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桑道人眼中的萧索之色更甚，说话的声音也有些低沉。
“道牙子祖师的逝世，就如同爆发了一场大地震。那是一场令敦煌大陆动荡的地震。地震的正中央，灾难最为严重的，是玄都山。”
“祖师是伟大的，也是无私的。他的伟大之处，在于他带领群雄打破了一个大陆，增加了敦煌大陆的容数，以致天降祥瑞，功德加身。他的无私之处，则是在于他将超脱道真境的感悟分作三份关键的要素，不偏不倚地，传授给了三个亲传弟子。”
“那三个亲传弟子，便是独孤的老师，我的老师，以及笑道人、苦道人他们的老师。”
虽然有了几分猜测，杜小宇依旧震惊，喃喃道：“果然如此。”
桑道人道：“老师等人，在祖师去后，求道之心都是一般心切，不分上下。求道之心太过心切，以致一念之差，兄弟阋墙。偌大的玄都，自此分为内门、外门。笑道人、苦道人他们的老师掌握正统，我的老师，独孤的老师，都是造反者。”
杜小宇猜到了道牙子死后，玄都产生分裂，也就对独孤的老师等人的造反，丝毫不觉得稀奇。但杜小宇不明白的却是，为何玄都分裂之后，仍能保持天下第一大势力的名号？
按理说，道牙子去后，三大真传弟子大打出手，玄都的底蕴大幅度削弱，应该保不住第一大派门的名号才是。
想了片刻，大概是觉得桑道人这老头也算是慈眉善目，杜小宇大胆问道：“为何祖师去后，地震波及玄都，我玄都仍能盘踞天下第一的宝座，不会引来群起而攻之，莫非其余大势力的掌权者都是好好先生？”
桑道人随之愣了片刻，而后瞪了杜小宇一眼，流露出杀气：“道牙子祖师何其神通广大！祖师的能为，岂是你这小辈可以测度的。他老人家既然能超脱，自然会留下一些守护派门的手段。其余势力不敢进犯，自然是被道牙子祖师的余威赫赫所震慑。”
谪仙人的杀气，那是何等的可怕，何等的恐怖？一瞬间，杜小宇噤若寒蝉，如同坠落深渊，感觉自己在桑道人这一瞪眼之下，瞬息之间便死了千万遍。
呼哈，呼哈。幸好桑道人及时收回杀气，杜小宇才没有活活被那一眼瞪死，如获新生一般，大力大力呼吸着，不敢再加询问。
杜小宇所不知道的是，他所问的，乃是玄都的禁忌之一。
震慑其余大势力的，哪里是什么道牙子祖师的神通广大？只不过是因为，其余大势力的顶尖高手，都死在了道牙子祖师的手中了而已。
其余大势力的谪仙人们，不少都死在道牙子的手中。道牙子死后，他们虽然忌惮玄都，也看到取而代之的机会，却没有能够对玄都造成威胁的战力。
其余势力与玄都一般，都是凋零。
道牙子的死，是对玄都的一场大地震。但道牙子活着，却是对天下所有大势力的大地震。道牙子跺一跺脚，天下间任何大势力也要战战兢兢。
道牙子能带领群雄灭了一个大陆，自然也不是什么好好先生。灭了一个大陆之后，敦煌天地降下功德，其中道牙子的功德最多，感悟也是最深。
得了功德之后，道牙子回到玄都，进行闭关。这一闭关，便是许久。到了晚年，道牙子才出关。出关的原因，是不得已而为之。是因为道牙子深深感到，自己的感悟，还不够。
感悟不够，那便掠夺他人的感悟！特别是那些同样获得天地垂青，同样获得功德之人的感悟！于是，道牙子将魔爪伸向了昔日与他一同战斗过的战友。
道牙子的首要目标，是魔道各大势力的谪仙人。于是，他杀了那些个魔道谪仙人，将他们的派门驱逐到西陲之地，掠夺了他们身上的一切感悟。
可是，依旧感悟不够。
既然不够，自然是继续杀戮。为了能超脱，为了感悟，即便是同为正道的高人，也不能放过！因此，无涯学宫的夫子，真善古刹的明王，逐渐死在道牙子的手中。佛门、儒门，自此生乱。
杀了许多战友，道牙子的感悟这才足够，这才看到了道真以上的风景，这才留下了三项重要的传承。
因为整个天下都被道牙子筛选了一遍，百家凋零，是以道牙子死后，即便分裂，玄都也是极为强盛的派门。
桑道人之所以产生杀意，也便是因为这么一段黑历史。桑道人此人颇有几分尊师重道，自然不会向人讲述这样的历史，承认自己的祖师是个杀人盈野之人。
在他向杜小宇讲述的过程中，也多是采取美化道牙子的字眼。例如，道牙子祖师是伟大的，道牙子祖师是无私的。然而，成道之争，从来都是腥血淋漓，哪里有什么无私与伟大？
