡,赶紧休息吧,发传单的事再说。”说罢便推着南山,让他赶紧走。
目送着一瘸一拐消失在视野里的南山,张良在路上仰天吼了一声,“爽!”旋即又弓着腰,捂着肋骨抽搐着,“下手真黑啊。”抱怨完便瘸着腿向学校大门走去。
汉西大学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了,学生们三五成群的冲向食堂,校园广播准时的响起,一切如常。
回到“年年”的时候,店里的卡座已经坐了一桌人,菊花正在吧台里忙碌着,张良打量着那桌四个人,两男两女,陌生面孔,都在低头玩着手机,看打扮,应该是大二大三的学生,便走到吧台问菊花,“点的什么?”
“轰炸机。”菊花抬头看了一眼张良,说了酒水单上一款鸡尾酒的名字,张良赶紧跑到吧台里小声急道,“不是给你说了吗?就说调酒师不在!你打算把店炸了吗?”
“开玩笑的,点的薯条和可乐。”菊花嘿嘿笑了两声,把两杯加冰的可乐放在托盘上。
张良轻踹了菊花一脚,看了一眼那桌客人,“刚来的?”
“嗯”菊花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大瓶百事可乐,“我朋友,体育部的,叫过来坐坐。”
张良应了一声,放了一首赵雷的《吉姆餐厅》,坐在电脑前,点了一根烟。
菊花把四杯可乐端了过去,笑着寒暄了两句,回来放下托盘,看着张良,“你被人打了?”
张良斜了他一眼,“就不能是我把别人打了?”
“是不是走哪摔了一跤?”菊花走过来小声问。
“嗯”张良把菊花一把扯过来,胳膊夹着菊花的脑袋说,“就是这么摔的。”
菊花正笑着用云南话骂张良之际,文剑带着三个女生进来了。
“这什么时候开了一家酒吧?”一个有些沙哑的女声问道。
“你的大神开的。”文剑站在吧台外回过头说道。
张良站起身,看见了校社联的梓萱,赶紧背过身把鼻孔里的纸团拔出来扔进水槽边的垃圾桶。
“这店是你开的?”梓萱蹦跳着站在了文剑的身边,一脸惊讶的看着张良。
“算是吧。”张良嘿嘿笑了两声,理了理头发,射灯昏黄的灯光洒下,张良感到一股热流从鼻孔中顺着人中流进了嘴里,也让站在吧台前的四人看见了张良鼻青脸肿的模样。
“你被人打了?”梓萱和文剑诧道。
“哈哈哈哈……”菊花在一旁笑的打跌,张良赶紧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慌乱的抓着收银台边的抽纸擦着鼻血。
“意外,意外,撞门上了。”张良辩解道。
“想喝点啥?”张良见两人还要再问,便赶忙说。
“你给我们推荐吧。”文剑把吧台上的酒水单推给了张良,带着三个女生进了最里面的小包间。
“去开两瓶粉象,一瓶黑教士。”张良想了想,又说,“算了,我自己拿,你去做个果盘。”
“果盘?”菊花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东西,大声说道,“咱们不就只有——”张良赶紧又把他的嘴捂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你去就去。”
菊花挠挠头,看着卡座那边正望向吧台的体育部同仁们,笑了笑,进了后厨。
张良加热了一杯牛奶,拿起酒瓶和酒杯进了小包间。
张良特意没有给三个包间安门,只是安了扇小小的牛仔门,省的到时候有情侣在包间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风流事。
张良轻轻将热牛奶放在了梓萱的桌前,文剑和另外两个女生长长的“喔”了一声开始起哄,
张良扯了扯被打的有点撕裂的嘴角笑了笑,“在我的酒吧就别喝酒了。”他对着梓萱说道,起开了另外三瓶酒,慢慢倒着。
“两个姐姐尝尝粉象,比利时的精酿啤酒。”张良把斟满的酒杯放在了两个浓妆艳抹的学生面前。
“这个我知道,这就是‘失身酒’是吧?”当中一个拍手道,张良似乎闻到了她脸上化妆品的臭味,“姐姐知道的真多。”张良谄笑道,又把黑教士连瓶放到了文剑桌前。
“我杯子呢?”文剑抬了抬眉毛。
“你不是喜欢连瓶吹的吗?”张良诧异道。
“我……”文剑一时无语间,菊花端着果盘进来了,放在了桌子正中间。
张良看着一盘切的整整齐齐的西瓜,咬牙对菊花赞道,“你刀工还真好啊。”
坐着的四个人打量着只有西瓜的果盘,又看看张良菊花二人,空气一时间凝结在了尴尬之中。
“你不是最爱吃西瓜吗?”张良使劲挤着眼睛对文剑说,后者哦了一声,“对对对,我就爱吃西瓜,西瓜好,西瓜好,清热解毒,舒经活络,你们也吃,你们也吃。”
张良赔笑说了声慢用,赶紧拉着菊花退了出来,“你也不能全切西瓜啊?!”张良咬牙说道。
“咱们只有西瓜啊,我切了半个呢。”菊花眨眨眼。
“你,你就不能……”张良一时语塞,“你放点瓜子也行啊!”
