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明亮的繁星渐渐变得有些暗淡,如墨色般浓重的云雾像沾了水一般慢慢淡化开来,有些淡淡光亮从江水深处开始蔓延,
寂静的长街上,李记豆腐坊的大门被推开了,
走出来一位年轻的妇人,
她总是这条街上最早开门的,虽然街上还没有人,但这并不妨碍她的热情,
因为每天都需要提前磨豆腐,其实她总在天未亮之前就起床了。
李记豆腐坊是家有四十年历史的老店,是她公公传下的招牌,原本是夫妻店,只是当年为了抗击匈奴,丈夫被抓了壮丁去前线,回来的时候便只剩下一封遗书,连尸体都没能找到。
从此这个家里面就剩下妇人一人守着这家店。
妇人刚推开门,却看到一位英俊的公子恰好走过门前,
妇人一笑,喊到
:“东家,今天起得这么早啊”
公子看了看妇人,也笑道
:“哪里是起得早,一夜没睡着啊,只能出来散散步。”
这家豆腐坊的店面也是楚南家的产业,和其它豆腐坊不同的是,这家店有一样镇店之宝,
妇人用酸汤点豆腐的时候,偶然发现这种豆浆加入白糖之后,味道极好,
所以她便试着推出这种豆浆,没想到一下子火遍了整个苏州,
李记豆腐自然也就成了苏州最好的豆腐坊。
楚南君若是昨夜喝花酒很晚,那第二天早晨必然会来喝一碗豆浆醒酒。
这一来二去,妇人和楚南君也算得上的熟人了。
妇人像往常一样问到
:“还是来一碗豆浆?”
楚南君并没有特意来喝豆浆,因为他昨夜并没有喝花酒,但他还是想了想,轻笑一声,走进了店里。
妇人似乎看穿了楚南君,疑惑的说道
:“东家有心事?”
楚南君一愣,以前竟没在意过,这妇人倒也是个有见识的人。
随机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妇人,
妇人年芳三十,面容却已经泛黄,而那双手因为常年浸泡在水里,早已经发白溃烂。
忽然觉得有些唏嘘,
倒是来了兴致,
:“哦?这你也看出来了?”
妇人哈哈大笑,
:“东家,您自己不知道,以往您每次来我这儿都是一身酒气和胭脂味吗?”
楚南君一拍脑袋,恍然道
:“是了,原来如此。”
说话间,妇人已经端上来一碗热腾腾的豆浆,放到了楚南君的面前,
妇人没有离开,而是坐到了楚南君对面,期待的望着他,
像一个女娃儿正期待着爸爸给他讲睡前故事一般。
:“东家,有什么烦心事和我这个妇人说说呗,以往您讲的故事都可好听了。”
楚南君看了看她,
:“我果然只有每次在你这里的时候不用带着面具活着。”
妇人被夸的有些脸红,
说道
:“也许是因为东家不用算计我把。”
楚南君叹道
:“是吧。”
随机便转换了心情,说道
:“不去说那些烦心事了,今天想听什么什么故事?”
妇人闻言,做出了一个正在考虑的表情,
良久后说道
:“那就讲讲田单的故事吧。”
楚南君轻咦了一声
:“你居然知道田单。”
妇人解释道
:“他与公子年龄相仿,坊间那些齐国来的人都很崇拜他,想着以后说不定是东家的对手,想了解一下。”
楚南君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忽然有些感动,
:“好吧,那就讲讲田单的故事。”
..............
田单在望江楼前站了一夜,还是没能向前走近一步,
有琴与名家的人同样对峙了一夜,
名家的目的只是阻止他人进入望江楼,所以并没有主动攻击有琴,
毕竟有琴来自西面那座雪山上。
空气里面混着些许湿气,并没有夜间那种寒意,
反倒是透着一股朝气,吸入鼻中会让人瞬间变得清醒。
江边的野花上泛着朝露,又或是昨日那场大雨的雨水还未蒸发,显得有些娇艳,
江水翻腾了一夜,吞噬了昨夜不知从何出冒出来的寒气之后,终于变得有些平缓下来,似乎在等待那些渔人们到来。
一排排民居的青瓦之上,雨水依然没有完全蒸发,但已经有麻雀停留在屋顶,提醒着人们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一夜之间陆续有人从望江楼内走出,却始终不见王羽走出,
田单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担心正在变为现实。
他变得有些焦急,将太常收回了的剑鞘,
从胸口拿出了一块白布,走上前,将地上那半截劫剑用白布包了起来,重新放回了胸前,
然后他再一次拔出了太常,
走到了有琴的身边,看了看小雪儿说道
:“帮我照顾一下师妹。”
有琴看了他一眼,
:“当年你何曾照顾过我?”
嘴里面不依不挠,但还是收刀走了回去,
:“别死。”
她说了一句。
田单轻轻点了点头。
小雪儿看着田单,视线里透着焦急,眼见有琴向她走来,
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嚷道
:“姐姐,你快去帮帮师兄!”
有琴落花捂住了她的嘴,
:“不想你师兄死的话,就少说话。”
小雪儿轻轻点了点头,
有琴放开了手,
小雪儿红着眼睛问到
:“姐姐,师兄能赢吗?”
有琴落花笑了一声,
:“他怎么可能会输!”
:“可是师兄好久没有打架了。”
:“那他也不会输。”
....