许是觉得方才情急之下莫名展现杀气有些不妥当，桑道人假笑了几声，为方才的杀意掩饰一二，而后缓缓说出一番话来。
道牙子死后，留下三大真传弟子。其中的大弟子，乃是继承玄都权柄的掌教。二弟子、三弟子，虽然未曾获得权柄，却也是位高权重，而且还各自手握着一份老师留下的传承。
对三个弟子，道牙子确实有些无私。关于超脱之道的关键，也分别分给三个弟子，让他们共同参详，共同修习。
道牙子的本意，自然是希望三个弟子齐心协力，让他们共同捍卫玄都，共同领导着玄都上下修士，将第一派门的荣光持续下去。
然而，只有无私的师长、无私的父亲，没有无私的兄弟。
道牙子死后，其余大势力不服玄都之心日益强盛，以儒门商夫子为首的顶尖高手们，巴不得玄都的三位掌权者产生矛盾。
或者是商夫子设计挑拨，又或者是三名师兄弟彼此之间看不对眼。当时的玄都掌门与两位师弟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掌门在想方设法削弱两位师弟的权势，两位师弟也在刁难着掌门师兄，将师兄的命令视若无物。
矛盾激发到极点，自然就是彼此间再不能互相容忍，大打出手。
“那一战过后，独孤的老师、我的老师，带着各自的追随者，杀出玄都。自那时起，玄都有了内门、外门之分。”桑道人说出了玄都的动荡历史。
杜小宇听后，感慨的同时，也想明白了为何桑道人会说独孤有愧，不敢见他。
独孤问剑从来不曾对杜小宇说过外门、内门的区别，也从来未曾教导过杜小宇智谋韬略。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独孤问剑有悲天悯人之心！
他不让自己的弟子知道内门、外门的区别，是不想杜小宇继承了内门外门的恩怨。
他不在智谋方面对杜小宇进行指导，是不想杜小宇日后知晓外门、内门的恩怨之后，妄图夺取玄都的权柄。
独孤问剑不希望矛盾激发，不希望玄都再起内战。
相比于道牙子，在某种程度上，独孤问剑更为伟大。也因为始终狠不下心，他比祖师窝囊，显得没有大魄力。
“独孤是矛盾的。一方面，他不希望后人再继承祖辈的恩怨，让玄都再起血战。另一方面，他却觉得愧对于他的老师，辜负了老师的期望。”桑道人叹道，“他觉得愧对于他的老师，也觉得愧对于老夫这唯一的战友。”
“因为愧对于老夫，他宁愿迂回向时家求取正气心经，也不愿意向我索取。”
杜小宇默然。时至今日，他才觉得以往的自己不曾了解过独孤问剑，不曾体谅独孤的苦心。
他终于知道，为何独孤问剑虽然是玄都的长老，却常年驻扎在外，不曾回玄都。
他终于知道，为何独孤问剑长期酒不离身，却不让自己跟他一般喝酒。
他终于知道，为何独孤问剑要将自己驱逐出玄都，让自己此生也不要回去。
知道了独孤问剑的苦心，杜小宇却不知道桑道人的用心。杜某人不知道，桑道人为何要向自己说出这一桩桩秘辛，这一段段的历史。
“师叔，您老人家向师侄说这么多秘辛，究竟是为了什么？”杜小宇做足尊敬，询问的同时，稍稍向后退了两步。
桑道人的目光滑落在杜小宇的身上，似乎有着莫名的笑意：“老夫之所以告诉你这些秘辛，只不过是想提醒你。”
“恕师侄愚钝，不知师叔想提醒师侄什么？”杜小宇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又向后退了几步。
这接连的后退几步，是他心中畏惧的体现。只不过，在畏惧的同时，他也深知，桑道人这般的谪仙人要对他不利，如同捏死一个蝼蚁一般轻易。在桑道人面前，不要说是退后几步，即便退后几百步，他也逃脱不了桑道人的掌控。
见着杜小宇不由自主地后退，表现出畏缩，桑道人更觉得有趣，饶有意味地看着杜小宇：“老夫只不过是想提醒你，道牙子祖师留下的三道可以超脱道真境的关键要素，为三道传承。”
“天地有其容量，道牙子祖师隐隐提示，能够超脱道真境界的，这方天地只能有一人。超脱者一人，传承却是三分。是以，我的老师他们为了超脱，掀起了叛乱。叛乱的目的，只有一个，争抢那唯一的超脱机会！”
桑道人紧紧看着杜小宇，似乎在看着一个会走动的宝库：“而你这小辈，已然掌握了两份传承！”
顿时，杜小宇心头咯噔一声，乱如捶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