“张老板,一杯啤酒。”柳少穆捏着嗓子和宿舍四人施施然走了进来,坐到了吧台。
“一杯一百。”张良没好气的说着进了吧台,拿了几瓶乌苏和四个杯子。
“我喝水就行。”周瑜看见张良手中的乌苏连忙摆手。
“你那份不要钱!”张良开了一瓶乌苏拍在吧台。
“不是钱的事……”周瑜一如既往的推着酒,他被张良柳少穆灌怕了。
“调好了吧?”李青城站在吧台对面的台子上,敲了敲立式话筒,打开了背来的琴包,拿出了吉他。
“把电源插上就行。”张良说着,走出吧台,和李青城一起捣鼓着音响。
“嘤”的一声,话筒安静了下来,张良轻轻叩了一下话筒,清脆的响声在酒吧想起,菊花鼠标一点,放了三遍的《吉姆餐厅》停止了和弦,卡座上的四个人望着张良。
“小店第一天开张,多谢大家的捧场,今天一律免单!”张良背上跟随自己两年的吉他,拉过话筒说道,声音有些抖。
卡座上的四个人笑着鼓起了掌,柳少穆吹着口哨,肖少伯手指放在嘴里嗤嗤吐着口水,假装自己在吹口哨,菊花站在吧台里笑着抱着双臂,周瑜拿着倒了半杯乌苏的酒杯面色复杂的看着张良,小包间里的文剑四人也拿着酒和西瓜果盘移驾到了外面的卡座。
张良回头看了眼抱着吉他的李青城,两人冲对方点点头,张良回过头,看着对面墙上被灯照的有些刺眼的“年年”两个字,有些恍惚。
张良等着前奏,宿舍四人也等着,客人也都等着,空气中又升起了一种叫尴尬的氛围。
张良回头,李青城拧着琴钮,“等一下啊,就一下下,一下下就好。”张良咽了咽口水,“ok”、
熟悉的琴声来了,在张良的酒吧里,在张良自己的酒吧里,响了。
“感谢每一场不期而遇的重逢,感谢每一个命中注定的坎坷,感谢每一段平凡如初的人生,”张良趁着前奏说着,“这首歌”张良向后使劲摆着手“这首歌——过了过了”张良忍不住回过头对李青城说“再弹一遍前奏啊!”
“你没跟我说你还要说话啊。”李青城指着谱子对张良说。
“哈哈哈哈”众人笑做一团。
张良绷着一张黑红黑红的脸,凑近话筒,“《皆非》,献给每一个温暖的灵魂。”
“坐在酿造忧愁的酒馆里,谁闭着眼。”张良闭上眼唱着,双手放在了琴弦上。
“走在没有星光的灯火阑珊,与黑夜缠绵”一切都静下来了,张良想起了大一和李青城两人组建的“良城”乐队,这个未发一声,无疾而终的乐队,终于,唱出了第一首歌。
“拨开时光的脸,还是那个孤孤单单的少年。”张良睁开眼,看过眼前的每一个人。
“点燃一场支离破碎的美梦,看光阴散落下的满眼绯红,遥不可及的相守,咫尺天涯的相拥,在繁华落空时,他们相逢。”
张良听见了。
“你就是一个穷逼!”
“儿子,我这样做对吗?”
“我爱你,我给你一个家。”
“分手吧。”
“对,他在这过夜。”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那些曾经,回荡在空空荡荡的房间让他难眠的声音,那些,让他走到今天的声音。
“在繁华落空时,他们,相逢。”最后一个音符。
掌声,张良听见了,看见了坐在酒吧里每一张笑着的脸,他多希望,她也在。
张良对着话筒说,“希望你们玩的开心。
张良走回吧台,拿过周瑜的酒杯,一饮而尽,李青城唱起了下一首歌,宋冬野的《董小姐》。
门外又走进来几个青春洋溢的脸,点了几杯可乐坐到了卡座。
张良坐在收银台,算着今天要亏多少钱。
“牛奶喝完了。”有些沙哑的女声站在了吧台。
宿舍几人咳嗽了几声嘻嘻哈哈的往边上移了移。
张良接过梓萱手中的杯子,拿过放在一边的脱脂牛奶无声的倒着。
“疼吗?”梓萱说着。
“你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张良抬头,看着这张不施粉黛,自己曾经喜欢了一年有余的面庞,摸了摸鼻子,“不疼。”
“宿舍里还有点云南白药,我明天带过来。”梓萱接过张良递来的热牛奶说道。
“不用不用,我好着呢。”张良讪笑道,虽然他知道他现在应该很狼狈。
“你是不是还是不按时吃饭啊,看你瘦的。”梓萱皱着眉埋怨道。
“我想胖也胖不了啊。”张良无辜道。
“哼!”梓萱佯怒,“拐弯抹角说我胖是吧!”
“没有没有。”张良连忙否认。
“过两天等有空了,帮我一个忙。”梓萱轻声说,盯着张良的脸。
“纳新的展板?”张良想起自己曾帮梓萱画的那几幅社团宣传的展板。
“不是,算了,到时候再说吧,你先忙吧。”梓萱有些犹豫,不待张良再问,便走回了卡座,举杯跟文剑碰了一下。
“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这让我感到绝望”李青城扯着歪着头尽情的唱着,全酒吧的人跟他一起唱出了下一句。
“燥起来吧,董小姐。”
张良不记得第一次见梓萱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是大一时的迎新晚会吧,又或是运动会训练的时候,张良只记得自己当时很喜欢她,仅此而已。
文剑他们是最后走的,临走时又塞给张良两张红票子,说,这是他和张良约好的,然后便和身边三个莺莺燕燕的姑娘消失在了街拐角,张良好像又看见了那天文剑从这离开的背影。
那天,文剑把张良写的价值十五万人民币的借条撕碎,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街上不时还有晚归的学生再往宿舍赶着,期望在锁门的时限内回到温暖的床上,张良默然转身,进店拔掉了门头闪烁着的霓虹灯电源,把自己锁在了空无一人的店里,看着杯盘狼藉的酒吧,无声的坐在地上,捂着脸,久久没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