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
楔子
沉重的呼吸声。
橘色的路灯在窗外连成一条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焉的线。
锋利的银色一闪而落，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落下。
“咄！”
那是厚背剁骨刀碶进成年男性后颈皮肉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咄！”
憎恨
“咄！”
厌恶
一刀一刀，一下一下，剁在心头上，剁在回忆里。
单元门外的风停止了喧嚣，零星的雪花绽放着、飘摇着坠落人间——然后死去。
“咄！”
回荡在心际的吼叫戛然而止。继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成年男性的头颅被装进塑料袋的声音。
“叮”
Zippo打火机清脆的声响在这个下雪的深夜格外清晰，阳台窗户里一点猩红的火光在满是水雾的玻璃后面静静的燃烧着，照亮那张满是泪痕的脸，然后又一片漆黑。
雪，大了。
第一卷自言自语
第一章
汉西的九月末。
如洗的碧空下。
张良站在路沿石上，点着一根烟，风吹过，烟蒂长了些许。张良看着往来嬉笑的人群，怔怔的出神。
时间停止了，好像又回到他第一次到西汉的时候。
三年前刚来汉西上大学，张良带着老妈和他表妹摸索到宿舍楼下，然后他妹蹭蹭蹭的往里跑，说是没见过男生宿舍……
爬到三楼，张良看着手里钥匙上的胶带“3-302-2”，一抬头，到了。
一个只穿着裤衩，睡眼惺忪，顶着一头乱发的男生从门里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啊————”张良他妹娇羞的捂脸叫着，从指缝里盯着男生胸上的那片胸毛。
“行了别装了。”张良低声喝道。
“你也住这啊？”张良一脸和善的问到。
“恩……”男生捂着自己的胸说道。
啪啪啪，被张良他妹的尖叫惊醒的男生们相继把门打开了……
“啊……”张良他妹尖叫着，因为人群中依稀有一个赤裸下身的男子。
这位胸前长满护心毛的少年叫柳少穆，近视眼，喜欢打篮球，汉北人，公鸭嗓子，开学后成了他们班的班长。
“张老板！”柳少穆在张良身后喊道。
张良从回忆中醒来，转过身，宿舍的五人站在店门口笑嘻嘻的看着张良，他们旁边还站着几个张良大学时的好友。
“良辰已到，快些点鞭炮。”柳少穆身旁的周瑜说着，裹了裹衣服，汉西开始冷了。
“好。”张良将烟头轻轻放在地上铺开的鞭炮捻子上，烟头伸了又缩，伸了又缩，半天没把鞭炮点着。
“你倒是点啊！”早早捂着耳朵跑开的众人哭笑不得喊着。
“我这不是……”张良话音未落，捻子呲的一声蹿到了尽头，鞭炮终于着了，噼里啪啦震天的响声炸的张良上蹿下跳的跑到路牙上，阵阵青烟从火光中升起，张良用手指堵着耳朵，抬头看着自己酒吧崭新的门头。
“年年”
这是宋冬野的一首歌的歌名，也是张良平淡生活中唯一的期待。
张良把手收了回来，安静的听着鞭炮声急促的起伏，“妈”，张良心里默念着，红了眼眶。
鞭炮停了，在众人的注视下粉身碎骨，张良站在店门口，躬身伸手道，“各位股东，请吧。”
“真乖。”柳少穆大大咧咧的从张良身前走过，后者一脚踹在柳少穆臀部，“完蛋玩意。”
“谁允许你们放炮的？”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张良众人回头，看见一个环卫大妈戴着口罩，拿着扫把站在跟前。
张良示意众人先进店坐着，然后向大妈走去，“不好意思，我的店新开张，我现在就把垃圾扫掉。”
大妈没做声，只是沉默的看着张良，似乎在等着他现在就把一地鞭炮扫干净。
张良看着大妈仅露的眼睛讪讪笑了笑，到店里去拿扫把，“菊花，把酒水单给他们。”张良对着站在吧台里的一个矮个男子说道，后者应了一声去了。
张良拿起扫把簸箕，顺带手把昨天装修时最后剩的一点边角料带出去，准备扔掉，一出门看见大妈还没走，便把边角料放在门口，先扫起地来。
扫到一半，大妈挥着手中的大扫把过来帮忙了。
不多时，店门口又清洁如前，大妈伸手摘掉一边的口罩，露出一张疲惫的脸，看岁数，应该跟母亲差不多年岁，大妈对张良说，“以后要多注意，没到过年过节，按规定是不能燃放烟花爆竹的。”
“实在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以后一定注意。”张良赔着笑，习惯性的想给大妈递根烟，又觉不对，就又听见大妈指着店门口放的边角料，音量放低了些说“那些纸你还要吗？”
张良回头看着一堆边角料中装修剩下的墙纸，说“阿姨你要用就拿，店里还剩不少，我这就给你拿去。”说完不待大妈回话，便往店里走。