名晨的视线,从有琴的身上,转移到了田单的身上,
他不解的看着这个小道士,为何如此执着的要进望江楼,他想不出理由,
他很尊重这个少年,因为他是第一个从人阵中活下来的人。
所以,他打算亲自杀死他。
他身上有些破烂的青衣扬了起来,手中的铁剑从地上刮过,带起一阵飞沙,
:“你怀中的剑已然是一堆废铁,你胸中没有道韵流动,但我还是会以最强的手段杀死你,以示尊重。”
没有剑气,没有杀意,只有一柄铁剑指着田单,
即便是世间最可怕的杀手也察觉不到这柄铁剑有一丝一毫要杀人的欲望。
这便是清静,
没有任何的修饰,也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形容的一个境界。
名晨已然静到了极点,而当他动时,便是对手恐惧之时。
原本在青瓦上休憩的鸟雀扑扇的飞了起来,不知受了何惊吓,
被铁剑扬起的尘土很快的落到了地面,
晨风吹过,却没有一粒尘土再次扬起,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好似一潭死水般没有任何动静,
再看名晨,整个人如同一尊老佛入定,即便是身上的一根毛发都未曾动过。
大势已成!
就在名晨举剑之间,田单胸口忽然变得有些明亮,
那并不是劫剑的光芒,更不是太常的光芒,
那只是他胸前透出的光芒,
名晨看的真切,却看不懂,
那并不是道韵的光芒,但那却是真真切切的光芒,
温暖却又不刺眼,很通透,像是一种余韵。
名晨觉得那光芒有些眼熟,
于是他想了一下,
然后他的眼睛倏然明亮了起来,
星辉!是昨夜的星辉!
是了,那是真正的星辉,或者说星光的余辉,
他还是想不通,为什么?
为什么他胸口流动的不是道韵,却是星辉?
那些本已要飞走的鸟雀重新落了下来,陶醉在这温暖的星辉中,
地面的青石板被星辉照的更显亮堂,
星辉从田单胸口蔓延开来,
田单伸出了手,星辉在他指尖跳动,
田单睁开了眼,星辉在他眼中缭绕,
田单举起了剑,星辉在剑身闪烁,
田单抬起了脚,星辉在脚下洒落。
他整个人如同淹没在星辉中,
就像昨夜被星辉照耀那般。
名晨依旧不解,人体可以接受星辉吗,
白日里,星辉又如何闪耀?
田单面色却极其凝重,
昨夜他见到那束星光之时,便有所感悟,
大先生是世间对道最了解的人,是世间唯一一个将三千大道都修行了一个遍的传说,
但在大先生的三千大道中,唯独没有星空之上的道法,
所以他徒生感悟,若是引星辉代替体内道韵,是否是三千大道之外的另一种道?
可是如何引星辉为道?这才是最大的难题,
自盘古至今,他相信不会没有人想到过这个方法,可他在山上读过的任何一本资料里都没有提到过关于星辉入体的记载,
即便是大先生留下的那本山海卷副本里。
当他举起太常挡住星辰之力爆炸的余威之时,
他发现,星辉竟吸附在太常剑身久久不曾散去,
反倒随着剑身缓缓的向上攀附,最终覆盖在了他的周身,
正如小雪儿昨夜见到的那般。
他没空去想为何太常可以吸收星辉,因为此时遇到了另一个难题,
怎么让这些星辉进入皮肤,深入体内。
田单闭上眼睛开始内视,
他在观察自己的身体,如何让星辉进来,先要了解体内有什么,
他看见了血管,五脏六腑,感受到了经脉的运行,看到那些早已经在体内碎裂的道痕。
他想了两个方法,
第一个便是吃,直接将那些星辉吃进去,经由胃部展开,蔓延全身,
但他放弃了,要是吃了之后不消化,拉肚子该怎么办?
第二个便是那些道痕,那些道痕被斩碎之后早已经没有了固定形态,若是将它们放出体表,然后经由星辉将其转化成新的形态,再吸收进体内,也能达到目的。
他选择的第二个,道痕本就属于他,融合了星辉之后,自然也会更好的和身体共存。
然后他放出了体内的道痕,道痕在星光照耀下闪烁的光辉,与星辉交相辉映,
就连小雪儿都以为那些道痕的光芒都是星辉,
所以一切都悄无声息的进行着,
但他不知道的是,要不是他的道基早已被斩碎,道痕不在有固定的形态,正常的融合其实九死一生,
或者说田单的方式根本不是融合,而是星辉在吞噬道痕。
毕竟真要道痕与星辉共存,难度其实比当日田单强行整合道基困难的多,
是以,从古至今,正常的修行者都不会冒着道基被毁的风险强行融合。
星辉慢慢将道痕吞噬殆尽,星辉愈盛,
田单便要进行最后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放松全身肌肉,用大先生教他的口诀,
以往他读书看不下去的时候,便是用这种方式静下来,
大先生称它为冰心诀。
田单默念起了口诀
:“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尘垢不沾,俗相不染。
虚空甯宓,混然无物。
无有相生,难易相成。
份与物忘,同乎浑涅。
天地无涯,万物齐一。
飞花落叶,虚怀若谷。
千般烦忧,才下心头。
即展眉头,灵台清悠。
心无罣碍,意无所执。
解心释神,莫然无魂。
水流心不惊,云在意俱迟。
一心不赘物,古今自逍遥。”
他渐渐融入了星辉,星辉在他眼中缭绕,
他感觉自己徘徊在无尽星空之中,
在他体内流转的不再是道韵,而是永恒璀璨的星辉!
他没有入道,他在入星空。
名晨脸颊被星辉照的有些泛白,眼中微有震撼,
但他依旧处于清静境中,
他淡淡的问道
:“这是什么道法,白日里怎么会有星辉?”
田单眸光璀璨,随身伴有星辉异像,
歪了歪脑袋,撒下些许星辉,
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臂,那被星辰之力炸伤的右臂竟然已经恢复如初,
想了想,
说道
:“白日里怎么会有星辉?
那就叫白日星辉吧。”
................