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大妈，要不进我店里坐坐，大清早的街上也没什么垃圾要扫的。”
大妈摇摇头，“不用了吧。”
张良见大妈没有严辞拒绝，便拉着大妈进了店，大妈把扫把放在门口，讷讷走了进来。
“菊花！接客！”张良喊道。
“阿姨，要不要尝尝我们店的特色，外国进口手工精酿啤酒？”菊花站在吧台里，说了一段绕口令。
“我……”张良真想冲过去给菊花一脚，“给阿姨倒杯热果汁。”
“不用了不用了，白开水就行。”大妈搓着手不好意思的急忙说道。
“阿姨不用客气，你是咱们店第一个客人，想吃什么尽管点，我请您吃。”张良看着大妈的脸，有种莫名的亲切。
大妈不知所措的打量着店里的装潢，吧台后面的墙上摆满了各式啤酒，似乎，也没能吃的。
“张老板，我们就不是客人啦？”柳少穆众人坐在店里最里面的卡座里嚷嚷道，大妈听见了，伸手下意识的扯了扯衣服，四处瞟着，“去去去”张良打发着众人，把大妈请到了吧台，大妈坐下，翻看着吧台上的酒水单，咽了咽口水。
菊花把热橙汁拿了过来，张良轻轻放在大妈跟前，后者不好意思的把橙汁捧在手里，轻轻抿了一口，“好喝。”
张良笑了笑，嘱咐大妈慢慢喝，有什么需要就给菊花说，然后便坐到众人间。
“你这个店装修的不错啊。”班里的富二代文剑放下酒杯跟张良说，眼睛看着菊花身后的一墙酒。
“就那样呗。”张良面有得色的拿起文剑跟前的一根烟，点着抽了起来，看着自己设计的酒吧，笑了笑。
酒吧是日式的，狭长的吧台，低调的座椅和适合大学情侣幽会的三个小包间，用砖木拼接出来的吧台让张良很满意，问朋友要的成摞的杂志和各式玩具还有朋克风格的手工艺品随意摆放在角落作为装饰，将整个店填的满满的。整体看似臃肿却不杂乱的风格让人觉得很舒适，调酒用品、酒具、餐具、厨具一应俱全，吧台对面的一片空地张良起了一个小台子，从二手市场淘来了音响和立杆话筒，跟随张良两年的吉他静静的靠在墙上。
“不过没什么人。”张良吐了一口烟，说道。
“废话，谁大清早的来酒吧。”文剑看着张良说道，“行了，我们也该走了，马上就开班会了。”
张良站起身，送他们出去，张良叫住菊花，“找个人帮发下传单。”
“啥传单？”菊花诧道。
“后天就是中秋，连着十一大假，刚好做活动。”张良说道。
“好。”菊花追着柳少穆周瑜等人走了。
临走，文剑塞了一张红色票子给张良，说晚上再来。
看着他们走过街拐角的背影，张良心底泛起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你真要开个酒吧？”柳少穆推开醉眼迷离的肖少伯问张良。
张良点着一根烟塞进肖少伯的嘴里，点了点头。
“你打算投多少钱？”李青城拿着鸡爪问着。
“十几万吧，是这么想的。”张良跟柳少穆碰杯，一饮而尽。
“不够吧”“差不多够了。”柳少穆和周瑜异口同声的说。
“怎么可能够啊，你想，店租往低了说，十万，你装修呢？进货呢？营业执照呢？你不聘人的？”柳少穆反驳道。
周瑜把玩着手里的扎啤杯，茶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显出琥珀的样子，桌上除了菊花咂嘴啃鸡头的声音外，一时陷入了沉默。
“喝！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隔壁包厢传来劝酒的声音。
张良盯着周瑜，眉毛一挑，“我靠，刚才我和你喝的那一杯你还没喝完呢？！”
“我撑得很！”周瑜脸上一红，辩解着。
“你赶紧！”张良和柳少穆喝道，盯着周瑜慢吞吞的喝完半杯乌苏。
“来，走一个！”李青城端起酒杯，示意众人。
“你！？”周瑜扶了扶眼镜，憋了半天说了一句。
“不管怎么说，有打算还是好的，我们几个一起帮你想想这个店怎么整。”李青城举着杯看着张良说道，眼神炯炯。
张良环视酒桌，除了半醉半醒的肖少伯，众人都端起杯看着张良，张良不知怎地，黑脸一臊，把酒杯又举了举，一句谢谢说不出口，只好仰脖干了这杯酒，酒杯翻转，一滴酒顺着杯壁流下，无声地砸在桌上，“喝完唱歌去，我请！”
“马蹄南去人北望~~”一直东倒西歪的肖少伯突然大声唱了起来，虽然一如既往的一个字都不在调上。
“哈哈哈……”众人笑作一团，肖少伯攥着一个酒瓶，眯着眼深情的唱着“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
张良拿起手机，给一个没存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
“好久不见。”
“叮叮”
短信来了。
“儿子，店开张了，我和关叔叔祝你生意兴隆，希望你开开心心度过每一天。
妈妈”
张良把手机放在桌上，转过头看着正在小心翼翼喝橙汁的环卫大妈冯阿姨，“阿姨，我给你下碗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